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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我远去的亲人

2021-07-21陈劲松

雪莲 2021年6期
关键词:祖父奶奶

我的奶奶陈刘氏

我一直不知道奶奶的名字,只知道她姓刘。

小时候,家是虽贫寒却温馨的,七个人里,我知道爷爷的名字,知道父亲母亲的名字,更知道姐姐妹妹的名字,但我不知道奶奶的名字。我曾见过家族里厚厚的家谱,找到属于我家的那一页,关于奶奶,只在爷爷的名字下写着:陈刘氏。

奶奶的娘家离我们家的小村子不远,二十里路的样子。在我记忆里,奶奶回娘家时都是父亲用自行车带她去,我也经常跟着过去。在奶奶娘家的那个小镇上,邻居们见到奶奶回来,除了一些人按辈分称呼,还有很多人会说“老陈家的回来了啊”,此时,奶奶连自己本来的姓都没有了。

奶奶瘦弱,矮小,还在做姑娘时裹了小脚。从我记事开始,奶奶就佝偻了腰身,这使她显得更加瘦小。现在想来,奶奶佝偻腰身可能是年纪大了之后,身体缺钙造成脊柱弯曲所致吧。现在的人补钙不是什么问题,但在四十年前,没人会重视,更不会有人去医院检查,即使检查出来缺钙,在那个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年代里,又有多少乡下的家庭有经济条件买药补钙呢。奶奶佝偻着腰身在生活中操劳着,一天又一天,腰身佝偻得越来越厉害。

奶奶有个好名声,她性格温和,从不与人吵架,她还有一手的好厨艺,四里八乡闻名。村里谁家有了红白喜事,都会把奶奶叫去帮忙。奶奶坐在灶头的高板凳上,切菜炒菜,很是利索,实在不能想象,有时候几十桌味道上佳的饭菜都出自我瘦小的奶奶之手。(那时候父亲会去给奶奶打打下手,多年之后,奶奶去世,我父亲又接过了奶奶的那把刀,继续给村里人帮忙。)奶奶的好厨艺是公认的,在她去世多年之后,还有很多人怀念奶奶做出的饭菜的味道。奶奶给村里人帮忙做宴席时,从不允许我和姐姐妹妹过去,奶奶是怕主家说。她帮乡亲忙,酬劳就是两块毛巾而已,她很少吃主家的饭,只在回家的时候跟主家打声招呼,带上一块宴席上没用完的熟食,回家后给我和姐姐、妹妹解解馋。有时是一块肝,有时是一块心,不多,但也足以慰藉几个小孩子的胃了。在家里让奶奶一起吃的时候,她总以吃过了搪塞我们。

我小的时候,生活还很困难,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刚刚包产到户,每年的小麦还不足以吃到年尾,奶奶便隔三岔五把小麦面和玉米面啊高粱面啊分别擀成薄饼,然后再叠在一起做成馒头。蒸熟之后,馒头便出现了漂亮的分层,白色、黄色、黑色在馒头上呈现出好看的花纹,大家称那种馒头为“花老虎”。条件慢慢好起来,奶奶每年夏末会用黄豆和西瓜做成一种醇香的酱。先把黄豆煮熟,然后控干水分,均匀地铺在干净的草苫上,用厚厚的被子把黄豆盖起来。几天之后,黄豆开始长出长而厚的白色菌丝,奶奶便取掉被子,把长出菌丝的黄豆在阳光下曝晒。晒干之后,就到了做西瓜酱的好时候。常常是在早晨,奶奶拿出一个大盆,再拿出早已洗干净的陶土坛子。她把备好的西瓜切掉外皮,再一块一块切好,然后把每块西瓜的瓤切下来,单独放在一个盆里,我和姐姐、妹妹起床后就可以大快朵颐了。之后奶奶会把保留了一部分西瓜皮和红色瓜瓤的西瓜切成适当的小块,和晾晒好的黄豆一起倒进大盆里,再放上各色的佐料,花椒,干辣椒,姜,丁香,八角,桂皮等等,放进适量的盐,搅拌均匀,小心地盛进长颈大肚的陶土坛子里,再用塑料纸紧紧封住口,最外面,还要用和好的泥土再封住坛口。把坛子放在阴凉干燥的地方,一个月后,美味即成。奶奶去世多年之后,母亲每年也会做西瓜酱,但再也不是奶奶做的西瓜酱的味道了。就在最近,我从网上买了一瓶,也不是那种味道,相去甚远。

