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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洪来散文小辑

2021-07-23

参花(上) 2021年7期
关键词:猪草堂姐巷子

池塘

池塘多分散在僻静的地方,一处山坳,一畦洼地,都能成为一方池塘。如果把池塘比喻为一位隐士,那一定是隐于野的小隐。

池塘是一个独立宁静的世界,有自个儿形成的生态系统,池塘里有水藻,有浮萍,有芦苇,有蔓生蔓长的藤蔓植物。池塘一般不与大江大河相通,它是封闭的,池塘里的水是雨水,是泉水,是地下水,小时候经常唱《捉泥鳅》的儿歌:“池塘里水满了,雨也停了。”有水就有生物,池水里有鱼,有虾,有微生物,塘边有树,树上有鸟,“鸟宿池边树”,一千多年前的贾岛也看到了这个现象。

池塘里有景,池塘不大,景也不会浓妆艳抹,不会让人大呼小叫的。小池小景,需要细心体会。“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这是春天的池塘;“野池水满连秋堤,菱花结实蒲叶齐。”这是秋天的池塘;“霏霏点点回塘雨,双双只只鸳鸯语,灼灼野花香,依依金柳黄。”这是雨后的池塘;“草满池塘水满陂,山衔落日浸寒漪。”这是傍晚的池塘。

池塘里的世界多姿多彩。中央电视台纪录频道曾经播放过一档节目,一方水塘里住着天鹅一家,两只白天鹅带着三只小天鹅,三只小天鹅在父母的精心抚育下,健康快乐地成长,它们形影不离地跟在父母后面,嬉戏、玩耍,捞鱼摸虾,练习飞翔,从小池塘里飞向更广阔的天地。池塘边还住着一只年轻的水獭,画面细致入微地捕捉水獭如何学习游泳,如何寻找食物,如何穿過一处私家花园,如何在冬天来临之前找到一处安全越冬的处所,节目从动物的视角出发,以拟人化的手法,展现了人与动物之间的和谐关系。

单位门前也有一处长方形的池塘,是如何形成的不得而知,塘边有水草,有芦苇,有成排的柳树,还有几棵杨树。池塘中间有两个孤零零的小岛,杂草丛生,不知从何时起,其中的一个小岛上有两只野鸭在上面安了家,后来,两只变成六只,四只小野鸭整天跟在父母后面,在池塘里游来游去,它们将这一方池塘当成自己的家。初秋的时候,池塘又迎来三只白鹭,栖息在塘岸边的一棵倾斜的柳树上,细颈长腿,掠着白色的羽翼盘旋在水塘的上方,姿态优美。相对于野鸭来说,白鹭只是匆匆的过客,它们在池塘吃饱喝足作短暂的停留之后,扇着翅膀飞去下一站。

记得在小时候的农村,几乎家家户户的门前屋后都有一方池塘,那是盖屋子起土留下来的,池塘就傍着人家,岸边有野生的芦苇,塘里栽藕养鱼,塘边植几棵桃树、梨树、杏树或者其他什么树种。一方池塘映着一户人家的春夏秋冬,春来桃花开,夏至荷花开,秋到梨果灿灿,冬天芦花萋萋。家里来了客人,主人也不着急,屋前屋后的菜蔬,鸡窝里的鸡蛋,池塘的鱼和莲藕,都是招待客人的现成食材。

中国山水画讲究意境,写意多于写实,山多嶙峋,水多柔和。山下水边,辅以一叶扁舟,几间茅舍。我认为,那不是一幅简单的山水画,而是画家心中的精神家园。

父亲的柳编

夏天雨水多,父亲放完稻田里的水,顺便在水沟旁割了一大捆柳条背回来,坐在堂屋中间,开始编东西。

父亲今天要编个新草篓,旧草篓的筋骨已经断了几根,盛不住柴草,不能再用了。编草篓先要打筋骨,父亲挑选了几组粗壮笔直的柳条,排在地上,两两对向,纵横交织。打好的筋骨像极了现在大城市里的立交桥,上下穿行,向四周散开。

