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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默喜剧的杰作

2021-09-10李海霞

百花 2021年3期

李海霞

摘 要:丁西林先生的独幕喜剧创作在五四时期成绩突出,形成了一座高峰。《一只马蜂》正是其代表作之一。本文从这部独幕剧的结构和艺术特点两方面入手,以此透视该剧多种艺术手法,并试图做一梳理。

关键词:丁西林;独幕喜剧;《一只马蜂》

五四时期的独幕剧创作中,丁西林的独幕喜剧特色是最为鲜明的,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以他为代表,形成了五四时期喜剧创作的一座高峰。故而,文学史家司马长风称丁西林为“独幕剧的圣手”[1]。《一只马蜂》正是他独幕喜剧的代表作之一。《一只马蜂》是一部格调优雅、结构精致、诙谐幽默的轻喜剧。它主要写了吉先生、余小姐为追求自由恋爱与吉老太太发生的家庭矛盾。该剧虽短,但是构思精巧,充分体现了丁西林独幕喜剧的创作特色。

本文将从结构分析和艺术特点两个方面来解读《一只马蜂》。

一、结构分析

(一)平衡的结构

吉先生和余小姐是具有一些新思想的新青年,他们互相爱慕,两人的关系处在和谐平衡之中。急欲操办儿女婚事的吉老太太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平衡。“愿天下有情无情人都成眷属”的吉老太太,虽然表面上声称对儿女婚事一概不管,实际上却企图包办子女的婚姻。因此,她一方面匆匆来京督促儿子赶紧讨个媳妇,这样老太太可以早日抱个“方头大耳,既肥且皙”的孙子(但是儿子并不照办);另一方面,吉老太太执意要做红娘,将年轻貌美的余小姐介绍给自己的侄儿做媳妇,却不知余小姐早就和自己的儿子吉先生偷偷相爱。平衡既然被打破,为了达到目的,吉先生和余小姐二人只得以反语、说谎来蒙骗吉老太太,试图以此来寻求再一次的平衡。于是三人之间发生了一系列引人发笑的误会。最后余小姐与吉先生接吻时被吉老太太发现,情急之下,两个年轻人以“一只马蜂”的谎话搪塞过去。整体来看,三人的关系重又归于平衡。据此,我们可以说,《一只马蜂》的结构设计是平衡——不平衡——平衡。

这种动态平衡的结构设计并不是偶然为之的,其决定因素是戏剧冲突的特殊性。作者丁西林在《一只马蜂》的戏剧冲突上,着意表现的是软冲突,而不是我们经常在其他戏剧家的剧作中看到的誓不两立的对抗性硬冲突;在矛盾冲突的解决手段上,丁西林采取的是温和的“欺骗”手段,不是我们熟悉的一击置敌于死地的革命性途径、暴力性手段;在戏剧的艺术效果探索上,丁西林追求的是风趣幽默的喜剧风格,不是尖锐泼辣的讽刺风格。原因就在于丁西林追求的是和谐与平衡,是互补,是相对的合理性。在物理学家丁西林的眼中,世间没有绝对的是,也没有绝对的非,一切都是矛盾的统一体,其中有合理的内核,也有不合理的因子,今天合理的内核,也许将来就是不合理的因子,而今天不合理的因子,也许恰是过去合理的内核。正因为如此,作者在这部独幕喜剧中采用了动态平衡的设计来结构全剧,谋求和展现的正是一种和谐的生活。

(二)巧妙的结尾

曹禺在谈到《雷雨》的创作时说过,《雷雨》是太像戏了。也就是说剧情的发展太过于戏剧化了。对于戏剧中出现的矛盾的处理,尤其是在结尾处的处理,对于剧作家来说是一个颇费思索的问题。在情节上既要考虑到前后剧情的照应,又不能破坏人物性格的统一性和完整性,不能为了片面追求结尾的艺术效果,而把人物搞得支离破碎。相反,应该使人物性格合乎逻辑地发展,同时又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升华。直露的结尾需要如此,含蓄的结尾也应该如此。李健吾先生认为丁西林“戏剧语言不仅意味隽永,耐人寻味,而且往往声东击西,最后给人一种意外的感觉”。[2]《一只马蜂》的结尾即是很好的一例。《一只马蜂》中的余小姐本来在医院里对吉先生就有了爱慕之情,但是迫于那个可以讲的话不能讲的时代,不能直接表达爱意,而吉先生又是以“说谎”的方式表示了对余小姐的爱情。所以,当余小姐用“一只马蜂”来回答吉老太太的诘问时,我们能感受到她的这一句话包含的潜台词是多么丰富,感情是多么复杂。戏剧到此收场了,结尾的处理却耐人寻味。余小姐是悔恨自己不该喊出声音来惊动了老太太,但是又显然不习惯新式的爱情表达方式,结果是“从来不喜欢说谎”的余小姐说了一个大谎话。这就表明,她已经接受了吉先生的表示,已经升华到了和吉先生同一的“水平”,两个人成了“天生的说谎的一对”。所以,“一只马蜂”的回答,不仅给读者留下了一个值得思索而又十分含蓄的问题,同时使余小姐这个人物的性格有了新的发展。