贫苦的日子里,因为奶奶的好厨艺,倒没觉得有多苦。那时,一年中能吃到肉的时候屈指可数,无非是八月十五和春节,要不就是家里来了客人。做好饭,奶奶就在小厨房里坐下,随便吃点。家里好不容易吃点荤腥,奶奶很少動筷子,她只紧着孙子孙女吃,夹到她碗里的肉很多时候又回到了孩子们的碗里。小时候,我曾多次问奶奶不馋吗,奶奶会说在娘家做姑娘时享过福,现在就什么都不稀罕了。奶奶的娘家是地主,有四五十亩地,但在那个年代,能享到什么福呢?

奶奶一生,除了田间地头和那个贫寒的家,从没出过远门。奶奶去世后,我听父亲说奶奶连火车也不曾见过,更别说坐了。很多年前父亲曾试图带奶奶去县城看一下,奶奶拒绝了,我问奶奶不去的原因,奶奶说,我做姑娘时去过了。我的大伯在青海工作,也曾多次要求奶奶到他工作的地方看看,主要是想让她出趟远门,坐坐火车,过去享几天福,但依旧被奶奶拒绝了。我们的小村子离镇上不过两里路,每逢单日就是集市,奶奶也没有去过。我十一岁那年的春天,家里果园的苹果花开得繁茂,我用木板车拉奶奶去果园看看,她终于没有拒绝。那天奶奶很高兴,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自家的果园。家里离果园不过一里路远,我像是带奶奶出了趟远门。那天我也很高兴,好像帮奶奶做了件大事似的。多年后很多次想到那天带奶奶去果园的场景,每次心里都隐隐作痛。

在我的记忆中,奶奶的母亲去世之后,她娘家就只有弟弟一个亲人了,我叫他舅老爷。我记得他的样子,和善而慈祥,脸上一直挂着让人温暖的笑意。舅老爷只有一个远嫁到内蒙古的女儿,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舅老爷年纪大了,就去了内蒙古的女儿家。舅老爷经常给奶奶来信,奶奶就把回信的任务交给了我,奶奶口述,我按她的意思写出来,再到镇上的小邮局寄掉。我帮奶奶回了很多年的信,这是每次我想起奶奶时感到欣慰的事。奶奶和她的弟弟都已去世多年,他们姐弟俩终于可以跨越迢遥的距离,在另一个世界见面了。

我上初一那年,家里盖了新房子,奶奶住了一段时间,便推说住不习惯,坚持要一个人回到老房子去住,我后来知道原因,不是奶奶住不惯,是她认为新房子我以后结婚要用,她年纪大了,身体一天天衰弱,不定哪天就去世了,如果她在新房子里去世,是一种晦气,对孙子不好。我知道后心里很难过,多次劝说奶奶到新房子里住,但都被拒绝了。奶奶疼我,会把她认为最好的东西都给我。从我一两岁开始,我就每天跟着奶奶睡,小时候我体弱多病,一到冬天,尤其怕冷,奶奶便每天早早到床上给我暖热被窝,再让我躺进去。有时在外边玩,回家时手会冻得跟冰块一样,奶奶便笑着搓一搓她的双手,然后把我的手捂在她的手心里。

我中学时开始住校,一星期回一次家。那时候,我总会从五块钱、八块钱的生活费中省出一点来,回家时给奶奶买两个她喜欢吃的烧饼,或是几块糖。每次从学校回家,我都会直接去奶奶住的老房子,奶奶也总是早早就在路口等着我了。奶奶腿不好,又是小脚,但她没有一个周末不在路口等我。我搀着奶奶回家,看她一脸幸福地吃着我买给她的烧饼或是水果糖,我心里觉得幸福极了。奶奶知道我从小爱吃面条,便会佝偻着腰做给我吃,尽管她和面时已经很费力了,脸上依然露出很高兴的神情。我去学校后,奶奶便会数着日子等我回家,到了我回家的日子,她又早早等在了路口。我一次次想起奶奶在路口等我的场景,她拄着木棍,佝偻着腰身,风吹起她的白发,她显得那么瘦小。看到我时,奶奶远远地叫我的小名……写到这里,我的眼里止不住涌出泪来,奶奶,您走了这么久,我想您了!