筋骨打好后,开始编篓底,父亲拿起一根细柳条,抹去柳叶,削圆根部,交叉缠绕在筋骨上,挑一压一,用石刀背敲实,再编下一根条。细软的柳条在父亲的手里上下飞舞,不一会儿,篓底就编好了。下一步,是要在四角再插一组筋骨,然后将所有的筋骨笔直地立起来,这是个细巧活,柳条脆,易断,稍不注意就会前功尽弃。父亲用石刀柄小心地敲打靠近篓底边框的筋骨,再用手轻轻地扭捏,等筋骨完全疲软了,有了韧性,再一组一组立起来,用麻绳连接,固定好,开始编四周的边筐。筋骨不够长时,要再选一根插进去。

边筐编好了,就是压篓口,这是个力气活儿,仍然要将筋骨扭柔软了,按顺时针方向,一组一组交叉使劲将其压进前一道的筋骨缝儿里,用锤子砸紧实,不能有明显的凸凹,一组一组地压过去,最后一组收拢。压好了的篓口,就像两条龙交叉盘桓在篓口上。父亲双手在篓口四角交叉按压,整周正了,剪刀剪去细枝末节,穿上蒲绒草编织的带子,一只漂漂亮亮、结实耐用的草篓就大功告成了。

父亲编完一只草篓,卷上一支旱烟,点上火,吧嗒吧嗒地吸着,眼睛盯着草篓看,像欣赏一件艺术品。而屋外的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

“编筐编篓,家家都有。”村里男人几乎个个会柳编,父亲是村里的柳编高手,不但会编草篓,还会编其他实物,抬泥土的圆筐,撮泥土的畚箕,小孩坐的窝篓,老人坐的柳团,盛放衣服的箱子,捞饺子的笊篱,盛针头线脑的笸箩,晒棉花的搭帘,抓黄鳝泥鳅的笼子,只要能用柳条编织的东西,父亲都会编,而且一学就会,这也是生活的一种智慧吧。

之前,我们家过年时留下的鸡鸭鱼肉,舍不得吃,盛在篮子里,用绳子坠在房梁上,家里的馋猫鼻子尖,趁家里人不备,偷偷爬到篮子里,大吃二喝,母亲打过它几回,还不改悔,实在拿它没法子。有一次,父亲到另一庄出礼,见主人家有一种肚大口小带盖子的柳篮子,眼前一亮,问主人叫什么,主人哈哈一笑,说这叫“猫叹气”篮子。“猫叹气”,多好听的名字,是专门用来对付馋猫的,父亲回家就编,编好了,将年货统统放进新篮子里,那只蠢猫不知道篮子已经更换了,又偷偷摸摸爬了上去,但这一次,它什么也没捞着,急得“喵喵”地叫,嘿嘿,它只有叹气的份儿了。

如今,父亲已垂垂老矣,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再也编不动任何柳编了,以前编织的“猫叹气”的篮子,爬满了岁月的沧桑,而那个叹气的猫,早已不在了。

打碗花

在我的家乡,打碗花不叫打碗花,叫葍秧子,名字土气,也不招人待见。村里人到地里除草,总是毫不客气把它和拉拉藤、狗尾巴草、七角菜等杂草一起清理掉,堆放在路边,任由着变质腐烂。

打碗花是一年生的藤蔓野花,外形酷似牵牛花,只是比牵牛花小,花也没有牵牛花肥硕好看,又喜欢紧紧缠着植物的杆茎,影响庄稼的生长,不讨喜也在情理之中。但打碗花自己不知道,春天一来,它就从冬眠中醒来,不管不顾疯疯地生长、蔓延、缠绕,一路长一路开着喇叭似的花,哇啦哇啦吹起生命的号角。叶茎被割除了,根子又开始发芽,开始第二次生命旅程。所有野生的物种都有这样的韧劲,不然,它们早就在地球上消失了。

打碗花爱热闹,不但在田野里长,村里人精心侍弄的园子里,它也喜欢,它就是想和人走得近。我家的菜园里,总有它的身影,窝在青苗根、瓜藤下,不动声色地蔓延着,被发现了,总会被连根拔除,只得退缩到篱笆、墙角等不碍事的地方。夏天的傍晚,一家人围坐在小桌旁吃饭、聊天,打碗花趴在笆墙上,翘着头,屏声静气地听家人说话。四月,雨水多,浇了禾苗,也浇了打碗花,打碗花像得到奖赏似的,绿油油地伸展着藤蔓,攀着篱笆、墙角,只要是好搭手的地方,它都不会放过,“痴痴”地往上爬。母亲就骂:“这个死葍秧子,真能长,都爬到窗台上了。”打碗花不生气,依旧擎着花,送给家人看。

