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洁 杨岚星 王琳

【摘要】在供应链“脱钩”论甚嚣尘上的背景下， 系统研究供应链溢出效应对提高供应链竞争力、保证“双循环”畅通具有重要意义。 然而， 现有文献对于供应链溢出效应的类型和来源并未按照统一的维度划分， 导致学者们不能在同一体系下对话。 选取相关领域的最新文献， 将供应链的溢出效应分为知识、资金、物流、信息四个维度， 全面梳理不同类型溢出效应的来源、理论基础、影响机制及经济后果， 并指出当前研究的不足及后续研究方向。

【关键词】供应链;溢出效应;供应链“脱钩”论;“双循环”

【中图分类号】F2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0994（2021）10-0124-5

一、引言

溢出效应是指一个组织某项活动的效果会传播到其他组织、人或社会[1] 。 关于供应链的溢出效应， 目前存在两种观点： ①供应链竞争观认为， 企业盈余来自对供应链上其他企业的压榨和掠夺[2] 。 按照这一观点， 企业的知识技术、投资、经营管理以及信息披露等活动的影响不会传播到供应链上下游企业。 ②供应链合作观认为， 供应链企业之间存在合作关系， 从而使某企业的行为或特征沿着供应链传播， 即供应链企业之间存在溢出效应[3] 。

正确理解供应链上下游企业之间是否以及如何产生溢出效应， 对于维护供应链生态、保证“双循环”畅通具有重要意义。 以中国与发达国家的供应链关系演变为例： 自加入WTO以来， 中国企业利用自身的劳动力和市场优势， 直接参与了供应链全球化分工中可制造和组装的部分。 近年来， 随着中国在供应链中主导地位的不断强化， 一些发达国家认为中国的崛起源自在供应链全球化分工中对其他国家利益的掠夺， 并在这一论调的主导下推动“产业回归”和“再工业化”， 力促其离岸生产通过供应链“脱钩”回到母国[4，5] 。 然而， 根据相关研究， 在供应链全球化分工中， 高收入经济体比中低收入经济体参与程度更高而且更早， 即发达经济体在供应链分工中获益更多， 中国与发达经济体之间是合作而非竞争关系[4] 。 因此， 供应链合作观认为， 供应链“脱钩”不仅会损害中国企业利益， 还会沿着供应链对发达经济体的企业产生负面影响。

尽管供应链溢出效应的研究具有重要理论与现实意义， 但现有文献尚未系统总结和梳理供应链溢出效应的类型与来源。 根据相关研究， 供应链是两家以上企业通过知识流、物流、资金流组成的纵向价值创造链， 这一链接关系同时会带来供应链上下游企业之间的高度信息相关性。 因此， 本文按供应链企业之间知识、物流、资金、信息四个维度的溢出效应进行总结梳理。

二、供应链的知识溢出效应

1. 供应链知识溢出效应的来源与机制。 Liberman和Demeester[6] 研究发现， 日本汽车行业推行的精益生产能够降低供应商存货、提高生产率， 即供应链下游企业为提高生产率采取的创新性行为会溢出到上游供应商。 Javorcik[3] 研究发现， 外商投资带来的先进知识能够溢出到当地供应商。 Isaksson等[7] 进一步研究发现， 技术创新對供应商的溢出效应在新供应商中更明显。

那么， 下游企业的先进知识或技术通过何种渠道溢出到供应商呢？ Serpa和Krishnan[8] 研究认为， 上下游企业之间相互学习和交流以及客户对供应商的书面契约都有可能引发知识的溢出效应， 供应商与客户之间的学习与交流是引发知识溢出效应的主要因素。 Chu等[9] 研究发现， 客户搬迁后会促进供应商的创新产出和效率提升。 究其原因， 一方面在于客户和供应商之间地理距离的缩短有助于双方之间技术创新的交流; 另一方面， 距离的缩短也降低了运输成本， 并可能促进客户需求增加， 从而增强供应商的创新意愿。

国内的相关研究也支持“供应链的知识溢出效应主要来自非正式关系”的观点。 范璐等[10] 对东莞PC产业集群的调查研究发现， 人员交流和员工培训是技术纵向溢出的主要途径。 按照这一思路， 上下游企业之间沟通交流增加能够促进知识的溢出效应产生。 王清晓[11] 对河南省装备制造业的实证研究发现， 基于信任和关系承诺的关系治理机制更有助于供应链上下游企业的知识共享。

