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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生命哲学视域下嵇康与尼采的审美内在异同

2021-08-09胡文慧

文学教育 2021年7期
关键词:生命意识审美意识

胡文慧

内容摘要:嵇康与尼采,一位是魏晋时期竹林玄学的翘楚,一位是西方非理性主义的先启。两人分别是中西两种文化背景下特定文学历史时期的代表,却在艺术才学上存在着有趣的相似性,且在个体生命意识与生命存在的终极思考上也存在着相似性。嵇康与尼采均认识到了人生悲剧,但又以自身实践人生价值,主张在人生悲剧中超越自身,探寻个体精神的无限和永恒,在审美中超越现实寻找精神的彼岸。

关键词:生命意识 审美意识 酒神精神 任自然

嵇康和尼采虽处于不同的时空维度,但在时代环境、思想渊源、人物性格等方面存在着较大的相似性,同时在人生哲学问题的探求上也存在着明显的相似性和差异性。以往的文章多集中在尼采思想与魏晋风度的比较研究上,对于尼采与嵇康的比较研究多集中在哲学思想、音乐理论等整体比较上,或是以“酒”为主题的共性研究。本文意从生命哲学视角切入,试探讨嵇康与尼采在个体生命意识、个体超越意识方面的共性追求以及在饯行人生哲学上的审美方式差异。

一.个体生命意识思考

《颜氏家训·养生篇》评曰:“嵇康著《养生》之论,而以傲物受刑。”[1]嵇康自谓“内负宿心”,从《答难养生论》可以看出他对生命的重视,“無执无为,遗世坐忘,以宝性全真”,[2]在现实中独善其身,修养心性。但嵇康刚直的性格使他不能一味的做个隐士,最终作广陵绝唱,从容赴死。嵇康认识到,人终将会死,与其恐惧死亡何时会到来,不如坦然面对生命的最后期限,活出生的意义和死的价值。嵇康清醒地感受到外界可以影响人的生存与否,但人们可以通过自己的思想和意志自由地决定接受死亡的方式和价值。他感于生命的可贵,在有限的生命里跳脱政治的泥潭,追求生命才性的真实和自由,以清逸、轻灵的审美胸襟,任心灵畅游在自然山水之间。同时嵇康心怀仁心义胆,面对强权政治的死亡威胁也毫不退让,嵇康所看待的死亡不仅是指舍生取义,更是一种为“道”而死,体现了孟子威武不能屈的浩然之气,也实现了孟子所说的圣贤之死。对于嵇康而言,生的可贵与死的价值并不冲突,选择遵循本性而赴死是更深层次的精神超越,为道而死又有何惧!

《悲剧的诞生》是尼采的早期作品,理论渊源主要来自于叔本华悲观理论的批判。尼采在书中借用希腊艺术中以阿波罗为代表的日神精神和以狄俄尼索斯为代表的酒神精神为其悲剧的出发点,在他看来,希腊人早早地认识到了生命的短暂和空虚,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而悲观,并没有否认生命存在的意义,而是借用悲剧在艺术审美中体验快感,在痛苦中感知最高的欢乐。“酒神精神”的提出,就是让人们肯定生命存在的意义,并在人生痛苦之中持有积极的态度并践行。尼采在《偶像的黄昏》中有这样一段话: “肯定生命,哪怕是在它最异样最艰难的问题上,生命意志在其最高类型的牺牲中,为自身的不可穷竭而欢欣鼓舞——我称之为酒神精神,我把这看做通往悲剧诗人心理的桥梁”。[3]人生中的苦难无法避免,但决定以何种态度去面对才是人们能够紧紧握在手中的。做自己现实生活中的超人,意志力的强大足以在痛苦与牺牲中碰撞出灿烂的火花,人们在酒神精神的世界中感知到自身的伟大。尼采认为,强大的生命意志正是在这种短暂痛苦的结束中迸发出强大的精神力量,使得人们能够在悲剧人生中寻求自由和完满。陈鼓应言:“希腊人深切地了解到人被投入世界后,生命充满着荆棘,短暂而可悲,最后终不免于一死。但他们却能挺起心胸,怡然忍受。复于饱尝人生痛苦之中,积健为雄,且持雄奇悲壮的气概,驰骋人世。”[4]酒神精神的提出是让人们直面自己的人生悲剧,如希腊人一样在痛苦中感知精神的至高快乐,体念到超脱自身的蓬勃的强大的精神力量,而这种向上扩张的力量早已超脱了俗世的羁绊,升华至更为自由的天地。

尼采的人生哲学与悲剧紧密联系,同时强调高度的权力意志。他相信个体的精神正是在人生的痛苦中迸发出敢于与世界较量的强大能量,古希腊人早就了解存在的可怕性质,但并没有因此而悲观,而是用戏剧来娱乐自己,于是一种乐观的人生态度和积极的精神力量悄然产生。嵇康深感到了时代的悲剧,人生的痛苦,但对于“生死”的思考,折射出的是个体生命“在”的本体价值意义的光辉。二者都认识到了人生的有限和悲剧结局,但积极肯定了个体生命的存在价值,他们不拘泥于现实世界的物质得失,更为关注自身精神世界的充盈,清醒的认识到生命的有限和超越生命的无限永恒,肯定生,不惧死,他们用自己的方法实现了对于有限与无限的统一,寻找到超脱物外的精神永恒。

