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一心

一

小时候，郑君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们同一天出生，但他从小长得白白胖胖，既壮实又可爱；而我却又黑又瘦，不惹人疼爱。

其他小朋友都嫌弃我，不爱跟我玩。有时我不依不饶地跟着他们，招来的却是白眼。他们嘲笑我的行为举止丑陋，给我起外号“半拉瓜”，还学我走路的样子，每次都能把我气哭。只有郑君，他会走过来牵起我的手，说：“小萍，我陪你玩。”

郑君是我的守护神，他的陪伴，让我度过了许多快乐无忧的日子，也从不觉得孤单。只是从那时起，我因为自己不佳的外貌，在内心深处种下了自卑的种子，变得不爱讲话，只习惯聆听。

后来，我们进入了同一所小学，郑君成了我隔壁班的同学。我班男生十分调皮，经常嘲笑、戏弄我，孤立无助的我只会哭，毫无办法避免这一切的发生。

有一次课间，郑君来找我玩，正好看见几个男生在欺负我，于是他冲过来，用武力制止了他们。几个男生被郑君打得落荒而逃，其中一个男生去告诉老师。面对老师的责问，郑君面不改色地说：“是他们先欺负小萍的，我才动手。”听着郑君掷地有声的话，我心里暖暖的。

老师批评、调解，再讲道理分析，直到男孩们频频点头，郑君这才认真地说：“既然他们保证不会再欺负小萍，我也保证不会再动手打人。”

二

从那之后，同学们都知道郑君是我的“保护伞”，他不仅长得又高又壮，而且一直在学跆拳道，身手了得。大家惧于郑君的威力，没人再敢动手欺负我，渐渐地变成了“冷暴力”——集体排斥我。但我并不觉得孤单，因为我的身边一直有郑君。

我喜欢读书。上课时的我认真听讲、思考难题，到了课后，我会看各种各样的书籍，日子过得充实而平静。放学时，我和郑君一起回家。一路上，我给他讲书里看到的故事，他特别爱听我讲《三国演义》和《水浒传》。

看我能讲这么多故事，郑君很羡慕，于是我就把我看过的书推荐给他。看到书本的厚度后，郑君就傻眼了，他直愣愣地说：“咋这么厚呀？”他沒耐心看书，于是央求我：“小萍，还是你讲给我听吧。”我便答应他了。

那些年，我不记得自己给他讲过多少故事。讲故事这个习惯我坚持了很久，因为他什么故事都听得津津有味，满足了我的虚荣心。

后来，我能变得口齿伶俐，定是得益于给郑君讲过那么多的故事。他在无意中，改变了寡言少语的我。也因为天天要给他讲故事，那些我不认识的字，怕读错，不得不早早学会查字典。郑君虽然书没看过几本，但他听我讲很多很多的故事，因此有时也能跟别人侃侃而谈。他直言，这一切功劳归我，而我也很感激他对我时刻的保护。

一直到初中，我都认为，郑君就是我今生唯一的好朋友，只有他不会嫌弃我，也只有他会保护我。除了与郑君相处，其余时间我都在学习、看书，所以我的成绩一直是年级里最好的，当然我的性格也是最沉默的，只有面对郑君，我才能不做个聆听者。

三

高一时，我跟郑君的关系依然很好，只是那时，看见已经长得高大健壮又颇为帅气的郑君，我的心会莫名地狂跳，仿佛什么心事要被人发觉，有些慌乱。

郑君的个头高我一大截，每每走在身旁，我都会感到很踏实。他已经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了，剑眉星目，玉树临风，学校里喜欢他的女生也很多，个别胆大的还主动给他传纸条，约他看电影。郑君总会开玩笑似的问我：“你说我去不去啊？”

我感到烦闷：“想去你就去。”他笑道：“你怎么不约我看电影？”我哑声道：“那是漂亮女孩才做的事。”“你也挺好看的。”郑君说。我知道他又在打趣我，便红着脸跑开了。

我开始借故不再跟他一起回家，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避开他。

郑君不明就里，还以为自己说错或做错了什么，便跑来追问我，我无言以对。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是我心虚，长大了知道害羞。女孩的心思就像天上的云，捉摸不定。

我避开郑君后，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去。高中的学业较小学、初中时难一些，不过于我而言，学习并非难事。但对郑君来说，他却疲于应付了。

郑君周末要练跆拳道，平时放学后要参加学校的篮球训练，田径队也需要他参加比赛。“体育达人”说的就是郑君这样的学生，什么项目他都擅长，只要出去参赛都能取得好成绩。老师夸他有运动天赋，我也十分认同。可是面对学习、作业和考试，郑君就束手无策了。他看不懂题目，理不出解题思路，每次考完试，他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般毫无生气。虽然不同班，但我一直很关注他的成绩，见他这样，我只能干着急，恨不得代替他去考试。

