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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鲜花

2021-06-23梅玉荣

芳草·文学杂志 2021年4期
关键词:红安

梅玉荣湖北团风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在《诗刊》《芳草》《星星》《人民日报》等报刊发表。著有诗集《手余梅香》《月光倾城》《梅花落》《走神》等。

各色的月季、攀爬的蔷薇、步步登高的蜀葵、宛如满天星的蛇床花……五月的鲜花正盛开,带着野性与烂漫,盛开在巍巍大别山。刘邓大军挥师挺进的光辉一页,在崇山峻岭间回旋,在革命史册中闪耀。

很自然地想起一首遥远的歌曲:“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鲜花掩盖着志士的鲜血,为了挽救这垂危的民族,他们正顽强地抗战不歇……”

美丽而祥和的鲜花盛世,除了在青山绿水中徜徉、在月夜星空下静赏、在温馨家庭里品味,我们还应该深情回望什么?应该用心铭记什么?应该反复思索什么?

凝视:那纹理深处的燃烧

“英雄的土地,伟大的人民”,原国务院副总理、全国政协副主席方毅亲笔挥毫,为这片土地题写了金光灿烂的十个字。

这地方,我早已来过多次。肃穆与庄严是陵园的永恒氛围,高大的革命烈士纪念碑无语矗立,诉尽苍凉与悲壮。而那郁郁松柏依旧俊秀参天,那葱葱竹林依旧伴随山风摇荡,漫山的静谧清幽,带给人怡心润肺的感觉。

作为“省级国防教育基地”,“国家级烈士纪念设施保护单位”,“全国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黄冈革命烈士陵园,位于湖北省黄冈市团风县杜皮乡境内,距团风县城四十七公里,距黄州五十一公里,距武汉八十二公里。陵园始建于一九七四年,主要纪念设施有:黄冈革命烈士纪念碑,黄冈革命纪念馆,鄂东抗日独立游击五大队纪念馆,黄冈名人纪念园,黄冈英烈园,红军招待所旧址,以及东西两侧墓区,整个烈士陵园占地三十三点九万平方米。

但此番又有所不同。在二○二一年这个特别的年份,中国共产党走过风云激荡的一百年历程,引导十四亿中国人民走上小康之路。我作为黄冈这片红色热土上的一个后来者,作为一个就职于文化部门的文艺工作者,作为一个对文史有着浓郁情结的写作者,有必要回望一下那些披荆斩棘、筚路蓝缕、赤胆忠心、碧血千秋的先烈,与曾经的壮烈故事。

走进“黄冈革命纪念馆”,通过各种文字、图片、资料和实物,可以了解在黄冈这片土地上工作、生活、战斗过的革命先烈的故事,了解黄冈人民在大革命时期至解放战争时期不屈不挠、波澜壮阔的光辉斗争历程;了解老一辈革命家林维先、汪少川、高敬亭、张体学等在此战斗过的经历;了解“红军招待所”原房主刘大婆积极支持革命工作,倾其家产保障红军生活,还把她的六个子女先后送入了红军、新四军队伍的故事……

相较于跟随讲解员的脚步聆听那些规范性的讲述,我更愿意默默观看展柜中的遗物:僧袍,校牌,袖章,毛毯,茶缸,草鞋,床单,等等……看上去如此陈旧、破烂、过时的一些实物,与之相连的却是曾经鲜活生动的血肉之躯,是那些让人无限感动、喟然长叹的红色故事。我凝视,沉思,这些遗物细腻的纹理曾经有着怎样诚恳的温度,而那纹理深处曾经有过怎样炽烈的燃烧?

