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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小说中私塾书写的分层与断裂

2021-08-09刘天舒

文学教育 2021年7期

刘天舒

内容摘要:明清小说私塾书写具有双重显著倾向:一重表现上层社会私塾生活荒唐逸乐、子弟顽劣放纵;一重表现下层社会私塾生活压抑冷清、学生勤勉清苦。塾师教学态度与学生求学态度呈现出三种断裂的情况:一是塾师认真细致、学生贪玩放纵;二是塾师平庸狡诈、学生聪慧勤奋;三是塾师落魄贪财、学生难遇良师。私塾与鬼怪的联系主要表现为塾师与鬼怪身份的融合:鬼怪学问化、塾师化,塾师成为鬼怪知识的掌握者。

关键词:明清小说 私塾书写 师生形象

明清小说中,以私塾学习生活为书写对象的文本主要可以分为两类:一类现实性、世俗性较强;另一类虚幻性、神秘性较强。前一类文本又可从两个角度来理解:一是从私塾学生的角度,展现了上层与下层社会私塾生活的双重趋向;二是从私塾师生态度差异的角度,展现了塾师教学态度与学生求学态度的明显断裂和由此造成的戏剧效果。

一.私塾书写的双重趋向

私塾书写文本中,表现上层社会私塾生活荒唐逸乐、子弟顽劣放纵与表现下层社会私塾生活压抑冷清、学生勤勉清苦两种趋向尤为显著。

《二刻拍案惊奇》中,汴京子弟郭信家境殷实,父亲送他到学馆,租了三间幽雅的房舍供他居住,他却嫌房间不够华丽,在学馆空地上又盖了几间房;他身上穿的永遠是崭新的衣服,洗过的衣服不再穿;他扬言钱财没有用尽的一日,把铺张浪费、目光短浅、不学无术展现得淋漓极致。《醒世姻缘传》中,狄员外的儿子狄希陈无心学习,顽劣不堪:父母为他盖书房,请了程先生教他,家中多了不少的开销,他却装病不去上课,还爱捉弄老师,染红先生的鼻子,设计先生跌进茅坑。

《红楼梦》中,贾宝玉与秦钟进入贾家族塾读书。入塾前,秦邦业苦心筹措了二十四两贽见礼,只为秦钟能够进步。入塾当天,袭人为宝玉准备好书本文具、衣服暖炉,三四个奴才在旁伺候他。贾母也给了秦钟不少帮助。家庭为二人的学习打点好一切,但二人并不珍惜,与香怜、玉爱眉目传情。贾家族塾中早有不正之风:塾师贾代儒的长孙贾瑞勒索学中子弟,巴结薛蟠谋取私利;薛蟠结交金荣等同学,以满足自己的龙阳之兴;以金荣为代表的学生造谣成性、传谣成风。茗烟闹书房时,砚台、书箧成为打架的武器。家塾中,家族各系的权势决定着子弟的地位,是非无法明辨,学生们无法养成正直的品性。

《聊斋志异》中的大男、褚生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大男为妾室所出,他和母亲受到正室欺凌,没有钱念书。塾师见大男聪慧,免费教他读书,他七八岁时读通经书,十岁时能做文章,足见其聪明勤奋。褚生同样刻苦,他从白天学到半夜,每学一个月就要做工半月以赚取学费。塾师吕先生连回乡的路费都没有,却免除褚生的学费,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照顾,虽然褚生的身份是鬼,但他与吕先生的师生情真实深厚。《说岳全传》中,岳飞家境贫寒,只能踩着凳子、扒着墙头听周先生上课。

从私塾学生的角度看,上层社会的学生生活富足,私塾是他们交往、游戏的乐园,学习氛围闲逸轻松;下层社会的学生交不起学费,有一个入塾的机会就能让他们倍感珍惜,私塾是他们求知、成长的殿堂,学习态度严肃认真。

二.私塾书写中的断裂

私塾书写中也有塾师和学生都认真为学的文本,如《麟儿报》中的文先生和幸天宠、廉清,但表现塾师教学态度与学生求学态度之间断裂的文本相对更多。

1.上层社会:塾师认真细致、学生贪玩放纵。《醒世姻缘传》中的先生程乐宇在狄员外夫妇的热情款待下,悉心地教导贪玩的狄希陈,引导他考中县试、府试。《红楼梦》中,宝玉经常以病推脱,不愿念书。贾代儒接受了贾政的嘱托,借用《论语》中“后生可畏”“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两句提点宝玉,又为他安排了理旧书、念文章、做文章的学习计划。可见,贾政希望儿子通过科举扬名立万,延续家族的繁盛。贾代儒作为家族一员有着同样的期待,但他悉心教导宝玉的出发点又与贾政不同:贾代儒没有官职、子孙早亡,在家族中处于弱势地位,依附着贾母一支生活,将宝玉管教好有利于贾代儒维系与贾母、贾政的关系。

2.上层社会:塾师平庸狡诈、学生聪慧勤奋。《麟儿报》中,逄寅学问不济、嫌贫爱富,只教幸尚书的儿子,不教幸尚书的穷女婿廉清,廉清却自主学习,遍览群书。《赛红丝》中,常蓼才学平庸,靠贿赂中间人被推荐到裴吏科家,大赚一笔,可惜学生裴松十岁就能背诵四书五经,却为庸人所误。