打碗花花如其名,沾着碗边的,一定能养活生命。春天,没有开花时,根甜叶嫩,猪最爱吃,每次到地里打猪草,打碗花是首选,棵大,好割,不戳手,半天工夫,就能打满满一草篓。背回家,切碎,加点稻糠、小麦麸,倒进猪食桶,猪摇着尾巴吃得欢。小时候,青黄不接时,我也吃过打碗花,吃的是它的根茎。打碗花的根茎长得深,白白的,用铁锹挖,一根一根整理好,用水洗净,切成段,与玉米面搅拌,放点葱花油盐,摊玉米饼,吃起来很是香甜。人在饥饿的时候,吃什么都是香的,天天山珍海味的慈禧太后,八国联军打到北京,逃难到山西,饥肠辘辘,手下找了一个窝窝头来吃,都觉得香得不得了。

打碗花还有一个土得掉渣的名字,叫狗儿蔓,大凡带“狗”字的东西,都贱得不值一钱,村里人给难养活的孩子起名字,都往贱里起,狗儿、狗蛋地叫,皮实,好养,不娇气。打碗花被人叫作狗儿蔓,大概也有这层意思吧,承得起岁月风霜,两千多年前的《诗经》里,打碗花就在广阔的田野里“葍葍苗”地盛开了,一直开到现在,即使屡遭践踏、刈割、铲除,也不肯低头认输。

有时候,我们每个人也像一株打碗花,虽然微小,但只要坚持有韧性,也会开出自己一片天地。

打猪草

打猪草是农家小孩子要做的农活儿。身背一只草篓,手拿一把镰刀,四五个伙伴,走在田野里、沟坎畔,瞅见了一棵肥嘟嘟的野菜,压根铲起,一点不会散心,如果遇到一丛碧绿,心里狂喜,却不敢叫出声,生怕小伙伴过来抢。待到全部收割干净,又故意把篓口露给别人看,引来小伙伴羡慕的赞叹:“啊,打得这么多!”嘚瑟的表情全写在脸上,一点不保留。

猪草的种类繁多,铁汗头、七角菜、葍秧子、灰条菜,车前草、苜蓿草……铁汗头、葍秧子喜欢长在大田里,铁汗头特立独行,一棵一棵瘦巴巴立在田野里,春天,地里的庄稼还没有长起来,很容易发现它们的身影,只是打它们很费事,没有成就感。葍秧子丝丝蔓蔓,寻着一棵就是一簇,根甜叶嫩,猪最爱吃,是我们打猪草的首选。七角菜、车前草多长在沟坎河边,七角菜有刺,得趁嫩时下手,车前草长得矮矬,其貌不扬,偏偏喜欢在眼前晃荡,没有其他猪草好打的时候,可以顺带一些。苜蓿草是队集体种植的,用来喂牛,叶嫩的时候,趁看青的人不注意,偷偷摸摸割几把。拿回家,猪是吃不到的,都被家人拿来摊玉米饼或炒着吃了。

打猪草对农村小孩来说,既是生活,也是乐趣。大人从早到晚在队里忙着挣工分,家里养的一头猪,几只鸡,几只鸭,小麦麸、稻糠、山芋藤是不够它们吃的,还需田里那些野菜混搭着养,打猪草的活儿自然落在小孩子的头上。好像也没有大人的强迫压制,能背得起草篓的就会往地里跑,这是农村小孩子的天性,似乎离开了田野,就失去了童年的玩趣。试想一下,蓝天白云下,三五个小人儿走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里,那是一幅多么美的画面。生活是苦涩的,但苦涩的生活里也有甜蜜的回忆。

打猪草打得累了,可以做游戏来赌猪草,游戏都挺简单,都是就地取材,最常做的游戏是“推归”,用一根茅草圈成圆圈,放在土堆前,双手麻利一推。对方手里拿一根草棍,眼睛死死盯着草圈,只等那堆土一掀,拿起草棍就插,插中草圈猪草就是他的,插不中就是推家的。还有踢格子、掼纸包、猜草棒,赢者喜滋滋背着满满一篓猪草回家,输者想要回家不挨打,只有重新再打,或者偷些麦青、豆头、山芋藤回去交差。