“细节是解读历史的密鑰。”我喜欢这句话。在我的理解中,历史从来就不全是山岭般的高大、江河般的宽阔、大地般的厚重,还应该是细致如大树上一枚带虫眼的叶脉、低伏如车辙碾过后的尘埃、具体而五脏俱全的小麻雀。细节,以其幽微的触角和别样的光芒,更能让人得到一种入眼入心的领悟。

一件灰黑色的棉袍,被撑挂在玻璃展柜中,宽大而伸展,没有一丝褶皱。在玻璃反光映照下,仿佛有一种浩荡之风迎面吹来,加上地砖方格的影子反衬,整件衣袍似一片辽阔的土地,其上植满一畦畦一垄垄新鲜的种苗。这是件僧袍,是张浩(林育英)用过的。一九三五年七月间,林育英出席了在莫斯科召开的共产国际第七次代表大会。当时红一方面军离开中央苏区开始长征后,中共中央与共产国际的电讯联络中断。为恢复共产国际与中国共产党的联系,林育英就是穿着这件僧袍,化名张浩,与在苏联受训的密电员赵玉珍一起从莫斯科踏上了回国的征途。一路上,他俩翻山涉水,穿越茫茫大漠,忍饥挨饿,历尽千辛万苦,走了漫长的三个月,终于到达陕西定边县,完成了共产国际委托的重任,促成了中国革命的重大转折,为维护红军团结做出了重要贡献。张浩病逝后,毛泽东、朱德、任弼时、刘少奇、徐特立等中央领导人亲自将他的棺柩抬到桃花岭上,又亲自为他执绋安葬。这是毛泽东一生中唯一一次给自己的战友抬棺、下葬。眼前这件张浩的僧袍,曾裹满大漠风沙,浸透雨露霜雪,沾过草屑泥泞,僧袍下,始终涌动着一股“忠心为国,虽死犹荣”的激情,那颗心九死不悔。

一块破旧的木牌,下方注有这样的字样:一九二六年,回龙山妇女协会学校校牌。木板上暗红色的油漆已大片剥落,露出木板拼接的痕迹,字迹更是斑驳不堪。我没有询问讲解员它的背景,只任由思绪翩然飞越到近百年前的时空。那是革命思潮风起云涌的年代,意气风发的人们热情高涨,黄冈县回龙山这片土地格外充满激情。渴望思想解放的妇女们,怀着新奇而快活的心情,昂首阔步迈入这所新兴的学校,接受先进观念、进步思想的洗礼和熏陶。可以想见,这块当初崭新的校牌,该有多少热切的目光曾经注视过它!回龙山镇,是一块鄂东革命的先行之地,革命火种从八斗湾的共存社燃起,明明灭灭的历史之灯,照亮白羊山下的无数英杰,镌刻下回龙山对中国革命产生过较大影响的不凡地位。

一只杯沿有缺口的白色茶缸。这是漆先庭作为南方老革命根据地代表团成员,进京参加国庆观礼时喝酒用的瓷缸。怀仁堂的宴会上,当这位被黄冈人民亲切称之为“漆大爷”的农民运动领袖端起装满酒的瓷缸,听到毛主席称赞他“你们坚持大别山几十年,红旗不倒,你们是革命的功臣”时,一定是豪气满满,一饮而尽!

一双用布条和线绳编织而成的破草鞋,一床细条纹的旧棉布床单,是黄冈革命领袖漆少川逝世前穿过的最后一双草鞋,用过的床单;一床军绿色毛毯,颜色已变浅,多处脱线,这是革命者孙侠夫生前用过的,美国制造的高级毛毯,战利品;几枚方方正正的简陋袖章,其实就是一块块薄薄的起了毛边的布做成,有红的,白的,上面有“赤卫队”“儿童团”等字样,由于是水笔书写,字迹晕染得很是模糊……

我在一幅油画前停下了脚步。这幅画呈现的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故事,张体学的原配夫人戴醒群,在“夏家山事件”中壮烈牺牲。当时场面极其惨烈,残暴的敌人对她施行各种刑罚,要她供出张体学的去向,戴醒群始终坚贞不屈,视死如归。由于得不到任何口供,敌人决定将她处死。敌人将她绑在一棵大树上,先用小刀割下她的乳房,然后用大刀割掉她的四肢,最后砍下她的头颅,残酷地将她分尸处死,还用刀剜出她腹中已经成型的婴儿!就这样,年仅二十二岁的戴醒群和她腹中的孩子双双惨死在敌人的屠刀下!

