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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离你有多远

2021-08-27唐宝洪

辽河 2021年4期

唐宝洪

鬼使神差,她又来到了锦湖公园。

她默默地走在这条曾不知走过了多少趟的路,心里隐隐生痛,似乎每挪动一步,就有无数针芒对她指指戳戳。不时有落叶飘落在她身上,她把步子放得很慢很小,一路寻觅落叶飘零的轨迹。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像那片片枯叶,在半空中缓缓地飘落。

中考前,也是在这林间小径上,她有过那么多美好的、甜蜜的遐想,可现在那些遐想都飞到九霄云外了。她感觉到希望破灭的悲凉已牢牢地控制了她全身每一个细胞,欲罢不能。

唉,谁也没有料到,一个平时成绩在年级排前十名的尖子生竟以一分之差与重点高中擦肩而过,为此,她挨了父母的责骂,受了邻居的白眼,甚至受到同学的冷嘲热讽!她真想痛痛快快地流泪,愿用无尽的泪水冲刷眼前的一切,只留一片空白。她走着走着,觉得自己的步子越来越无力。唉,活着真累,还是倚着树干歇歇吧!

她一动不动地倚在树干上,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愿想,但一些糟糕透顶的事还是闯进了她的大脑里,胡搅蛮缠,叫她不得片刻安宁。

她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却忽然看见湖的对岸,有个人正全神贯注地在画夹上作画。那大概又是一位心境孤寂处境艰辛的人吧?她默默地想,身不由己缓缓地走了过去。

他的面前是一株枫香树,地上已躺满了红红的枫叶,半空中,有若干叶子在挣扎着,缓缓下坠。他就对着这树作画,画了一株枫香树,画了厚厚的红红的落叶,精心渲染了半空中落叶徐徐下坠的意境。

这画吸引了她,里面似乎有她的诸多感触。看着那红红的落叶,她的心一阵颤动。

“那落叶,是树的泪吧?”她轻轻地问了一句。

正聚精会神作画的他一听有人问他,一惊,手一抖,笔差点从他手中滑落。他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说:“是,红红的叶片是枫树的眼泪,但又不完全是……”他一时找不到适当的词句来表达画面的意蕴,脸窘了起来。她微微一笑,语调里带着一丝忧伤,说:“可这总是遗憾和悲苦之情吧?你说呢?”

“你说得对。”他说,“不过我还得补充一点,这画里除了遗憾和悲苦之外还有一种凄凉的辉煌,血染的奋求。”

“哦——你是美院的学生?”

“不,现在还不是,将来也许会是。”他很自信地回答。这话令她浑身一震。

她告诉他她中考发挥得一塌糊涂。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说这伤心苦恼的事。

“这有什么?与我相依为命的母亲……”

“你母亲怎么了?”她问。

他把背对着她,不说话。

“你母亲怎么了?”她又柔柔地问了一句。

“她……出……国……了……”他的声音很低。

“哪个国家?美国,还是澳大利亚?”

“都不是。是……天国。”

她木木地站着,良久才“啊”了一声。

“两年前,还有半个月中考,母亲突发急性重症肝炎,她住院十多天,我寸步不离地守护在母亲身旁。我借了九千多元来医治母亲的病,但没有任何特效药,挽救不了母亲……”他强忍悲痛,诉说着,泪如泉涌。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男子竟当着一个少女的面流泪,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才好。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就抹去泪花,自我解嘲地笑笑,说:“我这人还很脆弱,让你见笑了。”

“无情未必真豪杰,男子在某些场合是允许流泪的。”她善意地一笑。

“母亲离我而去了,我成天恍恍惚惚,犹如野魂闲鬼,一直振作不起来,中考也就……考砸了。”

“那,你现在在哪里念书?”她很同情他,轻柔地问。

“我目前在一家印刷厂做平面设计,一来可以养活自己,二来可以在工作中提升自己的美术基础。”

“那,你还想考美院么?”

