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毅

经常在书上看到郑板桥的一幅书法作品——《吃亏是福》。每当看到这四个字时，就想起我的父亲——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个“爱吃亏”的老实人。

我上小学的时候，家里屋前屋后种了一些李子树。每到五六月间，李子成熟了，父亲会把李子摘下来挑到赶场的地方去卖掉，换几个钱买油买盐或者农药化肥。有一次赶场的日子正好是周末，我便缠着父亲要和他一起去卖李子，我想看看场上的热闹，还想央求父亲给我买块泡泡糖。场上买东西卖东西的人都多，但那个时候能花钱买李子吃的人真不多，我们在太阳底下晒了半个上午，李子一个也没卖出去。我有点着急了，这时好不容易有人来光顾我们的李子摊，父亲二话不说拿起两个李子就往对方手里塞，说：“吃吧吃吧。”有的人尝完就走了，有的人尝完打算买，就在李子堆里挑来挑去，父亲也不说什么，称完秤收完钱，总是再加上两个，说：“自家树上的，这两个送你了！”来尝李子和买李子的人陆续多了，到正午时，我们的李子差不多卖完了，父亲数数钱，高兴地说：“今天卖得不错呢。”我觉得父亲又让人试吃又白送人，吃亏大了，说：“要是不让那些人尝，不另外白送两个我们可以卖更多的钱呢。”父亲说：“不让尝，人家怎么知道李子好不好吃呢？多送两个，人家记住了，下次还会来买的。”

父亲没有手艺，农闲时只有靠给别人家打短工挣钱养家。每当要给人家做工时，父亲总是早早就出门，断黑了还没有回到家。母亲经常抱怨父亲，说他就是一根筋，别人都是在家喂了猪牵了牛才去，太阳还丈把高就回来做自家的活了，还不是拿一样的工钱。这时父亲也不和母亲争辩，只说力气是用不完的，自家的那点活我明天再做就是了。那年头的乡下要请人做活的并不多，但是父亲也总能找到这样那样的活做。雷家要建房子了，泥瓦师傅会让父亲去做上一阵子小工，帮他挑砖、和水泥;张家要嫁女打木器了，木工师傅会让父亲帮忙砍树劈枝锯木头;梁家劳动力进城做工了，会请父亲帮他田里看水、打农药、扯杂草;村里的水渠要修整了，会让父亲去挑土……一算下来，父亲也能挣到个千儿八百，够我们仨兄妹交学费了。父亲七十岁时，不少乡亲开始建洋楼修别墅，还要请父亲去帮忙栽树，说父亲做活是个好把式，做事靠得住，我们一再对人家说父亲年龄大了，做不动了，人家才不好再说了。

现在，父亲岁数大了，就在家里打打牌下下棋看看电视。父亲的棋艺在乡下小有点名气，远近会下棋的人都爱到我家里来和父亲对局几盘。有一次我在旁边观战，父亲先赢了两盘，第三盘，眼见父亲就要赢了，他却下错了，下了两步之后他说“看错了看错了”，對方也不让他悔棋，最终父亲输了。第四盘，父亲又输了一盘。第五盘，似乎双方谁也不让谁了，奋力厮杀，最后成了和棋。事后我问父亲：“你明明下得赢他的嘛，怎么还输了两盘呀？”父亲说：“要是我盘盘都赢了，谁还愿意和我下棋啊。”是哦，赢了棋却输了朋友肯定不划算。父亲看似吃亏了，实质却是赚大了。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老爱“吃亏”的人。但经常“吃亏”，却给他换来了健康、快乐和人缘。耄耋之年的他，在周边十里八乡都赢得大家的大拇指。我想，这就是“吃亏是福”的本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