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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突中流转绽放

2021-09-10徐金

百家评论 2021年2期

徐金

内容提要:2021年元旦跨年档,生命题材电影《送你一朵小红花》引发广泛关注和思考。其叙事架构的核心是冲突,它体现在主题设置、氛围渲染、人物塑造和意义架构等四个方面,是推动情节发展、人物关系联动和意义澄清的原动力。本文着眼于上述四个角度,审视并梳理其叙事架构中明暗、悲喜、主次与虚实的冲突变化和情节流转,从而进一步阐释“小红花”这一意象的生命本质。

关键词:冲突叙事  架构生命  《送你一朵小红花》

截至1月10日凌晨,由韩延执导,易烊千玺、刘浩存领衔主演的剧情片《送你一朵小红花》已经上映10日,票房突破10亿大关。淘票票、猫眼均以9.5分开局,豆瓣7.7分。作为一部前期没有任何口碑流出,海报简单到素色为主仅靠一朵小红花“吸睛”的跨年电影,火热的市场反应已经证明了其成为“爆款”的潜力。

作为韩延导演“生命三部曲”中的第二部,继励志爱情电影《滚蛋吧!肿瘤君》之后,《送你一朵小红花》旨在通过更多不同层面直面人生课题、讲述人与生死的关系。其叙事风格和肌理架构充满生与死、喜与悲、个体与群像、现实与梦境的反差和对比,在这些冲突的作用下,观影者所获得的信息输入和情感共鸣也是丰富而多元的,我们仿佛搭乘航行在时间长河中的巨轮,关于生命之书最终章的答案,就藏在那或明或暗、影影绰绰的波光剪影中。

一、青春视角对撞生死叙事

单看电影前半段,《送你一朵小红花》(以下简称《小红花》)更像青春成长故事,有那么一瞬间让人几乎忘了这是一部以脑癌患者为主角的电影,男女主从偶然相遇、青涩初识到恣意漫游、心有戚戚,美好的青春、养眼的画面,看着看着,让人忘了他们是在病友追悼会上相遇,在病友分享会上初识,他们戴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枷锁探索世界,又因不想伤害而拒绝表达爱。青春糖衣包裹抗癌内核,是否违和?这一点也是网络上争议最多的。

那么,年轻美好的生命不配谈论甚至经历生死吗?在疾病、灾难和生死面前,长至白发苍苍的老者,幼至嗷嗷待哺的婴儿,再也没有比这更平等的事了。《小红花》的视角,不过是选取了特殊群体中两个鲜明而迥异的代表去讲述属于他们的故事。矫情、多虑、幼稚也好,不计后果、缺少分寸、狂妄自大也罢,甚至喜怒无常、不合情理、矫揉造作,忽略偶尔出戏的台词和剧情设定,我们还是可以看到导演所做的尝试和努力。青春的甜可以中和命运的苦,青春的苦令人更珍视命运的甜。当马小远牵着韦一航的手穿梭在布满鱼腥味的海鲜市场,当他们在天台迎着酒店排气扇的风假装登顶珠穆朗玛峰,当他们身穿短裤披着雨衣跳跃躲闪广场上的喷泉,当他们趴在工地沙堆上望着几棵人造沙生植物假装在沙漠,当从未见过大世界的少年隔着墙在野兽咆哮声中不经意间发抖……还是会被打动。青春有多可爱,它负重前行时就有多可叹;生命有多美好,它溘然消逝时便有多怅然。

青春视角弱化着生死主题的凝重和压抑,同时反而更加强化了生命叙事直击人心的力量。欲抑先扬,前面“姨母笑”得多开心,最后现实露出真面目时就有多不甘。阴影弥漫开来,不留转圜余地,只有主角年轻的生命才能鸣响藏匿在时空尽头的丧钟,青春的你抑或苍老的我,听清楚了,它为我们每一个人奏鸣。