“为什么不想呢?我现在一边赚钱,一边自学,就是为了以后考美院。”

“你,真不容易,也真不简单。”

“这,没什么。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他淡定地说。他的语调像无风的湖面一样平静。

渲泄之后的他恢复了平静,他指着近在咫尺的枫香树,对她说:“这里,不仅仅有遗憾悲苦,还应该有期待和希望。”

“为什么?”

“因为春天又会很快到来的!”他提高嗓音,把字音咬慢说。

“春天又会很快到来的。”她心中重复着他的话,似乎明白了什么,默默地走开了。

“春天又会很快到来的。”一路上,她总是想着这话,心情愉悦多了,步子也轻松起来。

在小径的尽头,她心里一阵灼热,不禁回头向林间那株枫香树望去。那棵树和那位画画的青年已被夕阳染成一片灿烂耀眼的金黄。

不错,春天又会很快到来的,那时,那树,那花,那一切,又会是……

在湖邊的一角,有一个很阴暗潮湿的小屋,屋子里住着个爱画画的青年。他长相极一般,很瘦,但他那双眼睛亮得逼人,似乎能一眼洞察他人的隐私角落。他性格有些孤僻,自尊心很强,从小就好斗,街弄里的老老少少没几个喜欢他。母亲去世后,他成了孤儿,更不被人当人看。今天是星期天,不用到印刷厂上班,太阳已经爬得老高了,可他还躺在床上懒得起来。昨夜,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寂寞得快要发疯了,于是拿起笔来,蘸上油料,对着镜子描自己,一描就描了四个多小时,直至胳膊酸痛极了,他才放下笔,连衣服也懒得脱,就往床上一躺。

当他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还想美美地再睡一觉,最好做个好梦,可偏偏就在这时,他隐约听见轻轻的“咚咚”声。是谁敲门?这人来吵我干什么?别理他,他敲他的,我睡我的,两不相干!他继续躺在床上,没有应。

门外的人太不识趣了,又“咚咚咚”地敲门。虽然这敲门人的动作不急促也不粗鲁,但他厌烦,就拖过被子的一角捂住耳朵。

静了一会儿,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他极不礼貌地问:“谁呀?这么吵死人。”

门外响起银铃般的笑声,他大惊,立即翻身跳下床来,一边穿鞋一边梳理头发,三步并作两步打开了半条门。阳光挤进半条门,他只觉得眼前一亮,门口站着一个细高个儿,穿红色的连衣裙的女孩,这女孩正对他微笑呢!她的眼睛很亮,一下子就照亮了这间阴暗潮湿的小屋。

“是你?”他又惊又喜。

“怎么不会是我呢?”女孩调皮地一笑。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他做出让的姿势,问。

她含笑不语,把脚往门里迈,但只迈了半步,又犹豫了。她站在门口,扫视了一下屋子,只觉得里面太凌乱了,衣服被褥都没有叠,鞋子、椅子、桌子七歪八倒,连煤炉都没有摆好,隐隐地发出一些臭味儿。她皱了皱眉,正思忖着是进是退时,忽然发现了还在画架上的油画,就鼓起勇气坦然地走进小屋。

他为不速之客让座、倒茶之后,就连忙去洗漱,待他回到小屋子,小屋已被收拾得井然有序,亮堂多了。那个女孩正神采奕奕,津津有味地看他昨夜作就的油画。

他尴尬地笑了笑。她回过头来,投给他赞赏的一瞥,又继续看画,看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来看他一眼,说:“你这画画得很像很像。”

“承蒙你过奖了。”他微微一笑。

“能给我画一张吗?”她问。

“为什么不能呢?你坐好,我现在就开始画。”他摆了摆手说。

于是,她很认真地坐在椅子上,身子一动不动,嘴角微微浮起一丝笑意,含着欢喜的神情,看他作画。

不到四个小时,他就说画完了。他打量着自己的作品,竟有点吃惊。他很奇怪这幅画为什么画得比以往都好。嘿,也许是灵感效应呢。她也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幅画,脸上漾起了灿烂的笑容,眼睛欢快地闪动着。画中的人不但逼真,还活灵活现,更加美丽了。