当供应链知识的溢出效应带来额外的成本时， 可能需要客户针对供应商制定强制性契约。 Dai等[12] 研究发现， 由于客户在事先挑选社会责任履行程度高的企业作为供应商， 并在合作过程中对供应商提出履行社会责任的强制性要求， 供应链下游企业社会责任的履行行为会传导至供应商。

2. 供应链知识溢出效应的经济后果。 基于客户对供应商的知识溢出效应， 研究者分析了该效应对供应商绩效的影响。 Liker和Choi[13] 、Chen[14] 均发现， 供应商将从客户身上学习到的技术和经验运用到其他生产线上， 从而降低供应商的零件生产成本。 王丽丽和陈国宏[15] 基于供应链的知识溢出效应构建了合作博弈模型， 认为由于存在技术（知识）的溢出， 供应链某一企业进行创新， 该企业及上下游企业利润都将提高， 且大于未创新情况下的利润。 Javorcik[3] 研究发现， 跨国企业的知识溢出效应提高了供应商的生产率。 Serpa和Krishnan[8] 的实证研究也提供了类似证据。

此外， Qiu等[16] 关注了知识溢出效应对现金持有的影响， 发现持有现金可以帮助企业更好地应对新技术、新知识带来的投资机会， 技术的溢出效应使受益企业提高了现金持有水平。 当企业的融资约束程度更高或者能够从知识的溢出效应中获益更多时， 这一溢出效应更加明显。

三、供应链的物流溢出效应

1. 供应链下游传递到上游的牛鞭效应。 Forrester[17] 通过对供应链系统进行仿真建模， 首次发现供应商库存比顾客需求具有更大方差， 并且以放大的形式向供应链上游逐级传播。 Diehl和Sterman[18] 认为， 供应商过度反应造成了上游更大的波动。 然而， 过度反应的非理性决策难以解释供应链中这一普遍存在的现象。 Lee等[19] 用牛鞭效应定义该现象， 并认为这是供应商在信息不对称条件下对需求波动的应对策略。

也有研究者认为， 供应链信息共享可以提高供应商预测精度、削弱牛鞭效应[20-22] 。 供应商获取信息的渠道包括公开和私有渠道， 而会计信息是供应商低成本获取客户公开信息的主要渠道。 如杨志强等[23] 发现， 客户高质量的年报信息可以替代行业信息和私有信息， 削弱供应商存货与客户之间供需波动偏离的牛鞭效应。

2. 供应链上游传递至下游的瀑布效应。 Acemoglu等[24] 认为， 当供应链中间品替代性较低时， 供应链上游行业经营波动对产出的影响会逐级放大到下游行业， 即产生瀑布效应。 Saito等[25] 以2011年日本大地震作为企业经营波动的外生冲击， 发现大地震对企业生产经营的负面影响会溢出到上下游企业。 Barrot等[26] 也认为， 负面冲击对上下游企业的传染效应受中间品专用性的影响; 基于美国1978 ～ 2013年的自然灾害事件他们发现， 供应商产出的专用性越高， 供应商受自然灾害的负面影响对客户销售和市场价值的负面影响越大。

四、供应链的资金溢出效应

根据供应链管理理论， 企业会根据自身的财务状态调整资金配置， 并通过商业信用将这一变动传递到供应链上下游， 从而产生资金溢出效应[27] 。 本文将从财务状况恶化和好转两方面进行综述。

1. 财务状况恶化的供应链资金溢出效应。 Kiyotaki和Moore[28] 运用模型分析发现， 企业因负面冲击陷入财务困境时， 会传染给上下游并影响宏观经济运行。 Coricelli等[29] 从理论上分析了供应商的流动性危机会减少提供给客户的商业信用， 导致流动性的溢出效应产生。 徐晓燕和孙燕红[30] 通过数值模拟发现， 财务困境企业因资金不足而出现应付账款拖欠， 从而对供应商产生溢出效应。 许江波和卿小权[31] 发现我国僵尸企业的财务困境导致供应商应收账款收回风险加大， 资金周转速度下降， 从而使供应商的资金流短缺。

如果供应链上某一企业的财务危机会传染给上下游企业， 后者会采取哪些行为抑制财务危机的溢出效应呢？徐晨阳和王满[32] 研究发现， 高客户集中度下供应商和客户的关系过于紧密， 供应商的现金流更容易受客户财务风险溢出效应的负面影响; 相应地， 供应商会延长债务期限以防范风险。 许江波和姚滢萱[33] 研究发现， 供应商企业通过研发新产品实现产品迭代和新产品升级， 从而抑制僵尸企业对供应商的溢出效应。