这个戏剧的结尾,一方面非常含蓄地肯定了吉先生和余小姐要求婚姻自由的愿望,另一方面又不把一切矛盾都解决,甚至主要矛盾也不作最后的解决,而是留给读者去思考。比如,急于给儿子(吉先生)找媳妇而又总是显示家长权威的吉老太太听说了儿子和余小姐有了爱情关系,将会产生何种感想,做出何种举动呢?老太太对于表侄托她向余小姐提亲的事,她又如何交代呢?倘若老太太再问余小姐婚事,余小姐又会怎样回答呢?这些矛盾虽然没有解决,但根据人物的性格可以猜想出解决的途径。既然如此,何必再费笔墨、占有篇幅非交代不可呢?作者是高明的,他相信读者也是高明的。舞台上的戏虽然结束了,但是读者心中的戏还在继续上演,这就使文本中的戏成了一出并没有终场的生活中戏。

二、艺术特点

(一)风趣幽默

丁西林的早期独幕剧,写得机智幽默,妙趣横生,呈现出鲜明的幽默戏剧风格。风趣幽默是丁西林喜劇最重要的艺术特色,也是他的喜剧被视为幽默喜剧的最根本的原因。

读丁西林的喜剧,首先让我们感受到的,是那轻松活泼的气氛,是那浓郁的风趣幽默的情趣和会心的微笑。诚然,笑,并不是丁西林喜剧所独有的。不同的是丁西林幽默喜剧中的笑是有别于其他作家作品的。它没有果戈理、陈白尘的讽刺喜剧让人笑得那样强烈、狂放,也没有那样强烈的辛辣气味,令人感到含蓄、雅淡、亲切、温和,较之莫里哀等人的闹剧,它显得少几分热闹,少几分滑稽,多几分庄重,多几分深沉,诙谐中不失隽永。丁西林喜剧中的笑,是轻松的笑,温和的笑,含蓄的笑,隽永的笑,是温文尔雅、韵味无穷的笑。他很少让人开怀放声大笑,使你得到的,每每是微笑,是适可而止的莞尔一笑,有时还是会心的甜蜜的微笑。究其原因,就是作者创作这些戏剧时,始终让它们充满幽默的意境。换句话说,丁西林在创作时,是极为注重乃至是把幽默艺术放在首要位置的。

首先,丁西林最喜欢运用比喻、反语等修辞方法来达到风趣幽默的喜剧效果。在《一只马蜂》这个短短的独幕剧中,作者就多次运用比喻和反语等修辞手法,以营造丰富多彩的幽默意境。先说比喻。作者在写到吉先生对新旧女性的看法时,就巧妙地用了两个比喻:将旧式女性比喻成“八股文”,而将经过五四运动洗礼的新女性比喻成“白话诗”。以文喻人,一方面让人感到俏皮幽默,令人莞尔;另一方面,又因彼此内涵实质上有相近或相通之处,又让人感到比喻得贴切巧妙,趣味盎然。八股文条条框框多,旧式女性所受的束缚也多,总之二者是不自由的;白话诗挣脱了文言文的诸多束缚,新式女性经由五四精神的熏陶,思想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放,总之两者是相对自由些的。再说反语。反语在剧中也运用得很巧妙,为人物对话增色不少。如吉先生和余小姐互相表明心迹后,建立情侣关系的时机已水到渠成。但吉先生在向余小姐求婚时,不是正面提出,而是用一句反语表达自己的意愿——他要求余小姐“陪他不结婚”。本来求婚的目的就是为了结婚,可他却正话反说,要她陪他不结婚。这种求婚方式新颖别致,富有幽默感,令人忍俊不禁,同时又因为前面他讲过自己不结婚,因此联系上文,又不致让人产生费解和歧义。