二、喜剧张力强化悲悯共情

《小红花》的观影过程,令人仿佛做了一次笑中带泪的心灵SPA。它沒有捏着观众的嘴角说“你必须笑”,也没有揉着观众的眼角说“你必须哭”;它没有大张旗鼓地宣称“看!这是苦难”,也没有量贩生产一批病人形象并说“你必须同情”。有别于传统“抗癌”电影的悲剧基调,不刻意把病人当病人,不刻意把苦难放大成更大的苦难,是韩延“生命三部曲”系列的基调。世上百态,人间悲喜,把握这个度,往往是最难的事。以富有张力的喜剧细节与更具冲突的悲剧情节做对比,凡人喜乐与命理定数的冲突进一步烘托了悲剧的破坏性力量。正如李宗盛的《凡人歌》所唱:你我皆凡人,终日奔波苦。他所没唱出来的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而即便在这苦日子里,也总会有欢喜的小瞬间:当韦一航看马小远直播,妈妈推门而进时迅速合上电脑的尴尬;面对妈妈的误会不知所措结巴着说“我我没长大”的羞涩;和爸爸妈妈偷偷拿韦一航打赌的欢乐;魔发屋里小女孩戴上假发后开心的笑容……是闪闪发光的瞬间,更是真实可爱的日子啊!

还有两个令笔者印象深刻的片段,刚巧是两部电影中两段简单粗糙的画中画视频,不经任何修饰,甚至没有滤镜,平凡的人、平常的生活和渺小的悲欢,却引发了最强烈的情感共鸣。《滚蛋吧!肿瘤君》里熊顿的追悼会上,播放了她自己录制的告别视频,从得知生病起,熊顿没有一刻不相信自己能够战胜病魔,乐观坚强如她,一边嘻嘻哈哈地调侃“一想到你们在我的葬礼上又得看见我,有一种阴魂不散的感觉就特别想笑”,一边忍住满眶眼泪说“对不起各位,还是没挺住”,一边感谢亲人和朋友的照顾,一边给活着的人以前行的力量。她就像是我们日常生活中都认识的一个女孩,敢爱敢恨又怕疼怕死,渺小平凡但光芒万丈。

《小红花》里,韦一航父母为了回答儿子的问题,专门录制了以“儿子离世后父母的一天”为主题的视频日志。视频里,爸爸妈妈一起看电影、参加病友交流会、跳广场舞、吃火锅……爸爸笑话妈妈藏在钟表后面的抗癌书,妈妈看到爸爸找了新舞伴而吃醋,他们还特意请路人帮助拍摄了两个人等红绿灯一起过马路的画面,寻常片段、寻常生活、寻常父母,却回答了一个最不寻常的问题——生当如何生,死当如何死?如果没有战胜病魔,列车终将到站,逝者已然远去,活着的人也能好好生活。世界上最窝心的喜剧是,既然事情不能变得更糟,不如快乐地过完这一天。这种喜剧张力从另一个方面更像是悲情的铺垫,喜与悲的深度交融与共情,足以消弭一切,令人心失守。

三、个体言说寓于群像观照

《小红花》的角色群像,是主次分明而充盈有度的。主线人物韦一航和马小远的相识、碰撞、改变和相互喜欢的情感故事是主体情节,支线人物的穿插、构建、推动和衬托不断充实着电影的命题与内核。

电影前半段,韦一航执拗、自闭、患得患失,马小远开朗、乐观、敢想敢做,带着韦一航一起“模拟探险”;电影后半段,马小远崩溃、退缩、迷茫无助,韦一航坚强、隐忍、默默陪伴,鼓励马小远积极面对。“丧”与“不丧”是相对的,小红花也成了“流动红旗”,两位主人公的人生际遇和态度流转,使人物形象不仅仅定位于消极或乐观、脆弱或坚强,从而使个体表达和诉说更具有真实性和可信度,令观众觉得在情在理、情有可原。

与此同时,丰富的支线人物和衍生情节仿佛一幅人生百态浮世绘,塑造了一座生动而壮观的人物群像。他们有不同的形象和表情,有各自的故事和悲喜,每一段唏嘘和慨叹都充实着生的真理,也丰富着死的意义。