2. 财务状况好转的供应链资金溢出效应。 石晓军等[34] 认为， 供应商自身资金成本的降低、融资能力的增强会提升其对外提供商业信用的能力， 从而增加客户的现金流。 Kutsuna等[27] 研究發现， 日本企业IPO后， 会通过商业信用向上下游企业传递流动性。 Hofman和Sertori[35] 研究发现， 财力雄厚的公司会向关联供应商和客户传递流动性。

五、供应链的信息溢出效应

供应链上下游企业之间知识流、物流、资金流的溢出效应导致企业之间信息高度相关。 那么， 能否根据某一企业的信息状况推断上下游企业状况？ 近年来， 学者们开始研究信息的供应链溢出效应： 资本市场是否可以根据某一企业信息推断上下游企业信息状况？ 上下游企业是否会根据合作企业的信息披露调整自身决策？

1. 供应链信息溢出效应对外部资本市场的影响。 Hertzel 等[36] 发现， 企业的破产信息宣告会对上下游企业的短期股价带来负面影响， 并且对供应商的负面影响远大于对客户的负面影响。 Kolay等[37] 进一步将破产划分为财务破产（不能按时还本付息）以及经济破产（丧失市场份额）， 研究发现， 破产对供应商的信息溢出效应主要存在于经济破产的企业中， 供应商寻找客户的重置成本越高， 对供应商股价的负面溢出效应越大。 除负面信息外， 客户的正面财务信息也会影响对供应商的信息推断。 王唯可和李刚[38] 发现， 客户会计稳健性能够提高供应商信用评级水平、降低债务融资成本。

Pandit等[39] 发现客户的季度盈余公告会影响供应商短期股价。 王雄元和高曦[40] 认为， 客户盈余差、经营状况不佳会导致其下一年原材料采购数量下降， 投资者会由此推断供应商未来的业绩受到影响， 从而影响供应商股价。 彭旋和王雄元[41] 发现， 供应商对客户名称和销售占比的信息披露可以降低供应商的股价崩盘风险。 此外， 分析师也会通过客户经营信息的溢出效应获取信息。 Guan等[42] 、Luo和Nagarajan[43] 均发现， 分析师可以通过同时跟踪供应商和客户获得私有信息， 提高对供应商盈余预测的准确性。

除财务信息和经营信息外， 资本市场还会通过上下游的股价获取信息。 Cohen和Frazzini[44] 研究发现， 可以根据客户所在行业的股价预测上游行业股价， 并且上下游之间股价相关性与其真实业务密切相关。 彭旋和王雄元[45] 研究发现， 客户股价崩盘风险会传染给供应商; 客户与供应商之间经济联系越密切， 供应商越可能受客户股价崩盘风险影响。 Nguyen等[46] 发现某一行业的股价波动会沿着供应链传播到上下游行业， 上下游的经济联系越强， 股价波动的溢出效应越大。

另外， 媒体对供应链上下游企业的新闻报道也会产生信息溢出效应。 王筱纶和顾洁[47] 发现， 企业的危机事件会对供应链上其他企业的股价产生负面影响。 危机企业和供应链合作伙伴具有不可分割的契约关系， 公众在受到危机事件的影响后， 很容易将自身的认知扩散到供应链合作伙伴。

2. 供应链信息溢出效应对上下游企业的影响。 Shamir和Shin[48] 的理论模型指出， 在一个竞争性的供应链市场上， 客户的信息共享可以使供应商和竞争对手都获得收益。 相反， 低质量的公开信息会给供应链上的其他企业带来负面影响。 Raman和Shahrur[49] 研究发现， 供应链上某一企业的盈余管理会扭曲上下游对于该企业经营前景的判断， 从而诱导上下游企业进行更多的供应链专用性投资。 殷枫和贾竞岳[50] 研究发现， 大客户盈余管理会影响供应商的投资效率。 如果大客户进行正向盈余管理， 供应商基于高估的客户会计盈余高估投资的盈利能力， 导致过度投资; 相反地， 负向盈余关联会导致供应商低估投资的盈利能力， 导致投资不足。

供应链的信息溢出效应不仅会影响上下游企业的投资行为， 还会影响其流动资产管理。 底璐璐等[51] 发现， 客户年报表述具有供应链溢出效应， 客户年报表述越消极， 供应商的预防性动机会使其持有现金越多。 杨志强等[23] 发现， 客户高质量的年报信息披露可以缓解上下游之间的信息不对称， 从而削弱供应商存货与客户供需波动偏离度的牛鞭效应。