我禁不住闭上双眼,一颗刺痛的心,已不忍去想象那惨绝人寰的一幕。有句话说“战争,让女人走开”,可是,在为革命牺牲的英烈中,该有多少这样的巾帼英雄,在历史的硝烟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惨痛一笔!她们中有青春少女,有贤妻良母,她们有铮铮铁骨,也有寸寸柔肠,她们为了一个共同的信念英勇献身,她们的名字永远镌刻在历史的豐碑上。

“啊,你想跨进这门槛来做什么?你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你?”

“我知道。”女郎这样回答。

“寒冷、饥饿、憎恨、嘲笑、轻视、侮辱、监狱、疾病,甚至于死亡。”

“我知道。”

这是屠格涅夫的《门槛》,女郎坚定地要迈进门槛,她知道前方面临着各种苦难,她已做好牺牲一切的准备。多少革命者不就像这女郎一样吗?义无反顾。悲壮执着。铁骨铮铮。可歌可泣。

鲜活成为曾经,燃烧成为过往,苦难成为回忆,坚守成为铭记。大别山区的革命先烈和许许多多普通如草芥的人们,如今湮灭于历史的烟尘中,英魂化作我们身边的万千草木和绵绵群山。但我们怎能忘记?岂敢忘记?可敬的革命先驱们,该用怎样的虔诚与缅怀才能配得上你们不灭的信仰?

我敬你白色恐怖之下美好遥遥无期还心存理想;

我敬你艰难坎坷前路茫茫还坚信前方便是曙光;

我敬你小米步枪山沟冰雪还有一副炽热心肠;

我敬你面对镣铐和枪口也曾有过恐惧最终无畏无惧走上刑场!

唤醒:红安为什么这样红

“荆楚作家走乡村———鄂豫皖老区行”,当红色的标语条幅在眼前展开,心底有两个凝重的字被唤醒:责任。

一种打捞和铭记的责任。

扛着责任行走在这片土地上,完全有别于一般意义的旅游。无论是丘陵还是山区,随处可见碧绿成荫的树林、清新秀美的田畴、淙淙流淌的小河,心底,却并不轻松。

所到之地,到处都是一派宁静、祥和之景。由于时代的遥隔,空间的转换,一个粗心的人怎么能感知这片土地曾发生过的故事?一个缺乏想象的人怎么能在眼前再现那些血雨腥风的岁月?一个不愿审视与思考的人如何跨越文字的鸿沟去与那些逝去的人和事对话?

我愿意,用心去感知,用情去想象,用沉思去打捞,用文字去铭记。

于是,隐隐的山林间、辽阔的旷野里、狭窄的乡路上,似乎总有些声音,在我耳畔回旋。

是的,凝神静听,那振聋发聩的呼喊声、那激荡人心的铜锣声、那杂沓纷纭的脚步声、那直冲云霄的歌唱声……瞬间,汇成一曲交响,在天地之间荡漾!

铜锣声。“小小黄安,人人好汉,铜锣一响,四十八万,男将打仗,女将送饭。”时间定格在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十三日。那天,在响亮的铜锣声召唤下,七里、紫云、高桥、二程、桃花、城关等区的老百姓从四面八方而来,齐聚黄安城边,积极响应配合作战,十四日凌晨四时许,人们一举攻入城内,摧毁了反动派县政府,把土地革命的红旗插上黄安城头。纪念馆内,人们利用声光电的配合,为我们重现了当年那辉煌的一幕:眼前是蜿蜒不绝的火把的光,耳畔是前呼后应的声音、一次次冲锋的声音、枪炮的声音、最终攻占城头的欢呼声!

脚步声。在董必武故居、李先念故居、王近山故居、秦基伟故居、陈锡联故居,可以看到上世纪人们非常熟悉的农家器物:黑色的纺车,粗糙的灶台,高高的靠背椅,积满灰尘的木箱,雕花的木架床……所有物件,都曾伴随着一个普通家庭的饮食起居和苦乐悲酸。好男儿志在四方,好男儿舍家为国。从这些平常人家走出去,就是响当当的革命将士!而当热血男儿外出革命音讯不通时,他们的父母该是多么频繁地来到村口,在那棵大槐树下深情眺望,他们的脚步该是焦急而谨慎的吧。在硝烟弥漫的战争间隙,那革命的将士匆忙返乡时,脚步又该是多么兴奋和激动。还有那新婚妻子娇羞的脚步,那正在成长的幼子稚嫩的脚步!

