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二见到晓勇，不禁想起了一家人围着餐桌吃晚餐的那一天。

太阳就像画在纸上的一个大火球，纸被撕成了两半，太阳也裂成了两半，紧跟着，太阳城被撕裂成了两半。

正焦急的时候，一个紧急呼叫打了进来。

“我是市长，现在情况紧急……”电话那头开门见山。

一番话之后，王十二明白了市长的来意。太阳城危在旦夕，飞船根本不够用，需要一个人去修复隔热层，否则太阳城就会完蛋。

“……你是我们最好的阳面行走员，全城八千多人的生命，就靠你了！”市长最后说。

王十二目送婉儿母子被两个保安护送着上了飞船，然后翻身跳进了行走机座舱。

预备舱的门缓缓打开，太阳灼热的光芒瞬间填满了整个舱室，温度指标如同火箭一般飞速蹿升。舱门外，整个天空都是太阳的光芒。

通信频道里一片嘈杂，在阳面，所有频道都被太阳发出的电磁噪声干扰。王十二关闭了通信设备。

15米高的行走机开动起来，如同一个巨人向着洞开的舱门移动。

灰黑色的原野展现在眼前。这是硅钢构成的隔热层，疏松多孔，既能隔热，还能源源不断地吸收太阳辐射，送到中央能源系统，将它转化为反物质储存，最后送往地球。

裂缝就在前方，很醒目，它被光辐射填满，散发着红彤彤的光泽。

王十二站在裂缝边向下看。

令人惊惧的力量切开了太阳城，切口笔直，没有一点拖泥带水，裂缝像是一个光的深渊，看下去无穷无尽，令人头晕目眩。

什么力量竟然能把太阳劈成两半？

巡航机已经把修补裂缝需要的材料空投在硅钢平原上，王十二打开包裹，里边装满了厚厚的硅钢板，他将板材拖出来，整齐地码放在裂缝上，再依次将它们拼接起来。

他不断重复这个过程。

当他铺完最后一块硅钢板，座舱里已经达到了45摄氏度，行走机的冷却系统已经崩溃了。他转身向预备舱走去，却发现连迈开脚步的力气也没有了。

太阳放射出耀眼的光芒，王十二眼前一片白茫茫。

当眼睛重新看清物体，他发现自己身在火海之中。日珥形成的拱门高高在上，灼热的氢和氦如怒涛汹涌。这高温应该将一切都化作灰烬，自己却安然无恙。

一抬头，他看见了太阳城。这座如同喜马拉雅山一般庞大的城市漂浮在太阳的火焰之上，如同一粒微小的灰尘。太阳城还在，他们都安全了！王十二感到无比欣慰。

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这像是一场梦。

梦醒的时候，王十二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小小的立方体中，身子轻飘飘的，完全失重。

立方体边长大约两米，舱壁是半透明的淡绿色。

“欢迎来到萤火空间。”

王十二一惊，声音像是直接传入了他的脑子里。

“我是萤火一号，萤火空间的代理人和管理者。你在萤火空间。”

王十二向萤火空间的主人要求回家。

“建议你不要回去。我试图改变你的想法，既然无效，我只能尊重你的选择。”

萤火空间的主人话音刚落，王十二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门。

门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奇怪的东西。它像是一只穿着盔甲的“章鱼”，两条粗壮的腕足盘在地上，支撑身体，躯干中央伸出四条柔软的胳膊，两条举在胸前（如果那的确是胸），端着一个头盔，两条下垂的胳膊插在它的制服里，制服是银色的，上下一体，硕大的头颅整个包裹在透明的头盔后边。它的头大得不像话，几乎占据了躯体的一半。

“章鱼”发出一串叽里咕噜的语音。它把手中的头盔递过来，示意他戴上。

王十二戴上头盔。

“到了我的船上，就要听我的。”“章鱼”叽里咕噜的语音突然变得清晰明白。

“我在哪里？”王十二问。

“你真烦人！”“章鱼”话音刚落，王十二身旁的舱壁突然变得透明。透明区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最后形成两米多高、十多米长的长方形。

“你自己看。”

王十二的目光投向窗外，刹那间，他的目光就像被牢牢锁住，再也挪不开。

一个个晶莹的立方体由近及远，铺满了整个空间，它们都悬浮在黑暗的虚空之中，被无形的力量捆绑在一起，层层叠叠，最后形成一座巨大的水晶山。山体中有光，那光自山体的深处散发出来，扑朔迷离而又柔和至极。形状奇特，大大小小的飞船绕着这水晶之山飘浮，和山体比较起来小得可怜，仿佛从山上滚落的粉屑。