1997年春天,奶奶突然得了脑溢血,父亲把奶奶又接到了新房子里,很多人她都不认识了,但她依然认识我——她的孙子。奶奶的脑子开始变得有些糊涂,说话颠三倒四,一到晚上就会说些让人惊悚的话。周末从学校回到家,我就长时间坐在奶奶床前,陪她说话,晚上我会取来一把刀,放在奶奶的枕头下,我告诉奶奶,什么都不怕,有我呢。我以为我的爱能让奶奶好起来,但我还是没能留住奶奶,大概半个月之后的一天早晨,我正在学校上早自习,堂哥来学校叫我,说奶奶“老了”(在家乡皖北,老人去世被称为“老了”)。我听到这个消息,如五雷轰顶,脑子一片空白,机械地跟着堂哥走出校园。坐上回家的车后,我像猛然明白过来一样,开始嚎啕大哭,鼻子里也喷射一般流出血来……回到家,我扑跪进屋里,见奶奶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再也无法看我一眼,我的眼睛充了血一般,开始模糊不清,感到天旋地转,我知道,我头顶上,奶奶为我撑起的那一小块天空,终于还是塌了。奶奶去世后很长时间,我都无法摆脱那种痛彻心扉的痛苦,无数个夜晚,我都会梦到奶奶。她就坐在堂屋的凳子上,一脸笑意地看着我。我想再跟奶奶说说话,可她在梦中从未开口。我一次次抽泣着醒来,把想说给奶奶的话写进了日记里,边痛哭边写,常常不能自已。后来,我把那些涕泪斑斑的日记都用胶带粘了起来,因为每次看,我都会哭。我一次次在奶奶住过的房间里呆坐,想着奶奶说话走路的样子,想着和奶奶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一想到这些,又会难过起来,默默哭泣。我想起奶奶的一个没有实现的愿望,她一直想攒钱给我买件棉衣,但直到她突然去世,她都没有攒够为我买棉衣的钱,这成了她的一个遗憾,我想告诉奶奶,我很暖和,但您的离开,让我感受到了人世间彻骨的冷……

奶奶去世之前,已有传言,说去世后会要求火葬,她便很担心,一次次告诉我父亲不要火葬,她死后悄悄埋掉就行了。奶奶去世后,遵照她的意愿,没有火葬,我们把她埋在了自家的果园里,这样,每年鲜花盛开的时候,她就可以看到那些美好的花儿了。办完丧事,很长时间里我们都很担心,怕有人举报。听说了很多人家被举报,镇里便会把刚埋葬不久的人挖出来,架上柴火烧掉的事。担心之余,我曾在心里发过狠,如果谁举报了奶奶土葬的事,我一定会跟他拼命,我一定要守护好奶奶的意愿,最后再为她做件事。还好,奶奶的好名声佑护了她,没有人举报,她终于得以入土为安。

奶奶的去世,讓我第一次直面了死亡,那苍凉的人生结局有时会让自己感到恐慌,但据说人死后会见到自己去世的亲人,奶奶,多年之后我会再见到您吗?如果能见到,死亡倒是一种巨大的慰藉了。

奶奶就葬在了自己家的果园里,回家乡时,我经常会到奶奶的坟前坐一坐,陪奶奶说说话。我不知道奶奶的名字,就像不知道她坟前那些野草的名字。枯枯荣荣,生生死死,时间带着那么多不知道名字的人去了远方。

我不知道奶奶的名字,但在我心里,“陈刘氏”这个模糊的名字就是我的奶奶。

起风了,大风吹动着奶奶坟前的衰草,就像吹动着奶奶的白发。

起风了,风吹进了我的眼里,吹酸了一颗硕大的泪滴……

祖 父

祖父高大,健硕,面目威严。他在世的时候,在家里是绝对的家长,少有人忤逆他的要求。除了我,别人跟他的交流都不多。我经常围着祖父转,有自己的目的,多跟他说说话,可以从他那里磨出来一点零花钱。三角五角不等,最多时竟有两三块钱,这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对于刚刚上学的我来说,实在是一笔巨款了。

