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降

如果你因为受伤坐上了轮椅，有一个人并不像寻常人一样迁就你，还对你凶巴巴，就连打篮球也不谦让你，你会认为这是珍贵的友谊吗？但在“我”的眼中，这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友谊……

下午，我在花园的树下看书，沐小湛和他父亲，还有一个工人在一边“叮叮叮”地干活。

我一个不留神，将书掉落在脚边的草地上。我叫住搬着几块砖头经过的沐小湛：“沐小湛，帮我捡起来！”

“你自己没手呀？”这个家伙竟然“哼”我一声，抱着砖头大步走了。我有些气愤，他是眼睛瞎了没看到我坐在轮椅上吗？

我等他再经过，把他叫住：“沐小湛，麻烦你帮我捡一下书！”

这回他倒是停下脚步了，看我一眼再看书一眼，不耐烦地说：“你自己明明可以捡，为什么要别人帮忙？”他一边抱怨一边弯腰捡起书丢在我的腿上，“动都不动，能健康才怪！”

“沐小湛，你！”我气愤至极，他却搬着几块砖头目不斜视地走远了。

晚饭时，我向妈妈提出，能不能让沐小湛在这个暑假做我的私人助手，带我出去转转。

我妈瞪大眼睛问我：“真的吗，你要请助手？那我们请个专业的……”

我说：“不要专业的，我就要沐小湛。”

结果，我妈同他商量了半天，又给了他爸很高的薪酬，他才同意。

第一天出门没多远，我们就遇上了麻烦：要过马路，但是没有斑马线，只有天桥。

天桥虽然有轮椅走的道，但是那坡陡得我整个人都能来个倒栽葱。

沐小湛让我扶着栏杆靠一会儿，他先把轮椅送到对面去再回头背我。我答应了。

没想到他把轮椅拿过去之后，却不愿意背我了。他说：“我背不动你，我扶着你，你自己走呗。”

“你开玩笑吗？能走的话我要轮椅干吗？”我对沐小湛大吼。

出事后，经过两次手术，病痛使我快速地消瘦，现在只有不到一百斤的体重了。

“前天我还看到你站在窗户边往外看！而且我问过你妈了，你妈说你不是站不了，是怕疼不敢站！”皮肤黝黑、身材结实的沐小湛白我一眼，表达了他对我的不满，“男子汉，疼点儿算什么？就算疼哭了也不丢人，明明能走偏偏要坐在轮椅上才丢人呢！”

“去把我的轮椅拿回来，我要回家！然后你给我走！”

“走就走！你这么爱发火，我也不想和你待一块儿！”

好了，我执意要请的助手与我的第一次出行以失败告终。沐小湛继续帮他爸修我们家的花园，干泥水活，我继续一脸不情愿地坐在某处翻书发脾气。

我常想，如果那年暑假我没有坚持参加野外攀岩活动，今天的我或许就不是这样。我应该在学校里意气风发吧？我出了意外，命倒是保住了，但摔伤了脊骨，经过了两次死里逃生的手术，忍受了难以忍受的疼痛，还是没能恢复行走的能力。

晚上，沐小湛敲我的窗户：“喂，你家的无线网络密码是多少？”

“干吗？”我躺在床上已久，但了无睡意。

而沐小湛居然知道我没睡。

“天气热，睡不着。想上网看个电影。”沐小湛建议，“要不让我用你的电脑看呗，你电脑屏幕大，而且你屋里有空调，看着一定特别过瘾。”

“你倒是会占便宜。”我哼了一声，可还是打开了窗户。沐小湛也不客气，从窗户就跳了进来，径直打开了电脑。

“喂，说一起看电影，你不扶我起来吗？”

“你自己不是有手吗？你是腿疼又不是手疼。”沐小湛飞快地摁着鼠标，头也不回，很敷衍地对我挥了挥手，示意我自己爬起来。

我本来应该觉得生气，可又觉得他的态度让我感觉不一样。自从意外发生之后，所有人都对我小心翼翼，受了我的气也不反驳，而是给予宽容，但那样更让我难受。反而是沐小湛，他的不以为意，他的直言直语，让我感觉就像回到了发生意外之前，大家对我并不刻意奉迎迁就。

也许，我伤心的不是我变成了残废，而是失去了行走能力之后，随时遇到的同情与怜悯。

我怀疑那部叫作《无法触碰》的法国电影，是绝顶聪明的沐小湛故意让我看的。

那真是一部好电影，它告诉我：没有什么能够改变你，除了你自己。

看完电影，沐小湛从窗户爬了出去。我关上窗户后，他又敲了敲窗问我：“喂，我后天走。明天咱俩去打一场篮球吧？”

去就去，谁怕谁！

那一天，在球场上，可恶的沐小湛，比我小的沐小湛，有着两条没有受过伤的健壮的腿的沐小湛，居然一分都不让我，以30比8的绝对优势赢了我，就这样，还嚷嚷着说：“周铭宇，如果不是我让了你三个球，你顶多就只能投进去一个！”

我也大声地吼他：“我受伤之前在这球场上分分钟干掉你这种自大无知的小屁孩！”

“吹牛的吧？”

“绝不吹牛，有照片為证。”

“不会是电脑技术处理过的照片吧？把球星的照片换上你的脸的那种。”

“本人不屑于那样做。”

“等我到你这年纪，也会比你厉害的。”

“我会更厉害！”

“吹牛吧你，现在还在轮椅上呢。”

“你等着吧。”

那天，是我出意外以来最开心的一天，和一个少年打了一场输得很惨很惨的球，抬了半天毫无意义的杠，做了一个犹豫了许久的决定。

我要去做那痛死人的、还有可能会失败的手术，不管多少次;我要坚持那痛死人、折磨死人的康复治疗，不管需要坚持多久。

沐小湛说，他等着我站起来的时候再赢我一次。

小子，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