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绪义

“得人者昌，失人者亡”，在先秦的历史舞台上，卫国人才表现得异常活跃：李俚、吴起、商鞅都是卫国人;孙膑、庞涓、张仪、苏秦的老师鬼谷子是卫国人;荆轲、吕不韦也是卫国人，卫国几乎就是战国人才库。奇怪的是，卫国自己的人才大都服务于其他诸侯国，那么，卫国为什么留不住人才呢？

重刑少恩，重商寡情

卫国盛产人才却留不住人才，第一个关键原因是卫国特殊的政治文化传统导致卫国人的故国情感淡漠。

卫国本是周朝的一个重要诸侯国。周武王灭商后，封自己的弟弟康叔于殷商故地朝歌，作为卫国国都，统治殷商遗民，防控东夷西侵。康叔遵周公教诲，“启以商政，疆以周索”，用周礼来治理庙堂，用商法来治理民众。在“礼不下庶人”的原则下，卫国社会形成礼、法隔膜的格局，卫国之人重刑律而轻恩义，《汉书·地理志》总结卫国之俗时称其“刚强，多豪桀侵夺，薄恩礼，好生分”。

卫国居河内，地处中原交通要道，水陆交通皆为便利，优越的地理位置造就了工商发达、经济繁荣。《诗古微》云：“三河为天下都会，卫都河内……商旅之所走集也。”因而，卫地民风崇商，多出商人大贾，如子贡、吕不韦等。

在这种政治、经济氛围中，卫国人重刑少恩，重商寡情。即使面对父子人伦也决不留情。特别是进入春秋战国后，礼崩乐坏，诸侯国兄弟相争、宗亲相迫，卫国更不例外：卫宣公时期，宣公夺娶儿媳宣姜，后又杀子;卫出公十二年（前481年），卫后庄公蒯聩返国父夺子位，出公被迫出走齐国。

对外关系上，卫国也不讲情面。卫文公十六年（前487年），晋国公子重耳流亡到了卫国，文公却对重耳无礼。卫成公时期，晋国出兵救宋，向卫国借路，卫国竟然不肯，也不出兵相助，结果引起卫国大夫元咺愤怒，反过来攻击成公，成公被迫出逃。

上层做人如此，一些下层百姓更如此。史载吴起在卫国时，“乡党笑之，吴起杀其谤己者三十余人，而东出卫郭门”。吴起到鲁国后，齐伐鲁，鲁将以吴起为将，但因吴起娶妻齐人，致“鲁君疑之，（吴起）杀妻以求将”。后来，吴起到楚国主持变法，也因严法夺情，得罪楚国贵族。吴起母亲去世后，他都没有回家奔丧守孝，自己至死都不回卫国。商鞅“少好刑名之学”，司马迁称他“其天资刻薄人也”。商鞅出身于卫国公族，对卫国没有丝毫感情。吕不韦也一样，在担任秦国相国后，反而带兵攻打卫国，夺取土地。

虽然春秋战国时期各诸侯国的邦国认同意识都很弱，但是卫国最为明显。和“楚材晋用”那种被逼出走的境况不同，“卫材外用”似乎是卫国人才毫不犹豫的选择。

卫多君子而不同用

作为殷商公族后裔的孔子，对卫国一直有好感。孔子带着弟子周游列国十四年，其中在卫国就待了十年，并在卫国收徒近三千人。孔子之世，卫国多无道之君，《论语·宪问》中记载，季康子询问孔子卫君无道而不亡的原因，孔子回答道：“仲叔圉治宾客，祝鮀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丧？”认为卫国有贤能的君子各司其职，虽然君主无道，但是也不会轻易亡国。同样，吴国贤人季札周游中原诸国，经过卫国时，他见到了蘧瑗、史狗、史鳅、公子荆、公叔发、公子朝等人，得出一个结论：“卫多君子，未有患也！”