其次,误会是丁西林喜剧中产生幽默意境的另一重要手法。在作品中,它主要运用在戏剧情节上。李健吾先生就说过:“《一只马蜂》的误会用得巧妙而又自然。”[3]《一只马蜂》中的吉余二人,都是受过五四思潮影响的新派人物,他们彼此相知相爱。但为了不让封建思想颇浓、仍习于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办事的吉母介入他们的爱情生活,便不约而同地对吉母保密,不让她知道真相。吉母很喜欢余小姐,本想为儿子撮合,见他们不甚热心、态度暧昧,便误认为他们不相爱,无法成为一对,于是转而积极为余小姐做媒,想让她嫁给自己的侄儿作媳妇。这种由于误会而形成的幽默意境极富戏剧性。吉老太太本极关心儿子的婚事,巴不得早日看到儿子成婚,了却多年的心愿。但由于不了解时代的风尚,不明白新时代青年追求爱情的方式,仍以老眼光、老方式来看待和处理青年人的婚姻和爱情。结果,她越是热心帮忙,就越给儿子的婚事造成障碍乃至伤害,越让儿子和余小姐这对热恋中的情侣处于哭笑不得的尴尬境地。这种帮倒忙的做法,这种主观愿望与客观效果呈现鲜明反差的状况,怎不令读者与观众笑从中来?!

最后,语言的俏皮是产生幽默的最直接的手段。吉先生的言语和行为就很有特色。他向余小姐表达爱慕,并不把话说得太明白,以免白而无味;行动不太从容,以免圆滑失其趣味。“你可不可以陪我?”(言外之意陪我不结婚)“给我一个证据。”(“什么证据?”)“你让我抱一抱!”此时一个“陪”字,一个“证据”,一个“抱”的动作,既表达了吉先生愿意与余小姐“相伴一生”的心意,又有一种可笑而稚气的幽默。

(二)“欺骗”手段

解决矛盾冲突的手段有多种,或经济手段,或法律手段,或行政手段,或暴力手段,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在特定的情景之下,都可奏效。丁西林在解决剧中的矛盾冲突时,采取了与众不同、别有情趣的特殊手段——“欺骗”手段,通过欺骗,平息矛盾,化解冲突,求得平衡,保持安宁。《一只马蜂》中的吉先生、余小姐同吉老太太之间,分别代表新旧两种思想的冲突。吉先生和余小姐是一对现代青年,追求自由的人生与爱情,崇尚自主婚姻,但是缺乏向旧式婚姻挑战的足够勇气,故而只能以不断“说谎”的方式来曲折地表达爱情,抵挡具有封建旧思想的吉老太太对儿女辈婚姻的“温柔”干涉。急于为儿女婚事帮忙的老太太始终被蒙在鼓里,不明底细,处于不自然地被欺骗,以致被捉弄的地位,生活于其间的吉老太太丝毫不觉其苦,反而甘之如饴,陶醉其中,整个剧情便在虚虚假假中进行,假话、谎话构成了剧本的情节要素和语言特色。

吉先生与余小姐都是极普通的人物,他们的相识——相爱——相知过程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由于“处在这个不自然的社会里面,不应该问的话,人家要问,可以讲的话,我们不能讲,所以只有说谎的一个方法,可以把许多丑事遮盖起来”(吉先生语),由此而引出“不能自然(自由)地表达爱情的悲哀(无奈)”的阐释。原来自自然然的一桩好事、喜事不能顺顺畅畅地发展,产生了一系列的“悬念”“误会”“出乎意外”的情节的“翻转”等等,让喜剧旁观者(指吉老太太和观众们)着急。以至于五十余岁的吉老太太处于不自然的被“欺骗”境地是不是有些好笑呢?结尾是年轻人禁不住相悦拥抱而被老太太撞见,竟用谎言“一只马蜂”来遮掩。作者正是在这种手段的“玩弄”中收获喜剧的快感,而观众在最终的“扑朔迷离”中醒悟过来,明白了真相以后,也会发出与他们一样的会心的微笑。对此,丁西林是通过戏剧人物的机智头脑、幽默言语及动作来完成的。吉先生年轻强健,秉性活泼;余小姐姿态美丽,极富表情。这两位年轻人应该具有追求爱情的冲动和激情。但他们对老派的吉老太太是非常了解的:吉老太太虽然口头上不反对新思想,可骨子里旧意识是很强的。她“看不上现在这班小姐们”。于是年轻人巧妙地与老太太周旋,把自由恋爱这种新思想尽量打扮成旧思想的模样(由外人撮合),照顾到老太太的心理,双方各得其所。

總体来说,在《一只马蜂》这部独幕喜剧中,丁西林早期独幕喜剧的艺术手法非常圆熟了,完全展示出丁西林独特的喜剧天赋和独具的艺术魅力。有著名学者指出:“丁西林在20年代,以至整个中国话剧史上,都是一个独特的存在。”[4]

(榆林市群众艺术馆)

参考文献

[1] 司马长风:《中国新文学史(上)》,昭明出版社,1980年4月第三版,第225页。

[2] 李健吾:《丁西林剧作全集·序》,中国戏剧出版社,1985年7月版。

[3] 李健吾:《丁西林剧作全集·序》,中国戏剧出版社,1985年7月版。

[4] 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修订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6月版,第17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