郑君在我故意避开他的那段时间里，知趣地没再找我。可是几天见不到他，我又会感到失落，仿佛珍爱的东西被自己不小心弄丢了。那种茫然感凉彻心扉，轻轻触碰都会痛及周身。

沉默的我变得愈加沉默，走在路上，视线四处寻觅着郑君的身影，唯有看见他，我才会感到安宁。

四

“冷艳孤傲的你，正如那绝世的雪莲花……”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帅气学长会给我传来这样的纸条，并表达出想和我交朋友，希望我不要拒绝的意愿。

学长和郑君都是学校里叱咤风云的人物，郑君体育好，学长成绩好，而他们的共同点是又高又帅。可是，为什么会给我递纸条？我感到愕然的同时，虚荣心也得到了满足。

但我又有些忐忑，如果学长的纸条递错人，那可太难堪了，于是我决定先不动声色。

“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你那么醒目……”学长的第二张纸条传来时，我心如鹿撞，纸条真的是递给我的！学长那么耀眼，怎么会注意到人群中默不作声的我呢？

没过多久，学长来教室找我，约我去操场散步。看到他，我的脸莫名涨红，慌忙低下头去，心里却泛起一丝甜蜜。我们沿着塑胶跑道一圈圈走，我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他却边走边扭头看我，说话时轻声细语，一脸笑意。

学长很暖很帅，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他的帅和郑君不同，但都令人心动。不知是谁将我与学长有约的事告诉了郑君，他居然气势汹汹地跑来：“小萍，你过来。”

“你谁呀？大呼小叫的没礼貌。”学长不悦地说。

“我没跟你说话。”郑君没好气地说，“小萍，你走不走？”

郑君的出现让场面变得十分尴尬，我不悦地说：“郑君，你干吗呢？”

“跟我走还是跟他走？你选。”

我感觉脸上火辣辣地发烫，郑君怎会让我做这样的选择。无论郑君还是学长，从小我就知道，自己只是一只丑小鸭，自然也没妄想有朝一日能变成白天鹅……

“你走，你这样太不礼貌了。”我对郑君说，然后转身不再看他。郑君跑着离开时，我没勇气去看他的背影，我想，他应该是埋怨我了。

五

此后，有关郑君的消息，我都是从身边同学口中听到的，有说他交了女朋友的，或是为了哪个女生在校外跟人打架的，还有的说他不好好备赛，跟教练吵架，被取消了参赛资格……我还在成绩榜单上看到，他的名字排到了最后一行。

我开始担心郑君：他是怎么了？难道是我伤害他所致？我和学长之间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学长欣赏我写的文章，想让我加入校文学社罢了。即使学长真的喜欢我，我也被学长的帅气所吸引，但我从小就丑，我有自知之明，我不会去喜欢谁，也不奢望别人的喜欢。

很少照镜子的我，端详着镜子里的女生，我惊呆了：这个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的女生是我吗？我有点不敢相信，当年又黑又瘦的丑小鸭，终于在静默中完成了蜕变。

“听说郑君放学后要去找你那个帅气学长的麻烦，你快去劝一劝。”中午才到学校，同桌就凑过来告诉我。我一听，急得扔下书包就往隔壁教室跑。郑君不在，他的书桌上堆满了杂乱无章的习题册。

铃声响时，郑君才姗姗来迟。见到他，我急切地说：“郑君，我有事找你，放学见。”他瞥了我一眼，头一扬，昂首挺胸进了教室。

放学后，我早早等在郑君的教室外，我不在乎那些流言，我只担心他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六

我和郑君好久没在放学后一起回家了，刚出校门，就看到学长迎面走来。

我瞟了郑君一眼，他正凶神恶煞地瞪着学长。学长倒是镇静自若，问我是否方便一起走。我还没说话，郑君不客气道：“没空！”

“郑君！”我欲言又止。

郑君的怒气全写在脸上，还从鼻腔里一直发出“哼”声。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说：“学长，一起走吧。这是我的好朋友郑君，你们认识一下。”

学长不失风度地对郑君笑着说：“你好郑君，我是高三的学长。”“学长了不起？不过大两岁而已。”郑君说。郑君的态度太嚣张，于是我暗暗伸出手，在他后背使劲捏了一下，疼得他直咧嘴。

他回头瞪我时，我小声告诫他好好说话。这个小动作没逃过学长的眼睛，他好奇地问：“你们的关系很好吗？”我点头承认，郑君更是直言：“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吗？可我观察过，你们很少在一块呀？”学长说，“而且，我还听说，学弟曾为了女生和别人打架，那个女生不是小萍吧？”

郑君脸红了，他支吾其词：“那个……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还知道，你们都是第一名，不过小萍是正数，而你是倒数……”学长不动声色地步步紧逼。

郑君哑口无言，看着他的窘态，我说：“学长，别担心，我会帮他的。我有能力考第一，也有能力帮他进步，我相信郑君会配合的，对不对？”说完，我认真地盯着郑君的眼睛，希望他能感知我的心意。我说过，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就像他当年守护我一样，我也会在未来守望他。

学长听懂了我的话，他笑着点头。只是郑君，這个傻瓜，他是否明白呢？

（编辑 王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