隔壁堂姐是打猪草的高手,她认得田野里许许多多的野菜,叫得上每个种猪草的名字,也知道猪最喜欢吃哪种草。堂姐家兄弟姊妹多,堂姐没有上过学,养着三口猪供弟弟妹妹上学。堂姐打猪草要走过弟弟妹妹上学的学校,听到教室里咿咿呀呀读书的声音,她有时会站一会儿,但很快就走开了,她要打很多的猪草。

堂姐知道哪里的猪草多,放学的时候,堂姐会带我们到离村几里路远的荒坡野坎的地方去打,那里人去得少,猪草会长得肥一些。星期天,堂姐就带我们到更远的沂河淌去打猪草。沂河淌是行洪的过道,河水下去后,肥沃的田野里,满地都是胖嘟嘟的葍秧子,结结实实打满一大草篓,沉甸甸地背回家。

堂姐用一双粗糙的手喂养着几头猪,帮弟弟妹妹跳出了农门,现在,她是村里的养猪专业户,喂养着几十头猪,盖起了气派的楼房,并在城里帮儿子买了房,娶了媳妇。上几天回老家,看见堂姐正在猪圈里忙碌,她的两个小孙子穿得干干净净在一旁玩耍。我指着猪圈旁的一棵葍秧子逗他们:“这叫什么菜?”两个小孩羞赧地笑,飞快地跑走了。

堂姐笑道:“现在的小孩子哪里懂这些。”阳光下,堂姐脸上的皱纹闪闪发亮。

夏日瓜果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母亲会在家前屋后的空地里种上几畦白瓜、辣椒、茄子、西红柿,在墙头和向日葵下点上丝瓜、扁豆、长豆角,顺便也在篱笆边点几颗南瓜和葫芦。

村里人没有上街买菜的习惯,即使是漫长寒冷的冬季,蔬菜依然是深秋早就备好的大白菜、红萝卜,它们被储藏在保温保湿的地窖里,被请到餐桌的时候,似乎还带着秋天的新鲜。到了初春青黄不接的时候,坛子里有腌制好的咸菜,再过一些时日,村头河边就有清亮的榆树叶、香甜的槐树花,田野里有荠菜、小蒜、番谷丁、蒲公英,这些野菜,不但可以佐菜下饭,而且充当了春天里无米可炊的粮食,果腹了我们饥肠辘辘的肚皮。

夏季的餐桌就丰富多了,炒辣椒、燒茄子,烧西红柿、焖南瓜。母亲手巧,会尽量变换着花样丰富一下我们单调的味蕾,比如辣椒炒南瓜丝,茄子炒番谷丁。菜园里还会种上一畦白瓜,白瓜藤蔓伏地蔓延,不需要专门搭瓜架,但产量低,村里人一般只是种一两畦打打牙祭。白瓜结实,口感好,摘一条洗净,切成瓜片,放点盐,拍几坨蒜瓣,用手揉一揉,铅盆里颠几下,是夏天早晚下饭的最好小菜。

南瓜泼皮,藤蔓葳蕤,花朵繁密,黄色的喇叭似的花朵挤满灰色的篱笆,但花多不一定都会结果,像个喜欢说谎的孩子,小嘴吧吧,不结果的南瓜花和翘头张望的嫩瓜秧就成了夏天餐桌上一道油亮亮的美味。留下的花朵很快就会结出瓜果,圆圆实实地挂在篱笆墙上。母亲每天从田里收工回来,总要晃晃荡荡地提着水桶,一瓢一瓢地浇在南瓜秧根,酷热的夏季,连地面都旱得裂开口子,一瓢水下去,泡泡都没有,母亲一桶一桶地提水,一瓢一瓢地浇,看着清幽幽的南瓜秧,疲惫的脸上露出笑容。

葫芦种的不多,一两棵而已。葫芦开的花也多,白白的一大簇撑在矮墙上。葫芦的藤蔓没有南瓜的粗壮野蛮,结的果实也没有南瓜多,但相比较南瓜的甜,葫芦的味道更鲜,最适合用来清炒或者做汤。