祖父生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他经历了太多事物。我稍微懂一点事的时候,祖父会跟我说说家族里的事。祖父说,在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曾祖父那一辈之前,家里一直很贫困。我的曾祖父是个精明的人,为人又厚道,方圆百里内的一个大地主看上了曾祖父,请他做了家里的大管家。曾祖父把那个大地主家里的生活、营生都操持得井井有条,深得主人家喜欢,给的薪水便逐年提高。曾祖父异常节俭,省吃俭用,把领到的薪水置了家产,更多的,都用来买了地,到解放前的两年,家里的土地竟有百亩之多。这也为日后埋下了祸根,土改时,我家被划为了地主。这样的阶级成分给家里带来的巨大的磨难,游街、批斗成了家常便饭。曾祖父人品很好,受到的责难倒也不算太多。但家里的后辈在求学、工作,甚至婚姻上都遭受了巨大的困扰。

祖父说起家族里的这些事,情绪上没有什么波动,好像是讲一个别人家的故事。我听得津津有味,但重复听了几次之后,兴趣也就没有那么大了。祖父虽是农村人,但似乎并不怎么热衷于稼穑之事,他跟我说,他年轻的时候,做过贩卖鸡鸭鹅苗的小生意,走南闯北过,到过南京、上海之类的大城市。我再细细去问祖父的时候,他谈到的事情就不多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全国都在闹饥荒,我的家乡那一带似乎情况更严峻,祖父便西去青海,到了我现在生活的这个小城市——格尔木,做了一名地质勘探队员,终于解决了温饱问题,还能挣到一笔在当时看来很高的工资。每当说起这段经历时,祖父的情绪便高涨起来,似乎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的生活。祖父是完小毕业,这在当时也算是个小小的“知识分子”了。这样干了几年工作,后来祖父思念家乡,回安徽的时候,单位再三挽留,但祖父去意已决,终于还是回了家乡。

祖父眼睛没得白内障之前,爱打麻将,他打牌的时候,对我而言就是要零花钱的好时刻。我会瞅个他胡牌的机会,趁机上前讨要零花钱,一般都会给上三五毛钱。有时手气不好,半天没有胡牌,我等得着急,耐不住性子,不合时宜地去讨要,便会挨一顿臭骂。但我不放弃,一直站在祖父身边磨,祖父气急了便作势要打我,我跳远一点,继续磨,祖父没了脾气,只好扔过来一两毛钱,骂一句“赶紧滚开”,又继续打牌。

从我记事起,祖父就不怎么下地干活了,不过父亲是侍弄庄稼的好手,每年的庄稼在村子里都算出类拔萃的(父亲一直对此很得意,常用“你的学习要像我种的庄稼一样就好了”来激励我)。我大伯在外地工作,隔三岔五会给祖父寄钱,这引来村里很多人的羡慕。祖父爱赶集,经常会带上我,这样的待遇也引来姐姐和妹妹的嫉妒,祖父是有些重男轻女的。跟祖父赶集,可以好好的解解馋,也无非是吃点水煎包、炸肉盒,喝点粥之类的,在那个时候已算是美味佳肴了。

祖父性格倔强,易怒,甚至有些古怪,在家里有绝对的权威,家里所有人都挨过他的骂,但我从小就不怎么怕他,常到他住的屋子里说说话。在家里吃饭,祖父也不与其他人坐在一起,都是单独盛好,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吃。祖父一天天衰老,脾气竟然变得柔软起来,以前有些暴躁的脾气竟然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祖父年轻时不是很喜欢小孩子,但年纪越大,竟变得越来越喜欢小孩子了。有一年我带着刚刚一岁的女儿回家,很多次他都露出想抱抱孩子的神情,但似乎又有顾虑,一直没有说出来。每次看我们抱着孩子,他便站在旁边,有些笨拙地逗弄孩子。我把孩子递给他,他脸上露出异常高兴的神情,张开手接过孩子,但孩子大哭起来,他又赶紧把孩子还给我,脸上露出了尴尬又遗憾的表情。祖父身体一直很好,八十多岁时还可以骑自行车去赶集,他个子高,骑自行车时把自行车支住,一条腿轻松一蹁,就骑在了车上,停的时候一刹車,两腿就支在了自行车的两边。但家人都很担心,劝他不要骑自行车了,祖父听了两次,不再固执,再没有骑过自行车。我中学时喜欢上了文学,开始写点东西,后来取得了一点点的成绩,祖父便会和我谈一点写作上的事,并一再嘱咐我不要写太过尖锐的文字,我明白祖父的意思,他经历过太多事情,是怕我因为自己的文章惹出事来。我最早出远门时,祖父从不送我,但在他去世前的几年,再离开家时,每次都会送出很远。祖父除了嘱咐路上小心之外,没有太多的话。车子开出去很远了,祖父还站在原地,挥一挥手。有次我发现祖父竟然拄了一支木棍,原本高大的身材竟有些佝偻了,心里一下便酸涩起来。