画画的人大都舍不得将自己的大作奉送,但这次他却破例把画送给了她,她乐了,又唱又跳,连连道谢。

以后的每个星期天,她几乎次次光临他那阴暗潮湿的小屋。因为她的介入,小屋就多了些阳光,多了些笑声,他的生活也就不那么寂寞了。而且,因为她的出现,他整天都那么快活,眼睛里盈满了希望的光,创作灵感也丰富了,生命力似乎比以前旺盛了十几倍。

时间在一天天过去,他的画技长进很快,他和她之间的友谊也增进很快。阳春三月,他带她到锦湖公园去写生。

公园里,稷稷劲松参天而立,丝丝柔柳翩然起舞,艳艳枫香款款招手,那些桃树、梧桐、白玉兰、水杉、柏树叶不甘冷落,都把自己装扮一新,在春风中异彩纷呈,都极力地招来游人的眼光。她天真得像个小女孩儿,欢笑着跑到岸边的一棵柳树下,坐好,折了些柳枝,叠一只小帆船。柳树的后面是一个很美很美的湖,湖水碧蓝碧蓝,微波常被风吹作盛开的花朵,洋溢着一种希望,一种柔情。他坐在不远处,支起画架,很专注地画她,尤其是画她那纯洁如镜,多情如湖水的那双眼睛。

这幅画叫《对岸的风景》,他画了一个多月才完成。她非常喜欢画里的自己。她穿着粉红色的连衣裙,脸上洋溢着迷人的魅力,特别那双眸子,好看极了。在这张画里,有湖水,她就坐在湖边的一棵柳树下,欢快地用柳枝折叠小帆船,神态天真活泼犹如神话中的天使。他说,她本来就是个天使。她赞同他的看法。

高考的日子近了,他就带着这幅《对岸的风景》上北京考美院去了。去的时候,她偷偷地跑来为他送行。临上车的那一刻,她把头伏在他的肩上,轻轻地哭了。他为她擦去泪水,第一次吻了她,她满脸绯红,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张折叠成丘比特之箭的粉红色纸,示意他打开,他打开一看,纸上用娟秀的笔迹写了一首诗,他情不自禁地吟读起来:

跋涉在茫茫无际的戈壁

跌落在深不见底的漩涡

徘徊于没有尽头没有光亮的隧道

遗弃到一棵病树行将枯折的枝桠

孤悬在摇摇欲坠的悬崖峭壁

安全与踏实

温暖与光明

憧憬与美景

早已形同陌路

决绝地离你而去

春天离你有多远

万里之遥

或者

近在咫尺

司机按响喇叭,示意他赶快上车。他摩挲了一下她微微发烫的脸颊,恋恋不舍地上车,渐渐远去的车轮在她已经敞开的心扉上轧出了渐显的初恋的痕迹。

他如愿以偿考进了美院。

她也以理想的成绩闯进了南方某所外语学院。

他和她一南一北,他们之间的书信如鸽子一样,不知疲倦地几度往来。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出现了越来越明显的缝隙。她懊恼地发现,亲爱的他艺术气越来越浓,凡事都太认真,锋芒太露,日后定将碰得头破血流,却还不愿校正自己的生活方式。而他也伤感地发现,亲爱的她越来越注重外表,越来越虚荣,越来越憧憬国外的生活。总之,他大半生活在精神天国,而她大半生活在现实世界,这对情人都在竭力弥补这缝隙,但不管怎样努力,都无济于事,因为谁也说服不了谁。

他们并不因此而灰心。他们争吵,和好,又争吵,又和好,之后,又吵、吵、吵……不过,他们之间的吵大都在书信上进行,都极力避免伤害对方的感情。

大学二年级暑假时,某个黄昏,他们又手牵手来到锦湖公园,穿越林间小径——爱情的巷道。

当他们来到当年那棵枫香树下时,他们都不自觉地停下来,不往前走了。

在夕阳的光圈中,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都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对方。他们久久地吻着,直把夕阳羞得躲进了西山。