母亲种葫芦不单是为了吃,还用它来做瓢。小时候家里手头紧,没有多余的钱购买家用炊具,锅碗瓢盆是修了又修,补了又补,用葫芦来做瓢也是村里人常见的方法。霜降过后,葫芦藤已经被寒霜冻枯萎了,藤蔓上还挂着一两个圆圆实实的葫芦。等到葫芦完全干透了,母亲才从藤蔓上剪下葫芦,请村里的木匠师傅弹上线,用锯子对半锯开,剔去瓜瓤和籽种,挂在屋檐下晾干就是一只瓢。用瓢来舀水挖面,既轻巧又方便,一点也不比铁制铝制的差。

年画里经常有仙翁用木棍挑着葫芦的画像,葫芦里好像藏着琼浆玉液,仙者鹤发童颜,喜笑颜开,画面喜庆,有种生活富足的美。母亲也会在干透的葫芦上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洞,里面盛一些针头线脑的物品。这也是物质贫乏时代对待生活的一种智慧吧。

女人如柳

已是深秋了,办公室窗外的一排杨树叶片已凋零大半,剩下的部分也经不起秋风的肆虐,时不时地从树冠上无声地零落一两片叶子,间隔而立的几株垂柳,依旧盎然地绿着,柳丝轻柔地荡漾着,如女人精致浓密的发。

人们常把伟岸挺拔的杨树比作坚强刚直的男人,但刚强里有脆弱;把婀娜多姿的柳树比作温柔细腻的女人,但柔弱里有坚韧。

我的母亲就像田野里随处可见的柳树,质朴无华,但关键时刻却有自己的主张,自己的坚守。小时候家里穷,父母整日辛苦劳碌,也无法改变一家人困窘的生活,终有一天,不堪重负的父亲将我们叫到面前,神情落寞地说:“你们书不要再读了,下来帮大人干点活儿吧。”一向温顺的母亲却断然否决:“我俩再苦,也不能让孩子失学,不念书有啥出息!”

母亲为了让我们安心读书,每年冬天农闲季节,独自一人跑到几百里外的海边农场割蒿草,割好的蒿草打成捆,一捆一捆背到场部去卖。连续两个多月吃住在咸湿海边的窝棚里,风餐露宿,日晒雨淋,天长日久,手和腿都落下关节炎。母亲今年已七十七岁,拄着拐,我有时帮她揉腿的时候会问:“您为我们吃了那么多苦,落下一身病,后悔吗?”母亲笑道:“我的两个儿子都有出息了,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我的妹妹乖巧伶俐,如一株嫩黄的春柳,天真烂漫,父母惯着她,我们宠着她。突然有一天,无忧无虑的妹妹说自己不想上学了,无论母亲怎么劝,甚至动手打了她,她也坚决地辍学了。那年她才十二岁,上小学五年级。辍学后的妹妹把家里的黄豆提到村头的豆腐坊,磨成豆腐,用稚嫩的肩膀挑着,走村串户叫卖。冬天到来的时候,妹妹也会到镇上的油条摊主那儿批来一篮油条,头戴棉帽,顶着刺骨的寒风,到挖河的工地上零卖给民工。卖豆腐、油条攒来的钱,一分也舍不得花,用铁罐存着,待到我们开学父母的钱不够交学费时,她会把铁罐里的钱一角一角地抠出来,小心叠好,交到我们手上。我们兄弟两个能从农村走出来,也有妹妹的一份功劳。

我的妻子出生在城里,就像公园里亮丽的垂柳,矜持娇贵。嫁我后,娇小姐逐渐变成持家婆,洗衣、做饭、接送孩子。忙完家里的还忙单位的,她是一所职业中专的老师,做班主任,硬是把调皮捣蛋的学生管理得井井有条,而带同样班级同样学生的男老师,却被学生轰走了。校长无奈,找到妻子,请她做两个班级的班主任。她只一个字“行”便应承下来,却更忙了,早上六点半出门,晚上十点半回家,天天如此。辛苦换来回报,学期结束时,她所带的两个班级双双被评为优秀班集体,自己也被全校师生投票当选“感动中专十佳人物”。