我一直以为祖父身体好,活一百岁都没问题,所以听到他去世的消息有些吃惊。匆匆忙忙从青海赶回安徽,回到家时是凌晨三点多,故乡的小村子一片阒寂,走到家门口时,想起祖父每次送我出门的情景,止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祖父那么高大,健硕,一米八几的个子,现在却躺在了小小的骨灰盒里。祖父下葬时,我把他小小的骨灰盒紧紧地抱在怀里,他活着的时候,我从没有拥抱过他,这算是唯一的、最后的拥抱了。

祖父生前和奶奶经常拌嘴,一辈子都磕磕碰碰的,现在,他们葬在了一起,希望他们归于和睦吧。曾写过一章叫《碑》的散文诗,是写给祖父祖母的,冥冥中,希望他们能看到:

——写给祖父、祖母

时光如碑,雕刻下背影。

潮湿的岁月,充满锈迹的记忆,都已被一块冷冷的石头记住。

流水湮灭流水,风湮灭风,石头湮灭石头。

黄土如碑。

掩下血脉与姓氏,掩下家族与出身,掩下荣耀与耻辱,掩下横眉冷对,埋掉龃龉的言辞。

而后,尘归尘,土归土。

青草如碑。

争吵了一辈子,而现在,你们现在埋在地下,像两颗安静的种子。

一抔黄土上,那些衰草摇曳的影子让我恍惚——

仿佛走远的亲人,忽然返身回来……

小哥哥

很小的时候,常有邻居在我背后说:“他哥比他长得好看,也比他机灵……”我便低下头,快步走开。

我一直木讷、内向,小时候更是如此。现在我已经想不起三五岁时自己的模样了,但我知道,我小时候可能没那么可爱。长相不突出,又不爱说话,一个木讷内向的孩子有什么可爱的呢?

在同年龄的孩子中间,我似乎也不怎么讨喜,用现在比较时髦的话来说,就是没有多少的存在感。我不会刻意讨好他们,能在一起玩就玩,不能玩就一个人玩。上学之后,认识的字慢慢多起来,我迷上了看书。那时并没有多少书可看,就想尽办法找书来看,小人书,武侠小说,甚至是一本农业科技的书籍,也能看得津津有味。只要是有文字的,我都要翻一翻,我沉浸在文字给我编织出的世界里,与别人交流越少,性格越内向,就显得更木讷。我也因为这样的性格,倍受小伙伴的欺负,整个小学,都经常被同班或外班的同学欺负。被欺负的时候,便一次次想到邻居口中我的小哥哥,我想象着小哥哥出现在我面前,把我护在身后,那些欺负我的小朋友便作鸟兽散了。但这样的情景注定是永远无法实现的。

关于我的小哥哥,我不知道太多的信息。只简单知道一点点:母亲在生我之前两年,还有过一个男孩,就是我的小哥哥,但他只活了几个月,就因病夭折了。

如果小哥哥还活着,也已年过不惑,他是否如邻人口中说的那样,长成了一个机灵漂亮的人呢;他会是一个辛劳操持着生活的农人,还是在远方的城市中有一份安身立命的工作,终日奔波在生活的风雨中呢;他是否如我一样,也喜欢上了写点东西,在文字中安放了自己的喜怒哀乐呢。但我相信,小哥哥一定会是一个温暖的人,即使他只在这世上走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又流星般逝去了,但依然有人记得他带来的温暖……但这一切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

如果小哥哥还活着,这人世间也许就不会有我的存在了。很多时候,想到小哥哥,就会生出一种感觉,在这苍凉的人间,我也是在替小哥哥在生活着,行走着啊。

作者简介:陈劲松,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77年6月生于安徽省砀山县,现居青海省格尔木市。1996年公开发表作品,诗歌、散文、小说见于《诗刊》《散文》《青年文学》《星星》《扬子江》《花城》《作品》等多家刊物。有作品收入全国幼儿师范学校语文课本及多部选本。获青海省青年文学奖、第三届全国散文诗大奖、《诗潮》年度诗歌奖等奖项数十次。著有诗集《风总吹向远方》《藏地短札》《纸上涟漪》等五部,散文集《提灯少年》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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