二.追求精神境界异同

嵇康和尼采在时代环境、思想渊源和人物性格等方面存在着相似性。嵇康所处的年代政权混乱,经学自身早已走向了思想僵化,刚毅率真的嵇康在这种现实与精神的双重压抑中放弃仕途,摒弃了经学转向老庄学说思想。尼采所处的年代德国战败,社会整体弥漫着悲观的氛围,基督教义让人民变成了顺民庸众,孤傲的尼采完全的批判基督教条,他深深感知到了时代的痛苦,试图掀起一场精神革命。也许正是相似的现实背景、相似的人物性格使得嵇康与尼采更加关注于自身与时代的精神痛苦,开始思考人的生存问题。尼采认为人就是在悲剧中度过,嵇康在乱世中也看到了个体难以逃脱的悲剧命运。他们都在用自己方式积极寻找解决人的生存意义这一问题的答案,最后都指向将个体归于宇宙,在有限中寻找无限的归宿。尼采的宇宙认识和嵇康的任自然,虽说法上不同,但他们所探索的整体是一致的。

嵇康反思和继承了前人的宇宙观,但区别于前人对宇宙的认识,破除了迷信色彩,而是发展成较客观的自然观,认为自然界的一切变化都有其自身的规律加以解释。对于个人与宇宙自然的关系,嵇康深受老庄思想的影响,是对老庄、阮籍关于人与自然、人与宇宙的观点的继承和发展。嵇康在《释私论》中说道:“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系乎所欲,故能审贵贱而通物情。物情顺通,故大道无违;越明任心,故是非无措也。”[5]“越名任心”即虚静心透过悟道的提升作用,能超越世俗名分的贵贱利害对心的挟制,使人的心灵冲破一切外在虚矫的矩度所带来的拘束和不自然,而复归于道心的自然状态。[1]嵇康认为要达到“任自然”的境界就要摆脱物欲的控制,收敛自己的外在情感,回归自己的内心,舍弃外在规范或身份的压力,看清自己的真实情感,发挥自身主体的内在活力,实现心灵的完全自由,寻求更为纯粹的、真实的人性,体念自然,将个体生命与自然相互渗透,达到共融共存。

尼采借用宇宙认识,跳脱出人自身的限制,以更为宏大的视角来感知无限,人在此时化为渺小的一粒,生存的永恒归于宏大中去。作为完全的非理性主义者,尼采同样抛开了伦理、社会规则、秩序等现实的理性枷锁,主张直观地看待痛苦和痛苦背后的人生乐趣。他揭开了人性的丑陋,看到了个体本性中的自私,接受了人的阴暗面,只有在这种过程中才能剖析出人的真实和真诚,在与自身现实痛苦的斗争过程中获得幸福。“我们在短促的瞬间真的成为原始生灵本身,感觉到它的不可遏止的生存欲望和生存快乐。”[3]尼采对于个人生存的思考也是更为关注人的内在精神世界的充盈。正视生命的痛苦和衰亡,就如在酒颂之时的舞蹈和欢歌,酒神艺术让人们相信并体验到了生命存在的永恒乐趣。正是借用了艺术的力量,人们才能够以看戏者的身份实现对生命和世界的体验。在“醉”的世界中,个体的隔阂被打破,人们突破了理性的桎梏,放纵自己去感知那集体无意识的狂欢,人与万物融为一体,回归到生命本源。“此时,在世界大同的福音中,人不但感觉到自己与邻人团结了,和解了,融合了,而且是万众心”。[3]

总之,尼采的酒神精神和嵇康“任自然”的哲学思想是殊途同归的,都是超越个体人生的有限性,寻求精神的永恒。他们都采用将人生艺术化的方式实现,用审美的眼光看待自身及周边万物,最终超脱自身,到达精神的彼岸。嵇康对于人与自然合二为一的追求一定程度上继承了老庄哲学,但他强调人作为个体,通过内在修炼,把自己置身于宇宙的某一点,自觉地与宇宙对话,走向天人合一的宇宙观,最终归于自然心志到达玄妙境界。尼采论悲剧通过“纵酒”和音乐的途径实现身与物化,归于宇宙无限的统一。这更像是他走出自我,从局外人的角度把现实生活看作一种艺术形式。

三.个体审美维度差异

嵇康与尼采都有对个体生命的探索,都有对精神和心灵的关怀,他们的思想是非理性的且具有明显的超越性。尼采主张艺术的形而上学,认为对生活的审美态度就是抛开物质欲望的束缚,追随人内心最深处的本能,这是一种非功利的、非理性的向上的生活态度。嵇康承袭老庄玄学的主张,“越名任心”,为追求自然就要排除感性层和社会外界的干扰,“宝性全真”,这样才能超越自身,到达无限的彼岸。然而,他们虽然都主张一种形而上的审美理解和实践,但方式却不尽相同。