水晶山越来越远，逐渐变小，黑暗涌上来，水晶山成了黑色天宇上一个小小的光点。

另一个小光点逐渐变大了，展露出精致的细节。它像一个小小的银色旋涡，伸展出四条旋臂，细碎的星辰洒落在旋臂之外，就像是不经意间洒落的微小水滴。

银河！王十二的大脑一片空白。

“章鱼”的飞船叫作无尽空间号。

“去太阳。”“章鱼”对飞船控制中枢说。

一条曲曲折折的线展现在王十二面前，从银河中心不断向着外部延伸，最后终止在一条旋臂的外缘。

舱门“唰”一声打开，“章鱼”船长进来了。

“王十二，你要下船去接受盤问。这些‘树根人，他们虽然迟钝一点，但是很友善，你只要跟他们好好说话就行。”

能够接触到任何新事物都是好的，王十二怀着期待跨出门去。

跨过门就下了船，“树根人”在等着他。

“树根人”长得一点也不像树，它们像是地球上的海星，只是海星是五角形，它们却是六角形。两只脚、两只手，还有两个角像是两个头——细长的脖颈末端膨胀成不规则的球形。两个角上分别有一双眼睛，两双眼睛从不同的角度盯着王十二。

“你是从萤火空间来的？”“树根人”问。

“是的。”

“为什么要离开那里？”

“因为我想回家。”

“树根人”沉默下来，两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王十二。

它再次开口：“你看来并不是一种理性生物，萤火主人让你进入萤火空间，这真让人费解。你可以通过了，我们会放行。”

王十二回到了船上。

下船只需要跨过一道门，上船也只需要跨过一道门。这非凡的效率让王十二颇感惊讶。

无尽空间号突然震动，王十二一下子猛醒，抬眼看着屏幕。

屏幕上是无尽空间号的特写。它就像一个深黑色、不带任何光泽的球，和蓝色管道的边缘相接。刹那间，蓝色的电光从四面八方向黑球聚拢，缠绕其上，黑球被包裹得如同一个蓝色线团。线团顺着管道向前，当它从管道的开口穿出，并没有落入茫茫星空，而是散出一道蓝色的光，消失了。

“银河高速管道，直达目标！”“章鱼”船长喊了一句。

飞船再次向着太阳进发。

距离太阳越来越近，王十二的心情越来越忐忑。他开始怀疑，回到地球来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他如愿了。

太阳如同烛光，地球只是漫天星斗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暗淡蓝点，太阳城则被淹没在太阳的光芒中，根本看不见。

然而家就在那里！王十二望着用肉眼勉强可以分辨的地球，望着那个一不留神就从视网膜上消失的暗淡蓝点，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地球热烈欢迎他的到来。

晓勇来了，婉儿却没有来。

无尽空间号来得比预计得更晚一些，晓勇已经54岁了。

“你妈呢，她怎么不来？”

“她说，她已经见过你了，你还和当年一样。她不想让你看到她现在的模样.她说，你会永远记得她年轻时的样子。那样才是一生一世的念想，是吗？”

原来是这样。算起来，婉儿已经快90岁了，保养得再好，也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他落入太阳的那天，他和婉儿的人生就此错开了，即便重逢，也回不到过去。

“我来晚了！”王十二叹息着说。

对宇宙来说，人太渺小了，生命耽搁不起。

王十二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眼前的一切都在快速褪色，最后，一個立方体展露出来。晶莹的墙体透着淡淡的绿光。

“这是怎么回事？”王十二惊叫。

“我已经把你送回到了太阳，你已经知道了结局。”

是萤火空间主人！王十二一下子明白过来。

“这是你制造的幻觉？”

“这是我给你的提示。你一直想要回家，我只能让你知道回家对你究竟意味着什么。你们这个种族对未来缺乏认知，只有提前把结局告诉你，你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那你告诉我，太阳系那边，婉儿还有晓勇，他们是不是都好好的，还在等我回去？”

“我不知道，我已经关闭了观察窗。但他们的确还在太阳系，那边的时间，大约过去了两天。”

“这么说，如果我现在赶回去，还能见到他们，只要赶得快一点，我还能见到他们，我们还能在一起。”

“这种可能性低于百分之一。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你所经历的提示。也有可能，你回去了，太阳已经经历了上千年。在银河间旅行，几百年、几千年的时间都不算什么，都是误差。”

王十二满心欢喜。

“送我上路吧，我要回家！”

萤火主人沉默下来。最后，它说，如你所愿。

门开了。

门外站着一只穿着盔甲的“章鱼”，叽里咕噜地说着话，把头盔递给他。

王十二不由笑了，戴上头盔。

我来了！他默默向着银河呼唤。

那太阳光辉笼罩下的城市里，婉儿和晓勇在等他。

文章缩写自《江波“魂”科幻专辑——移魂有术》中的《3018太空漫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