在医院门口的路边,吃着韦一航以“女儿”名义送来的红烧牛肉面而痛哭涕零的父亲,拼尽全力却还是任由女儿被病魔带走,红烧牛肉面不仅是父亲善意的谎言,更是父女之间温柔默契的心愿,最后的最后,还是只有父亲自己吃到了,他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仿佛要把人生所有苦楚生生吞咽;吴晓昧,开着一间假发店的病友会组织者,性格和长相一样毫无特色,平凡到走进人群就看不到他,因为付出太多,反而让大家觉得这是理所应当,好像他只是个人形立板,手持励志标语站在那里就好,没有人关心他的生活和选择,直至电影尾声,被遗忘的故事才娓娓道来,对爱人的愧疚、对家人的自责,心碎的声音被掩盖在写满“悲情”二字的五指山下,救人难救己;老马,马小远的父亲,行为举止像长不大的孩子,在汽修厂刚一出场就给观众带来了欢脱的气氛,因为不希望女儿感到绝望而时刻都在嘻嘻哈哈,因为想逗女儿开心而学会了魔术,因为要撑起这个家而不断降价打折帮人洗车,妻子已经得癌症去世,女儿又从小患病随时可能复发,千难万险化作一脸云淡风轻,牙关咬碎也要笑着往肚里咽;还有那些癌症病人,他们虽然脆弱却不想认输,明知有时只是自我催眠,仍然要一起大声喊口号,吊着一口气活好每一天……

他们好像就是我们身边的人,这城市的角角落落都闪回着他们的影子;他们好像一面面镜子,折射出生的向往,观照着死之命题;他们好像一个个注脚,从不同角度为这篇生命的美文做着注释,使读者充分了解、感知,从而探寻属于自己的答案。

四、现实世界辉映平行时空

作为一部现实主义题材的抗癌电影,导演少见地引入了“平行时空”的概念,通过不同时空维度之间的交互辉映,推动剧情发展,诉说着对生之美好的最后挽留。

韦一航开颅手术后,总能模模糊糊看到一片湖,四周白茫茫,一个女孩儿站在湖边,但始终看不清她的脸。这个无法自证真实与否的梦,成了引起一系列故事的楔子,使韦一航在自我怀疑、自我封闭、自我冲突直到自我和解的过程中,一路找寻、思索、了悟、释然。与岌岌可危、干枯晦暗的年轻生命相比,青海湖仿佛一束希望,它充盈而澄澈,灵动而富有生命力,它是令一片废土重新焕发生机的种子,是一个少年内心对未来无限美好期许的投射。为了亲眼看一看梦里的湖,两个少年登上西行的火车,而现实与梦境的距离终究越来越远,模拟了无数次探险场景,他们却注定无法走完这一趟真正的旅程。现实总在幻想渐入佳境时甩来一个响亮的耳光,现实世界与平行世界似乎永远无法和平共处,呼啸躁动的意念和欲望如即将爆发的火山喷薄奔涌,下一秒就遇上现实的冰山,化为茫茫尘雾。

电影结尾,韦一航独自来到湖边,他又看到了梦境里曾出现的女孩,她微笑转身,正是平行时空的马小远。他还看到平行时空的自己,穿着白色的衣服,轻松而笃定。在那个平行时空的世界里,没有疾病和死亡的阴霾笼罩,每个人都那么潇洒、自由而快乐,每个家庭都完整圆满,每一对爱人都牵着彼此的手,生活一切如常,难得平凡。所谓的平时时空,更像是我们对待生活和生命的态度。借用平行世界这一意象,导演把所有对未来的希冀和关于过去的遗憾团揉在一起,在未知时空范畴内为美好和温暖留下一方隐秘的角落,把解读和重塑的权力留给每一位观影者。

在生与死、喜与悲、个体与群像、现实与梦境的反差和对比中,我们仿佛渐趋接近着“小红花”的本质与真相。小红花,是幼儿园里最常见的奖励元素,是每个人童年记忆中不可或缺的鲜艳印记,承载着幼年的我们获得满足感和成就感的初体验。《送你一朵小红花》,则是在赞赏每一个直面惨淡人生的人。正如加西亚·马尔克斯所说“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我们为了讲述而在记忆中重现的日子。”生活以痛吻我,我却報之以歌,经历了伤痕累累、危机重重的2020,每一个遗憾离开的人,都值得被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每一个倔强活着的人,都能在这部开年之作中获得继续前行的力量。新年第一朵小红花,送给每一个用力生活的人;送给不那么令人满意却依然值得爱的世界;送给平行宇宙永远幸福快乐的我们。

(作者单位: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