3.下层社会:塾师落魄贪财、学生难遇良师。下层社会大多数塾师以设馆讲学为收入来源。《警世通言》中的吴洪、马德称和《聊斋志异》中的吕先生、浙东书生、邓成德都落魄到没有路费回家的地步。吕先生不以教几个孩童为志向,邓成德为赚钱改行经商,教学是他们谋生的手段而非热爱的职业。《儒林外史》中的周进、权勿用、虞博士也是如此,不断地参加科考,对教学没有热情。

塾师形象也有丑恶非常的一面。《醒世姻缘传》中的汪为露只想着赚钱,买田放债,四处交际,甚至造谣学生。《歧路灯》中的侯冠玉不守学规:让谭绍闻只读通俗时文如《西厢记》《金瓶梅》;称读书只为求功名;教学生套用他人的文章;在外看戏喝酒赌博,偷懒不去上课,耽误了绍闻三四年的时间,还让他生出了声色嫖赌的心思。《阅微草堂笔记》卷二记肃宁一塾师贪图游僧遗落包裹中的钱财;卷四记村塾先生满嘴天理人欲,却谋夺寡妇的田产。《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中九死一生君的先生会体罚学生;莫可基表面以训蒙为业,实则无恶不作。

从塾师的角度看,上层社会塾师的酬金较高,在学生家长的监督下,只要有基本的道德感,就能以比较认真的态度督促子弟学习;下层社会的塾师酬金较低,教学只为维持温饱,一旦有了其他赚钱的机会,会毫不犹豫地改行,对学生的学业没有责任感。

三.下层社会私塾书写的特例:私塾与志异

私塾、塾师与鬼怪的关联主要由三种路径表现出来:一是妖怪掌握了世俗的学问,如狐妖书生化,以乡塾为居所;二是塾师掌握了鬼怪的学问;三是塾师、鬼怪共存共处,但都保留着自身原貌:塾师只授课,不处理鬼神异事;鬼怪但兴妖邪,没有书生化。

1.狐妖居于乡塾:狐妖书生化。《阅微草堂笔记》卷十记土神祠中有狐妖盘踞,两位塾师在祠前对谈良久,狐妖嫌弃二人吵闹,赶二人离开。卷十三记狐妖居于乡塾积柴之处。卷十六中,一少年跟随塾师在山寺读书,少年听说寺楼中有绝色狐女,想与之艳遇反被戏弄,反映出纪昀对读书人沉迷聊斋故事的厌弃。可见,寂寥无人的乡间祠堂和书声琅琅的乡塾山寺都是狐妖的居所。一方面,这些空间少有人至,距离世俗生活相对遥远、寂静,成为异质存在的容身之所;另一方面,在我国志怪小说传统中,狐在生物学上的多智属性使得狐形象书生化、学问化,[1]狐妖与书生存在同体关系,因而与乡塾联系密切:如《搜神记》中谒见张华的书生是修炼千年的斑狐;吴中皓首书生胡博士实为老狐妖,《阅微草堂笔记》卷三中带领众狐读书的老翁也为老狐。在空间距离上,乡塾与世俗生活相对遥远,成为狐妖的居住地;在精神距离上,狐与书生都有多智属性,拉近了狐与乡塾的关系。

2.塾师:鬼怪知识的掌握者。《阅微草堂笔记》卷七记沧州牧童为无形之物所怖,塾师用猎犬逼狐妖现形,又用男女感情不能久长的道理说动狐妖离开。卷十六记泉州一人,每晚都见到恐怖鬼影,塾师指出是人心中恶念引来了妖邪,此人于是承认自己想要灭仇家满门的想法。塾师对鬼怪作祟的原因有一定的认识,不简单把祸患的根源归结到鬼怪身上,能与妖邪温和地沟通,体现出塾师形象的智慧、公正、沉着和勇敢。

3.塾师与鬼怪:共存共处。《阅微草堂笔记》卷一中好讲无鬼的塾师被恶作剧惊吓后,狐妖趁虚而入,大兴妖邪。这一类塾师显然缺少对鬼怪的了解。卷十七中的益都书生私通村女,书生祖父的亡魂附身在塾师身上训诫孙子,这里的鬼怪并没有学问化。

明清小说的私塾书写文本中,经济是影响塾师、学生形象的重要因素,导致了私塾书写的分层与断裂,构造出私塾书写的悲剧色彩。经济因素影响下,上层社会的私塾生活闲适欢乐,塾师没有生计的压力:为人道德的塾师能为学生制定学习计划,而学生却不知人生艰辛和学习的重要性,表面顺从家长安排,实际在私塾中游戏人生;道德败坏的塾师哄骗雇主的钱财,学生没有进步,虚度光阴,在为人方面也受到负面影响。下层社会的私塾生活压抑凄苦,塾师和学生都背负着生活的巨大压力:塾师靠教学勉强度日,多呈现出贫寒穷苦甚至贪婪丑恶的形象特点,寒门学生则大多求知欲旺盛,物质匮乏但精神富足。

參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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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曹雪芹著.红楼梦[M].北京:华文出版社.2019.

[3]冯梦龙著.警世通言[M].北京:华夏出版社.2013.

[4]干宝著.古典小说.搜神记[M].北京:华文出版社.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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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李建国.中国狐文化[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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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李绿园撰.歧路灯[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5.

[9]凌濛初编;徐金庭点注.二刻拍案惊奇[M].北京:华夏出版社.2017.

[10]蒲松龄编.聊斋志异[M].济南:齐鲁书社.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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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天花藏主人编.赛红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13]吴敬梓著.儒林外史[M].北京:华文出版社.2018.

[14]吴趼人著.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M].北京:华文出版社.2018.

[15]西周生著.醒世姻缘传[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5.

注 释

[1]李建国:《中国狐文化》,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第75页。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