歌声。在鄂豫皖苏区中心烈士陵园内,我们虔诚地俯身,探看花草丛中一方方小小的墓碑。每一块碑上,都刻着一个名字,那名字背后,有多少艰苦卓绝的岁月,有多少亲人牵挂的目光,有多少热血沸腾的呼号!这片山岭叫桂花岭。桂花岭上,埋骨其中的,有父子人杰,有兄妹烈士,有夫妻英烈,还有满门忠烈!陵园管理者告诉我们,这碑上都是有名有姓的烈士,他们很多都有后代或亲属前来祭拜瞻仰,更多的,是无名烈士。那曾经鲜活的面孔,闪着青春的光,他们在群山深处,满怀期盼地唱着喜气洋洋的《八月桂花遍地开》:“八月桂花遍地开,鲜红的旗帜竖啊竖起来,张灯又结彩呀,张灯又结彩呀,光辉灿烂闪出新世界……”

这是一座值得新中国历史永远铭记的城市,一所没有围墙、被红色光芒笼罩的“大学”。

从黄安改为红安。你的名字叫红。全国唯一以“红”命名的县城。红安为什么这样红?那是鲜血的颜色,那是红旗的光泽,那是无数颗心灵缠绕、碰撞过后铸成的图腾!

那就是,红安的红。

红安红,是因为从红安一九二三年建党后的二十六年艰苦斗争中,这里先后诞生了五支红色的军队。黄麻起义胜利后由黄麻两县农民自卫军改编而成的中国工农革命军鄂东军———这是中国共产党在鄂豫皖的第一支革命军队;一九三○年在紫云箭厂河由红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师改编而成的中国工农红军第一军;一九三一年在七里坪成立的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一九三二年在紫云区檀树岗重新组建的中国工农红军第二十五军;一九三八年在七里坪由红二十八军改编而成的新四军第四支队。每一支军队,都有铿锵的战鼓,血染的战旗!

红安红,是因为这里随处都可以找寻到红色的革命踪迹。单是七里坪长胜街,一条风雨沧桑的红色老街,长度仅六百多米,就有革命旧址十八处之多。鄂豫皖特区苏维埃银行,红四方面军指挥部,列宁小学,列宁市经济公社,七里坪工会,红军布鞋厂……这里的每一块石板,都显示出古朴的风貌;每一堵青砖灰墙,都刻写着英烈们的热血誓言;每一件文物和资料,都记录着先烈们的英勇事迹。红安大布,老布鞋,黑色木格窗,石门飞檐,无论走进哪一幢房子,那刀砍斧劈的沧桑,那风吹雨打的斑驳,都在向游人诉说故人故事,革命如火如荼,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啊。

红安红,是红安十四万英雄儿女用鲜染红的。在黄麻起义烈士纪念园内,有一面黑色的墙壁,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烈士的名字,触目惊心!如果说南京大屠杀逝去者名录记载的是民族的耻辱和悲愤,那么这面墙则刻写着将士和百姓的悲壮与辉煌!在举世闻名的二万五千里长征中,红四方面军每三名指战员中就有一名红安人,每四名牺牲的烈士中就有一名红安籍英烈,长征路上每一里都有一名红安籍战士牺牲。一九二七年到一九四九年十月新中国成立时,红安有十四万优秀儿女为了革命的胜利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占全县人口的三分之一,仅后来查到有名有姓的烈士就有两万两千五百五十二名,其中县团级以上烈士就有五百多人。这样的牺牲何其惨痛何其壮烈!