六、总结、评述和展望

1. 总结。 随着企业分工不断细化， 供应链上下游企业之间的关系日益密切。 供应链“脱钩”论， 主要是基于供应链企业相互竞争掠夺的关系产生; 与之相反的是， 供应链溢出效应强调的是彼此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合作关系。 尽管越来越多的文献支持供应链的溢出效应， 然而， 现有研究尚未系统总结和梳理供应链溢出效应的不同类型。

本文将供应链的溢出效应划分为知识、物流、资金和信息四个维度的溢出效应： ①供应链知识的溢出效应来自上下游企业之间的学习与交流以及客户对供应商的显性契约要求。 尽管相关文献支持知识溢出效应主要来自于学习与交流机制， 但也有文献表明， 客户的强制性契约机制导致了社会责任履行行为的传导。 ②供应链的物流溢出效应按传导方向划分， 可以区分为上游向下游传导的瀑布效应以及下游向上游传导的牛鞭效应。 前者来自供应链中间的专有性， 后者则来自于上下游企业之间的信息不对称。 ③供应链的资金溢出效应来自企业财务状态变化导致的商业信用变化， 可以进一步划分为财务状况恶化以及好转导致的资金溢出效应。 ④由于供应链上下游企业以及供应链企业与外部资本市场之间的信息不对称， 信息使用主体会根据供应链上某一企业的信息披露推断其他企业信息， 从而引发信息的溢出效应， 并相应影响信息使用主体的决策行为。 根据信息使用主体的类型， 信息溢出效应的影响可以划分为对资本市场以及对供应链上其他企业的影响。

2. 评述。 通过对供应链溢出效应的相关文献梳理可以发现， 对该领域的研究有望成为未来的研究热点， 但是现有研究仍然存在以下不足： ①供应链溢出效应的理论框架有待完善。 供应链溢出效应的研究起步时间较晚， 相关理论基础较薄弱， 尚未形成成熟的理论框架。 尽管有部分文献开始采用信息不对称理论和中间品替代性理论作为理论基础， 但这只是初步研究。 供应链管理与公司金融的交叉研究发展成公司金融学的研究分支，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②基于现有政策背景的实证证据较少。 一方面， 经济去全球化和供应链“脱钩”论是否以及如何影响供应鏈溢出效应， 目前尚无相关研究; 另一方面， 中国在要素供给领域的改革如何传导至供应链上下游企业， 目前也较少涉及。 ③数据库有待完善。 现有实证研究主要基于供应商和客户都是上市公司的供应链数据展开， 然而上市公司往往是行业中规模与盈利能力的佼佼者， 这将导致研究结果的选择性偏差。 更为全面的样本收集也是该领域研究亟待克服的难题。

3. 展望。 基于上述讨论， 对本领域的系统研究不仅有助于分析供应链“脱钩”论的负面溢出效应， 还有助于在经济去全球化背景下维护供应链生态、提高供应链竞争力。 因此， 笔者认为以下问题需要进一步研究： ①供应链知识溢出效应的理论框架。 从微观企业角度来看， 供应链知识溢出效应的理论基础尚不明确; 供应链知识溢出效应的两种机制， 即学习交流机制和强制性要求机制， 分别在什么条件下起到推动知识溢出效应的主导性作用尚不清晰。 创新是推动中国经济转型升级的动力源泉， 迫切需要挖掘中国背景下促进供应链知识溢出效应的宏微观因素。 ②开展供应链“脱钩”论影响供应链溢出效应的研究。 经济“逆全球化”背景下， 供应链“脱钩”是否以及如何影响供应链溢出效应？ 供应链“脱钩”对溢出效应的影响是否会进一步加剧全球经济波动？ 未来需要开展这方面的相关研究。 ③基于中国背景研究要素市场化改革对供应链溢出效应的影响。 随着中国改革进入深水区， 要素市场化改革将是未来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重中之重。 土地、劳动力、资本、技术、数据作为供应链上重要的中间要素投入， 对它们的市场化配置改革将如何影响供应链关系？ 现有研究尚未涉及。 在供应链“脱钩”论甚嚣尘上的背景下， 如何通过要素市场化改革提高供应链竞争力， 保证“双循环”畅通， 将是未来研究的重要现实问题。

【 主 要 参 考 文 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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