累了,他松开了手,她也松开了手。

她轻轻地躺在红红的落叶上,脸色煞白,两眼微闭,嘴角微翘着,隐隐笑意,似乎在对他发出无声而热烈的、真诚的呼唤。昔日,她为他當过无数次的模特,她丰满光滑的胴体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他的眼前,但他每次都克制住了自己。今天,她心甘情愿为他献出一切。

激情过后,他捧着她的脸,问:“我们快些结婚吧。”

“结婚?”她苦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他大惑不解。

“傻瓜!”她用指头触了一下他的额头,笑着说:“我把贞操都给了你,你还不满足呀?”

“我想我们不该分离。”他喃喃地说。

“不,我们应该分离。这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有你了!”她说着,竟呜咽起来。

“为什么?”他的神经紧张极了。

“我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夜雾渐凉,响起她幽幽的叹息。

“能告诉我那是什么地方吗?”

“不要问我到哪里去。不管我到哪里,我都是枫叶,而你依然是枫香树,我的心永远在你身上。”她双手抚着他的手说。

他不便多问,就把头靠在树干上,看天。天上的星星看去相近相亲,可谁知道它们之间的实际距离有多遥远。

当他把头从树干上移开的时候,她早已消失在林间小径的尽头。他痛苦地垂着头,俯下身来,仔细辨认她留下的足印,足印很深很深。可以想象,她离开他时,步子并不轻松。

当他清醒地意识到她已和他分离后,立刻就产生了幻灭的感觉。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整个魂魄。

她走了!为什么留不住她呢?是什么使她离开的呢?他百思不得其解。曾经,她是他的春天,如今,春天离开了他,他不知道春天离他有多远,也不知道他接下来是否会生活在漫长的严冬里,一连几天,他都把自己关在那间阴暗潮湿的小屋,发疯似地抽烟、喝酒。喝完了就把自己的躯壳往床上一扔,让灵魂出窍。他忧郁的灵魂漂泊得太累了,可总也找不到停歇的港湾。

今天又是星期天。太阳从窗口探进一张潮红的脸,善意地嘲笑他这个懒散成癖的青年。他感到有点愤怒:他曾经拥有过太阳,现在却失去了太阳,他再也不要太阳了。

“咚咚”有人敲门,他无动于衷。

门外的人急了,敲门声响成一片。他怏怏不乐地去开门。门外站着送邮件的老头,老头把他一封信给他。

信封上那熟悉的笔迹令他心跳加快。撕开信封,一张彩照就滑了出来。照片上一个穿粉色连衣裙的女孩正仰望远方的蓝天,她的身后站着一座摩天大楼。照片的背后,是若干行外语,不是英文,他看不懂。

这封信没有署地址,他无从知道,她已去了哪里。

一晃六年,他由于勤奋探索和刻意创新,在画界已小有名气,多次在各项大赛中获奖,加入了中国美术家协会。他出名后,追他的女孩很多,但他这个“冷血动物”却心无旁骛,对诸多女孩的柔情表现出麻木的样子。女孩们气愤了,说他清高。

今年春天,他应邀前往巴黎举办个人画展,邀请他的人是华裔画家,四十多岁。

他的画展在巴黎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展览期间,观赏者络绎不绝,对他的作品评头论足,赞赏者有之,鄙视者有之,看不出所以然者也有之。但不管怎样,巴黎的华文报纸刊发了一组文章,报道他的画展,使他的名字为华侨所熟悉。

在画展的最后一天,当地有人认购他的作品用作私人收藏。他卖了七幅画,获得三十万欧元的酬金。当参观者渐次离去的时候,在画廊的一角,独有一人站成了一座雕像,对着一幅画细细观赏。