红安红,是因为红安培育和锻造了立党、建军、治国的铮铮脊梁。我们知道,在这片神奇土地上,诞生了董必武、李先念两位功勋卓著、彪炳青史的国家主席。我们还知道,将星灿烂的红安,闪耀着一串串生动的姓名:陈锡联、韩先楚、秦基伟、王建安、郭天民、王诚汉、周纯全、谢富治、王近山、刘飞、刘昌毅……“中国第一将军县”绝非浪得虚名。我们还知道,陈锡联夜袭阳明堡,秦基伟鏖战上甘岭,王近山智取襄阳,韩先楚扬威海南岛,这一场场可圈可点的战争典例,都是史书上最动人的篇章。一九八五年二月,徐向前元帅动情地为红安挥笔题词:“两百个将军同一个故乡。”这是中国历史上的奇迹,也是世界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奇迹!

二百二十三位将军的故乡!要知道,这惊人的数字下面,有更惊人的巨大分母,那便是十四万红安儿女!红安是一种精神,一种召唤,一种惊叹,一种铭记,一种提醒。是虽九死而犹未悔的经典,是浴血奋战横刀立马的英姿,是惊天动地令人血脉贲张的歌谣。

“朴诚勇毅,不胜不休。”这八个字,是烙入红安人民骨髓里的真言。靠着这八个字,红安人民创造了一个又一个震天撼地的奇迹,谱写了一曲又一曲感天动地的壮歌!

当我们静立在鄂豫皖烈士纪念碑前,向烈士敬献花篮并默哀致敬时,长眠地底的烈士可曾感知我们的敬仰和哀思?

站在高处,放眼四望。巍巍大别山,正高昂着英雄不屈的头颅;滔滔倒水河,仍奔腾着烈士滚烫的血液。

见证:白果树湾的银杏

“远去了刀光剑影,荒芜了烽火边城……”一首老歌在耳边回响。

血雨腥风已经远去,想必不会重来。

我们乘坐的大巴,在蜿蜒的山路上行进。艳阳高照,闷热难当,有些令人昏昏欲睡。

看着车窗外一掠而过的碧绿树影、缤纷野花、层层梯田,还有漫山遍野的白茅花。没有硝烟,没有弹片,没有血痕。发生在几十年前的战争,遥隔岁月的尘烟,如今难以找到什么踪迹。除了那些无言静立的建筑,除了那些依稀残留的墨痕。

在疲倦和闲适的交替中,终于到达大山深处。我们感到一片寂静,静得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这里,是孝感市大悟县芳畈镇白果树湾。

很快,一片山野安静之中,陡然出现一幢“新四军第五师纪念馆”的建筑,显出独特非凡的气质。略有一点眩晕,我瞬间产生时空交错的感觉。

白果树湾,南有大悟山作屏障,北有蜿蜒起伏的泉水岭,东有悬崖峭壁的大马尖,西南有弯弯曲曲的峡谷,河流通向平汉路面。村前屋后,峰峦重叠,树木葱茏。

细细一想,难怪新五师选择了这里,真是独具慧眼,这是个藏龙卧虎的好地方、指挥千军万马的好地方。

新五师纪念馆内矗立的雕像,是当时的四位领导人:李先念,郑位三,任质斌,陈少敏。生动的面容,挺拔的英姿,连衣衫的褶皱、纽扣的质感都那样栩栩如生。

正是他们,率领着新五师部队驻扎于此,一住就是五年。

新五师的到来,给大悟山和大悟山的人民带来无比的生机和活力。清晨,大悟山中处处可以听到嘹亮的《新四军军歌》,白天到处呈现着军民共同生产的欢笑声和战士们训练的喊杀声。芳畈的老板和一些开明绅士,本着“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原则,捐出不少抗日经费,以表他们的爱国之心。人民群众的热情,极大地增添了五师指战员抗战必胜的信心,使五师在大悟山这块根据地上牢牢扎根。

巩固根据地,壮大力量,加强抗日民主政权建设:恢复和完善三个县级抗日民主政府,并对民兵、自卫队、民主政权农教会,妇救会、儿童团、少儿队、学校等进行全面建设;建起兵工厂、卷烟厂、被服厂、印刷厂、造纸厂、毛巾厂、缝纫厂、榨油厂;办起报社,组建抗大十分校、边区党校、洪山公学、行政干校、建国公学,成立了边区银行、信用合作社并修建了集贸市场……遥想当年,崇山峻岭之中,该是多么火热的革命生活场景啊。