我在车管所工作时,办证大厅大部分是女同事,她们就像路边婆娑的行道柳,淡雅恬静,她们生活中或许有许多不如意,许多烦恼,但在岗位上却不肯轻易流露出来,一旦有群众前来,她们就像汽车驶过后的柳树,笑容满面,热情招呼,不厌其烦。她们用自己的言行,诠释自己美丽的心灵,赢得了群众的赞美,收获了自己的成果:那一年大厅被省妇联授予“省级巾帼文明示范岗”荣誉称号。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女人如柳扶风,平淡从容、不事张扬,却又坚忍执着,甘于牺牲,为这个世界创造着爱和美。

女人如柳,柳似女人。

七排巷

一个老头儿坐在巷口,眼睛望着长长的巷子,巷子幽深,墙体斑驳。老头儿年老了,活过了许多年,但也老不过巷子的年纪。

七排巷,隐在县城的最深处,逼逼仄仄,弯弯曲曲。走在巷子里,就像走进一段尘封的历史。那个老头儿身后灰色的宅院,可能是他祖父的祖父建造的,门前虬曲的老树,应该是他的祖父亲手种植的吧?

七排巷是古街靠南的一排巷子,往北推,还有六排巷、五排巷……一排巷。这是小城最初的模样,一排一排的巷子,一户一户的人家,人们从巷子里走过,孩子们在巷子里玩耍,他们是否想过,许多年以后,巷子的四周会冒出很多的高楼,高楼下面是宽阔的马路,马路上车水马龙?

我去过七排巷,七排巷子里住着我的一个朋友,他的家在巷子的中间位置。他和我坐在逼仄的过道里谈他祖上的故事,那个故事很久远,他是从他祖父那里听来的。听着他的故事,我仿佛看到一个穿着布衣的年轻人挑着茶叶担子走村串户叫卖。他的家在遥远的南方山区,他挑着茶叶担子山一程水一程,一路向北叫卖。他在这儿落脚了,娶妻生子,赚钱盖屋,房屋就建在七排巷。七排巷是他的新家,他爱这个新家,辛苦赚回来的钱交给为他生儿养女的妻子。他像一只忙碌的蚂蚁,为他的家,为他的子孙后代一点一点积攒财物。他老了,力气用完了,坐在门口看着他的后辈们在巷子里忙碌。

我還认识巷子的另一个人,是我同事的房东,姓赵,和宋朝皇帝一个姓,教了一辈子的书,是一个淡泊雅致之人,他家的院子里有假山修竹,正屋门前有两对长满青苔的石槽,石槽里栽碗莲,水里有五颜六色的金鱼,不大的院子,几处精心勾勒,就有青山绿水的意蕴。赵老师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业余时间喜欢待在自己的书房里写字画画,他的书房不大,两面墙都是书橱,屋子中间搁一张很大的画桌,纸、墨、笔、砚摆放得整整齐齐。赵老师一般不出门,也不主动和人说话,问他,可和赵皇帝是一家?他笑而不语,也是,隔着一千多年,是不是一家又有什么意义?

赵老师家院墙外的马路边有一个做朝牌饼的摊点,每天下午四点出摊,夫妻两个配合默契,男人负责揉面,女人负责打饼,一只大铁桶的灶壁贴了一圈的朝牌,烟雾缭绕。四周围满等待买朝牌的人,大铁桶起了一锅又贴一锅,等待的人还有那么多。这对夫妻就住在七排巷子里,做朝牌是祖传的老手艺,从我三十年前工作时就一直在做,只是做朝牌的人渐渐老去,买朝牌的人也渐渐老去。

不止做朝牌这一家摊点店,马路两边还有不少有名的特色老店铺。这几十年,县城扩大了好几倍,市场也建了一个又一个,但要品尝县城最正宗味道的,还是要到这条马路上来买,凌家绿豆粉,于记猪头肉,王家牛肉铺,陈家狗肉冻……

赵老师的家与马路市场只隔着一堵墙,墙里墙外,不同世界,墙内书卷墨香,屏声静气;墙外市井百姓,人声嘈杂。它们被生活糅合在一起,走过七排巷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作者简介:梁洪来,江苏省灌南县人,系连云港市作家协会会员,连云港市散文学会理事。在《连云港文学》《散文选刊》《连云港日报》《扬子晚报》《苍梧晚报》《金陵晚报》等发表散文100余篇。

(本栏责任编辑 刘冬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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