然而，在这个多君子的国度，人才并不获得重视。蘧瑗字伯玉，出身仕宦之家，卫献公时位居大夫，出使楚国时曾与楚王谈论人才，批评楚国不会用人。卫灵公时，蘧伯玉却不获重用;一个叫弥子瑕的，作风不正，卫灵公反而重用他。史鳅屡次进谏，卫灵公始终不听。后来史鳅病重，临死前，嘱咐儿子：“我为官，不能进荐贤德的蘧伯玉、劝退弥子瑕，是为臣不能匡正君王的过失啊！生前无法正君，死后无以成礼。我死后，你将我的尸体放在窗下。”这就是著名的“尸谏”。

名将吴起，为了在政治上一展其才，在卫国到处奔走，寻找门路，弄得倾家荡产，也没得到一官半职。荆轲也一样，他喜爱读书、击剑，凭借着剑术游说卫元君，却没有获得任用。

孔子的孙子曾发出感叹：“以吾观卫，所谓‘君不君，臣不臣’者也！”直指卫君闻过则怒，喜欢阿谀之言，群臣应和如出一口，结果导致无人敢于批评时弊。

在這样一种政治生态中，卫国人才没有用武之地，普通士子根本没有进入权力殿堂的途径，即使是贵族中有才德有抱负之人也不受重视，人才外流，就是必然的了。本来通达的交通，繁荣的商业，易于人才、信息与学术上的交流，有裨于国家发展。然而，卫国不仅没有享有这种优势，反而被其劣势所误。

君昏国乱，难展抱负

智者不处危室，卫国长期处于乱世，乱世国度缺乏人才聚合的舞台。和秦国成为吸引列国人才的高地不同，卫国即使有心引用人才，人才也不会考虑卫国。

卫国之乱，从其音乐可见一斑。“移风易俗，莫善于乐”，而谈到卫国，很多人会想到“郑卫之音”一词。所谓“郑卫之音”，便是新乐，是孔子强烈反对的靡靡之音。“郑卫之音，乱世之音也，比于慢矣。”可见，卫国之乐已成为乱世的符号。古人云：“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卫国之乐源于卫国君臣上下那种追求享乐、不思进取的心态，反过来进一步催生了这种心态，即所谓“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

卫国并非没有贤君，但总体来说昏君居多，胜过其他诸侯国。

卫桓公在位十六年，是春秋时期第一位被弑的国君，开启了诸侯国臣弑君的先例。而卫宣公在桓公在世时竟与桓公的姬妾夷姜私通，生下儿子公子伋。卫宣公继位之后，为公子伋迎娶齐国女子宣姜作为妻子。然而没等娶过门，卫宣公发现宣姜漂亮，就将宣姜占为己有。宣姜生了两个儿子：公子寿和公子朔。她想让自己的儿子做未来的国君，就和公子朔在卫宣公面前说公子伋的坏话，公子伋因而被杀。卫国经历此乱，更为诸侯所不耻。公子朔继位后，卫国的公信力进一步削弱，卫国人民都不再喜欢卫国，开始出逃。

之后的卫懿公因为喜欢鹤，把将军、大臣的名号都封给了他喜欢的鹤，称为鹤将军，弄得武将心寒。直到戎狄打上门来才发现，卫国居然没有能够抵挡戎狄的将军，卫国惨败，更加败落。

本来在卫文公和成公时期，卫国有所振作。但是，卫文公目光短浅，对晋公子重耳无礼，而卫成公心胸狭隘拒绝助晋救宋，后来晋文公重耳发兵讨伐卫国，卫成公出逃。到公元前453年，韩、赵、魏三家消灭智氏，三家分晋奠定了战国七雄的格局，卫国已经没有什么存在感了。此后在晋楚争霸的过程中，受伤害最大的却是卫国和郑国、宋国等诸侯国，它们皆在长期的战争中走向衰落。卫昭公时，卫国甚至成为魏国的附庸。这样一种格局下，那些有抱负的人才也不大可能把卫国看作是施展自己才能的舞台。

卫国给后世留下深刻的教训，值得后人反思。其中关键的一点是要强化人才的文化认同意识，培育人才的国家认同，增强人才的归属感。

（作者系中共国家税务总局党校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