从一九四一年的四月到一九四五年抗日战争胜利,五师和鄂豫边区在大悟山驻扎的五年,是插在华中日寇心上的钢刀,是搁在顽军中的一把利剑,日本强盗无时不在盘算摧毁它,顽军也无时无刻地想吞掉它。但铁的新四军第五师和大悟山的人民紧紧结合在一起,使日本鬼子和顽军对它毫无办法。

纪念馆旁的新五师司令部旧址,是一溜一字排开的砖石结构的民房,据说是当年一个开明地主捐出的房屋。相连的房间依次写着“司令部”“会议室”“情报处”“军需处”“后勤处”等标志。有些门框上还有“大海航行靠舵手”的字样。

李先念,这个“要为旧社会做一口大棺材”的小李木匠,全国解放后,身为国家領导人,曾在一九八八年到湖北视察时,专程到大悟,视察新四军第五师司令部旧址,回忆当年的战斗情景和战地生活。他说,“那时的白果树湾是鄂豫皖湘赣抗日的指挥中心,重大的事情是在这里决定的,重大的命令是从这里发出去的。”

密切群众关系,扎根人民土壤,这才是新五师在白果树湾一住五年的根本依靠。

“人民”二字千钧重。

想起看过的一部红色电影《半条被子》,回忆叠回忆的构思模式,没有过多的影视技巧,而且情节并不复杂,演技也并非高超。但看了这部长达九十分钟的电影后,我内心还是产生了不小的感动。一九三四年十一月初,在湖南汝城县沙洲村,三名女红军借宿在徐解秀老人家中,临走时,把她们仅有的一条被子剪下一半给老人留下了。老人日盼夜盼,盼着与当年那三个女红军姐妹相聚,可惜终未如愿。她在临终时反复说:什么是共产党?共产党就是自己有一条被子,也要剪下半条给老百姓的人。

“什么是共产党?共产党就是自己有一条被子,也要剪下半条给老百姓的人。”这是电影里最关键的一句话,也是该片的灵魂所在。正是这句话,体现了共产党与人民的鱼水深情,体现了共产党全心全意为人民的根本宗旨,这也是一个小小的组织逐渐成为强大国家政党的最强大的力量!

始终保持党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人民的支持是我们前行的不竭动力,人民的拥护和支持是我们党执政的最牢固的根基。而白果树湾,一个宁静得有些偏僻的小村,正是军爱民,民拥军,协同作战,共创抗日辉煌的历史见证。这个远离喧嚣的小村,沿途长满了桑葚,石榴,酸模,银杏,木槿,板栗等各色草木。最多的,当然还是白果树———银杏。想必每一棵银杏,都亲眼目睹了当年的幕幕场景,亲耳聆听了当年的声声号角,它们无语却全知,并铭记,将历史刻入每一枚扇形的叶片、每一道清晰的纹理,与光同尘。

铭记:小小乘马岗,将军大摇篮

红安是“全国第一将军县”,麻城的乘马岗镇则被誉为“全国第一将军乡”。

不一样的名片,却有同样的辉煌,同样的壮烈。

乘马会馆,原是清朝时的一座佛教庙宇。谁曾想到,它会在一九二六年成为麻城地区第一党支部成立的所在地!并且成为农民运动的大本营,黄麻起义的策源地!

循着乘马会馆斑驳的石墙,光滑的台阶,察看会馆内一件件实物、一幅幅照片、一段段史料,我们又接触到另一些光辉的名字:王树声、王宏坤、许世友、陈再道、王必成、李成芳……

门前的石鼓,经年累月已有些残破。如果不是有人提起,有谁知道,当年以王树声为首的麻城农民自卫军队员经常在这个石鼓上磨刀?那些大刀护卫着队员们奔赴黄安,参加了著名的黄麻起义,砍向了敌人的头颅!