罗光总主教在其《生命哲学》一书中有段话说道:“心灵的生命在发展的历程中,常一面表达自己的美,一面接受其他物体的美。接受美为欣赏美,欣赏美为美和美相应。生命和生命相融洽,表达美为心灵生命的发扬”。[1]嵇康善写四言诗,与五言的格律严肃来说,四言诗更能体现出嵇康所表达的卓荧高洁的精神气质和高洁志向。例如《赠兄秀才入军十八首》之十四:“息徙兰圃,秣马华山。流平皋,垂纶长川。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嘉彼钓叟,得鱼忘签。鄧人逝矣,谁可尽言?”[5]徒步兰圃,放马华山,在原野放逐,在江畔聆听,大自然的美景让自己的心灵也变得开阔了起来。嵇康在夕阳美景下弹琴垂钓,早已忘记了时间的流失,心灵早已游览在玄妙的空间里,悠然自得。嵇康在俯仰之间体验到了心灵与自然的交融,任由心灵在自然中驰骋,体验片刻间的人生至乐。这时嵇康已经忘记了现实中个体的自我,而是升华到一种无我的超自然境界,体验到了宁静和纯粹,这必然是快乐的享受的。嵇康这种审美方式是一种由物及我和由我及物的双向的动态过程,至乐的体验是美的物勾起了个体心灵的美好感受,个体再将这种审美体验向自然的太玄境界无限靠近,这一过程中物与个体的是平等的,人在天地中真正地实现了万物一体。

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强调说明的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是统一的,是两个维度上的意义,而不是由外及里的关系。在日神精神中,造型可以看作是一种梦的合规范化,而尼采的酒神精神则打破了外在的和谐,呈现出混沌无序的状态。尼采悲剧理论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叔本华思想理论的影响,他理论最开始就是在叔本华悲观主义的思想上建构起来的,但后期又否定了叔本华的思想理论。尼采生活在基督教控制了很大一部分社会、政治、思想和文化的时代,教条思想让人们变成了愚钝的附庸物,而尼采试图改变人们被压抑精神的现状,在尼采的思想中人的力量是空前巨大的。尼采的酒神精神肯定生命,它让人们将痛苦作为生命的养料,人们在“醉酒”中体验生命是在痛苦和牺牲之中获得快感和幸福。他反思了叔本华将世界看作意志和观念两部分,认为人的意志本身就是十分强大且丰富的,同时深深根植在人的内心深处,本能的具有不断向外向上扩大的欲望。就如希腊人在“醉酒”中狂欢、迷狂,世界在这时仿佛也无法撼动人们的存在和生命。尼采认为醉是一切审美活动的生理前提,它的本质是“力的过剩”,是“力的提高”。[3]从此处看,对比嵇康的审美人生方式,尼采的显现的更为强力和张狂。他将自己置身在物外,外在世界本是无情的,是人们的强大精神赋予了外物色彩。尼采的审美方式更像是单向的我及物的这样一种过程,只不过在这一过程中,个体精神的抒发有着不同的路径,一个是日神精神的美感是个体对外界的体验又投射到或说创作出新的外物,而酒神精神的悲剧性愉悦则是人在与痛苦和灾难作斗争中所表现出的强大生命力和胜利感。

综上所述,嵇康和尼采虽然处于不同的时空维度,但是他们对个体生命哲学的思考存在着相似之处。嵇康与尼采均意识到了生命的悲剧,但他们以自己对生命价值的实践,主张在痛苦中超越自我,探寻个体精神的无限和永恒,在审美中超越现实寻找精神的彼岸。只不过他们审美方式存在着不同。一位是将自身放归于自然,实现心灵与自然的契合,心灵体验得以超脱,超越现实体验;一位是将现实生存看做审美对象,在生命的痛苦和牺牲中获得瞬间的强大精神力量,这种欢愉狂傲的力量在瞬间超脱了现实。但不可否认的是,嵇康与尼采的生命哲学都是在混乱时代中的积极的反抗和探索,在精神的荒原上开辟了一片广阔的希望之地。

注 释

[1]曾春海.嵇康的精神世界[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9,88,83,84.

[2]夏明钊.嵇康集译注[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7,65.

[3]尼采.悲剧的诞生[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4,326,71,312,6.

[4]陈鼓应.悲剧哲学家尼采[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6.

[5]殷翔,郭全芝.嵇康集注[M].合肥:黄山书社,1986,231,12.

参考文献

[1]童强.嵇康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

[2]尼采.查拉斯图拉如是说[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

[3]胡泓.论尼采《悲剧的诞生》中的“生命形而上学”[D].中南财经政法大学,2019.

[4]魏斌宏.复归艺术 叩问生命——尼采《悲剧的誕生》美学内核探析[J].天水师范学院学报,2009,29(03):85-88.

[5]刘伟安.论嵇康“越名教而任自然”玄学命题中的生命意蕴[J].中原文化研究,2016,4(06):38-43.

[6]张向雅.尼采和嵇康思想之比较[J].河北北方学院学报,2006(02):21-23.

[7]白忠睿.浅析“酒神精神”与“魏晋风度”的共鸣[J].漯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7,16(01):41-43.

(作者单位: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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