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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慢的余姚

2021-09-24樊北溟

读者·原创版 2021年9期
关键词:黄鱼余姚候车

樊北溟

余姚是一座生活节奏缓慢的小城,这一点,从大清早就开始跳交谊舞的人群、面馆门前排长队等着吃一碗早面的市民、河边数座古朴结实的石桥以及老模老样的车站候车大厅上,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相比之下,我现在长期生活的城市—深圳,仿佛没有清晨,起码对绝大多数需要赶早高峰出行的人们来说是这样的。深圳的清晨,地铁出站口外,早点摊儿的摊主们早都预先打包好包子、玉米、白粥和炒粉等,人们扫码支付后拎了就走,没时间犹豫,塑料袋捂出的水汽扼杀了一切对美味的想象。

余姚的清晨却很不同,它显然是热腾腾的:霉干菜烧饼要现烤,裹着油条的粢饭团要现握,咸豆浆要现冲,馄饨要现包……“给我拿根新炸的油条,能等,我能等。”瘦高个儿小伙子拎着头盔探身朝后厨喊道。吵嚷的市井声和语调短促的吴语又助长了这份清晨的热气,让它袅袅腾腾的,飘得到处都是。

没见过这么吃早饭的,这哪儿是早饭啊,分明是“早范儿”:黄鱼、鳝鱼、明虾,收拾好存在水里;小排、大排、肝子,码齐整摆在盘中;年糕、粉干、面条,预备好盛在盆里;白的蒜、绿的葱、黄的姜、红的辣子,随点随做,单碗单锅,忙中有序,一丝不苟。没见谁催单,也没见谁不耐烦地敲桌子,人们跷着二郎腿津津有味地瞅着别人呼噜呼噜地吃面,慢悠悠地等待专属于自己的那一碗。等面上桌,也是呼噜呼噜吃,再被跷着二郎腿的后来人津津有味地看。

人们点得最多的是黄鱼面和鳝丝面。好家伙,吃这两种面的人真是不着急啊!黄鱼和鳝丝都有小细刺,裹在白净的面条里,更是不容易分得清。然而吃的人真就不緊不慢地剔着刺,鱼鲜、汤浓、面韧,“啧—啧—”,这碗里有一份从容的厚味。

咸豆浆也很出挑,像晃荡了太久的北方豆腐脑,但没有芡,也没有韭菜花。它只是咸,混合着酱油和豆香气的咸,咸得很是专注。余姚当地人还吃一款“牛肉豆浆”:把牛肉切成四四方方的小丁,与豆浆同煮,口感奇特,别有一番风味。

缓慢的余姚见证着历史,在不同的时间节点上,它也留有自己的刻痕。站在位于城郊的河姆渡遗址博物馆内,稻谷堆积层、碳化米粒、骨耜、陶盉、石磨盘、骨针、苇席……古人类的遗存与我只有一层玻璃的距离,上下数千年,历史忽然有了具体的形状。

余姚市区内,历史悠久的火车站候车大厅沿用至今。放在今天,余姚的火车站显得很特别,然而将时光倒回20多年前,它恐怕又是最不特别的那一款。一切仍是我童年记忆中的模样:高而宽大的候车大厅,像四四方方的老式切片面包,将空间利用到了极致;硕大的窗口使阳光完整地透射进来,使得室内宽敞而明亮;两旁的商店仍然执着地使用着玻璃柜台,售卖着从脸盆、马扎、行李箱到鸡腿、泡面、茶叶蛋等一切在旅途中可能用得上的生活物资。一瞬间,我甚至有些恍惚,如果墙上忽然冒出来一幅巨大的、由马赛克瓷砖拼贴而成的万里长城或是黄山迎客松,我一定会认为自己是一个时光旅行者。

余姚临水,因而有许多座桥,又许是因为它的节奏很慢,这些桥被幸运地保存下来,令人惊喜。对于这样的石桥,我总是看不够,远远眺望还不行,一定要上去走一走、摸一摸,把桥栏杆拍遍才算满意。和我去过的拉丁桥、赵州桥相比,这里的桥并没有什么名气,然而它们作为时光的见证者被封存在了这里,老迈、深沉,让我肃然起敬。我在余姚江边坐了一会儿,水草随风舞着,好温柔啊。有几个人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放着山歌,拍着短视频,虽然听不懂歌词,但是很好听。

百里姚江,千年积淀,缓慢的余姚同时也是灵动的、富有生气的。

作为历代望县,这里人才辈出:汉代的高士严子陵,晋代的天文学家虞喜,“初唐四大家”之一的虞世南,元代的名医滑寿……到了明清时期,余姚更是成了浙东文化界之翘楚。梁启超曾说:“余姚区区一邑,而自明中叶迄清中叶二百年间,硕儒辈出,学风沾被全国及海东。”仅明朝一代,余姚就有进士387人,更有心学大师王阳明、被日本奉为“胜国宾师”的中日文化交流先驱朱舜水、民主主义启蒙思想家黄梨洲等人,可谓群星闪耀。

站在王阳明故居的正厅前,题匾上“吾心光明”四个大字,让我的内心宁静而澄明。这四个字取自王阳明的临终遗言“吾心光明,亦复何言”,这又何尝不是余姚整座城市的写照?阳光透过树梢,丝丝缕缕地照进来,清风飒飒、鸟鸣寂寂,缓慢的余姚厚重而绵长,坚守着内在的平衡与从容。我在余姚的所听、所见、所感,不正是王阳明所言的“高歌度与清风去,幽意自随流水春”“吾侪是处皆行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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