他觉得奇怪,就慢慢地走过去,站在那人的身后,端详着那人,觉得这个身影似乎在哪里见过。

“当年,我在大学时有一位法籍华裔担任我的法语老师,他资助我去巴黎一所大学留学,后来这位老师成为了我的先生。我先生酷爱油画,很欣赏你给我画的那幅油画,我建议他邀请你到这里举办画展。”这人边说边慢慢转过身来。她的话里交织着一丝忧伤,一丝羞愧,一丝欣慰,一丝娴雅。

当她摘下眼镜的时候,他惊愕地睁圆了眼睛。她虽然胖了些,天真的样子也荡然无存,但眼前的这个人无疑是“她”,却又不完全是“她”。

一别数载,故友重逢,不能不使他激动得难以自持,但他最终还是以平静的口吻,说:“哦,原来是你。”

她的眼睛潮湿了,那湿漉漉的目光汹涌地朝他淹去。

“几年不见了,你好吗?”

“你不必问我!”他显得冷漠多了。

她笑笑,接着就邀他到茶厅喝咖啡。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去了。

“给咖啡加点糖吧!”她笑着,脸上露出柔媚的笑窝,把一杯煮好的咖啡递到他手中。

“不,没有必要。我觉得苦咖啡正合我的胃口。”他正色道。

她难为情地笑了笑,又道:“随便问问,结婚了吗?”

“没有。”在短暂的沉默后,他骄傲地对她宣布:“我将独身!”

她脸上布满惊疑的神色,忐忑不安,喃喃自语:“是,是因為我吗?”

“不谈这个。”他倒很洒脱。

她又点了些饮料,在啜饮柠檬水时,初恋的那种甜甜的、蜜蜜的、酸酸的感觉竟溢出杯缘,流进她的心房,而且很快扩散到全身每一个细胞。他啜饮柠檬水,觉得柠檬涩涩的。

“我能买你的画吗?”她放下杯子,道。

他沉默,用眼睛示意对方说下去。

“我想买那幅《对岸的风景》。”她尽量把话放轻,说完,就细细地观察他的脸色变化,期待他作出遂人心愿的答复。

她要《对岸的风景》。这话不亚于一道闪电,把他的心宇一下就撕裂成零零碎碎。

“我出五十万欧元。”她亮价。

这话激怒了他,他冲动地站了起来,愤懑地说:“你以为你能买断那段美好的时光,那段美好的人生,那段美好的回忆吗?五十万欧元,对我有什么用?我觉得我很富有,这不仅仅是我拥有那段美好的时光,那段美好的人生,那段美好的回忆。”

一席话说得她哑然,竟至潸然泪下。

他重又坐下,说:“对不起,我失礼了。”

心绪已乱,情愫已乱,言语无多,双方再也坐不到一块了,就都站了起来。他坚持实行AA制,各付各的账,她无话可说。

此后三天,他没遇见她。他在这三天中和巴黎的同仁交流技艺。

第四天,他踏上了归程。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和她在机场不期而遇。

她请求他把《对岸的风景》送给她,以作永久的回忆。

“这是我们俩共同创作的,也有你的一半,你当然有权力得到它。”在长久的沉默后,他友好地说。

她哭了。

临上飞机了,她擦去眼泪,问:“还记得我抄在照片背后的那首诗句吗?”

“你用外文抄的诗,我看不懂。”他黯然神伤。

“能允许我用我们自己的母语来读那首诗吗?”她悲切地说。他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充满期许。

她凄迷的目光驻在他脸上。他听见她在忧伤地读着:

跋涉在茫茫无际的戈壁

跌落在深不见底的漩涡

徘徊于没有尽头没有光亮的隧道

遗弃到一棵病树行将枯折的枝桠

孤悬在摇摇欲坠的悬崖峭壁

安全与踏实

温暖与光明

憧憬与美景

早已形同陌路

决绝地离你而去

春天离你有多远

万里之遥

或者

近在咫尺

她念完这首诗后,早已泪流满面,他的眼角也噙着泪珠。俩人泪眼相望一会儿,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珠,然而转身离开。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她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从巴黎归来不久,他作了一幅画。画的名字是《春天又会很快到来的》,后来,这幅画获得了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