他们,原本是农民,行进在锄头与犁铧之间,挖掘土地的奥秘,寻觅土地的力量之源。

他们,后来是敢死队队员,只有刀矛、土铳等原始武器,后来好不容易借来四条步枪,作战时一条枪打坏了枪管被锯掉一截,所以称为“三条半枪闹革命”。曾经是篾匠的陈再道,当年就扛过这半条枪。

他们,响应着一个开天辟地的号令,把生命拴在自己的裤腰带上,一个个前仆后继不屈不挠,最终在血与火的山岭间踏出了一条武装道路。热血与烈火,映红了漫山遍野的杜鹃花……

母送子,妻送郎,阿妹送情哥。送自己的亲人参加红军,成了当时最大的自豪。妇女们组成了一支支洗衣队、唱歌队、护理队;“红孩子”们肩扛红缨枪,守护着山头的“消息树”,鲜红的大旗下也飘扬着一面面少先队和儿童团的旗帜。

无私,无畏,是什么在指引着他们勇往直前?是什么在激励着他们血染疆场?

在乘马岗镇肖家山村程家湾,革命烈士程玉阶低矮破旧的两三间故居,经过简单的修缮陈列,如今已是一座小小纪念馆,成为乘马岗镇的一个红廉文化教育基地。我了解到,程玉阶曾历任中共麻城县乘马岗区委书记、麻城县行动委员会委员、鄂豫皖苏区革命法庭国家公诉处处长等职,一九三一年冬牺牲于河南光山,年仅二十一岁。二十一歲,多么让人扼腕叹息的年龄!二○一四年八月,程玉阶被最高人民检察院认定为“国家公诉第一人”。或许,这一消息是对这位年轻烈士最荣耀的告慰。

在大别山红星英烈园,我看到层层叠叠的石碑。每一方小小的石碑,就是一个泥土般朴实的名字,有的,甚至连生卒年月都没有刻上。是疏忽吗?不是,实在是无法知道,无从知道。五千九百多名烈士啊,哪怕留下一个诸如“张二愣”“肖黑皮”之类的名字就已是不易。凝视身旁一块石碑上刻写的“丁汉俊”三个字,我愿意去想象:这名字里满含着父母的期盼,还有亲人的嘱托;这名字里摇晃着家乡那棵红枣树,闪动着水井旁邻家妹子清澈的眼神。

在乘马会馆,我看到一个名录:王树声为革命斗争牺牲情况一览表。父亲、母亲,一九三三年遭敌摧残致死;堂兄王幼安,一九二八年牺牲……一家为革命牺牲者多达十八人!

烈士们曾经的遗言,已成为如今幸福生活的序言。无法想象,颗颗头颅,滴滴鲜血,亲人离散,家园破碎。可以想见,他们倒下的地方,火红的石榴花、金黄的蒲公英在替他们绽放一腔挚爱。英雄魂归处,灯盏高悬,照亮祖国的山河,照亮所有的花朵、树木,也温暖着地底的种子。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它,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无数脊梁艰难撑起民族的魂魄,无数骨头淬火锻打出铜墙铁壁,无数鲜血挥洒染成五星红旗。一寸山河一寸血,曾经呼啸的风,曾经激荡的雨,烈士们用生命打下这大好江山,我们该如何珍惜?

革命英烈为了胜利一无所惜,为了人民敢于牺牲的大无畏英雄气概,正是共和国成长壮大并屹立在世界东方的重要基因,正是已经进入改革攻坚期的中国所需要的精神力量。敬仰革命英烈,就是捍卫民族最伟大的精神魂魄;传承英烈精神,就是守护民族最重要的软实力。

而每一个中华儿女,检视自己,反省人生更是必不可少。莫失去民族的精魂,莫忘掉国家的栋梁!仪仗过处,正义的力量排山倒海;辉煌过后,严肃的使命了然于心。

徜徉在今天的乘马岗小镇上,只能想象和缅怀昨天的故事,向那鲜血染过的山冈与河滩,那旗帜飘展过的老街与深巷,那迎送过红军队伍的每一条山道、每一个小村,深深致敬。向这块土地上长眠于地底的英雄,深深致敬!

小小乘马岗,将军大摇篮。

将军乘马去,遍地有余音。

正像歌中唱道:“历史的天空闪烁几颗星,人间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

(责任编辑:张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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