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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何所依
——记彭湃英烈的充盈生命

2021-05-28向睿涵

师道(人文) 2021年5期
关键词:彭湃革命农民

向睿涵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意大利哲学家克罗齐解构了传统意义上现实与历史二元两分的境地,释放出历史的巨大潜能。正如克罗齐所言,“当代”是对历史做出叙述时所出现的一种思考状态。而思考关乎涌动的生命,永远是当下的、灵性的。历史只有与当前的视域融合,方能为人所解。回到真实的历史现场,忆往昔革命岁月,被称为“农民运动大王”的彭湃,拥有着比文字材料更加鲜活的生命记忆。二十四笔的笔画不只是标刻在革命长廊中的名姓,更是历史,是真实。

一、知书识礼勇赴革命

彭湃生于广东省海丰县城郊桥东社的富裕地主家庭,从祖父辈开始,彭家就已积累了大量的土地房产,为当时显赫一方的富贾地主。母亲周凤家境贫寒,本为卖予彭家的婢女,后被彭湃父亲纳为小妾,诞下彭湃,取乳名天泉,直到赴日留学之时方改名彭湃。

小儿聪慧过人,熟读诗书,作为母亲的周凤疼爱有加,在《湃的小史》中写道:“湃少聪颖,超群儿,7岁能背诵古文,一无遗字,善楷工书,9岁时候,我家的春联,则免多劳于别人。家先翁教诸孙儿读书时,早知湃的出萃,一面欢喜,一面爱惧。”孔孟之脉的儒家文化浸润着童年时期的彭湃,知书识礼的他在1917年刚满21岁之际就东渡日本,前往早稻田大学潜心学习政治经济。海外的留学时光成为彭湃日后参与农民运动、提出革命思想的重要积淀。1919年9月,早稻田大学校内学生发起建立“建设者同盟”,彭湃即为其中的重要成员,积极参与讨论并研究了众多关于社会主义、新村主义、无政府主义等新兴的社会革命思潮,特别注重对于其中农民问题的探讨,强调从事农民运动。除此之外,他还加入了“劳动者同情会”,在农民群体之外对于工人问题也投以同等力量的关注。

作为海归精英的彭湃,回归社会本体,扎根于工农基层,身体力行地实践着改良苦难群众生活的措施与想法。1922年回国之后的彭湃开始了农民运动的践行,为了与广大底层群众更好地共情,他脱掉学生装,穿上简陋的粗布衣,也不再使用文雅的知识话语与农民交流,抛弃了五四以来“我言你听”式的启蒙话语,而是使用流畅直白的群众语言进行宣传交流,真正地融入其中。

1924年4月,29岁的 彭 湃 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在国共合作的形势背景之下听从党组织的安排部署,担任国民党中央农民部秘书,组织参与了多场农品展览会和相关农民运动。6月30日,彭湃开始筹办农民运动讲习所,招收了众多农民运动的积极分子,为革命事业添砖加瓦。1925年2月19日,随着长达3个月的地主武装斗争的顺利结束,彭湃又奔赴东江参加东征运动。1927年11月,农民运动取得胜利,海陆丰工农民主政权得以成立,建立了中国第一个苏维埃政权,推动了一系列土地革命和镇压反革命运动,为后续革命事业的进一步推进奠定了坚实基础。1928年,彭湃领导农民武装部队在海陆丰、惠来、潮州一带开展游击武装斗争。1928年11月,彭湃当选为中央政治局委员,随后又在党组织的安排下奔赴上海,任中共中央农委书记、中共中央军委委员和中共江苏省委军委书记,组织策划了一系列红色运动,取得了基本胜利。民族生死存亡和革命事业的蓬勃壮大之于彭湃的意义,不只是一个标界人物外在社会身份的所在,而是向内延展,构成了他全部灵心的热望。

彭湃与党的事业结合,使得党之根基向下生长,与底层民众之心牢牢联结。他深得农民信赖,不仅领导建立了中国第一个苏维埃政权,而且还主持开办了首届农民运动讲习所,培养了众多农民运动干部。广州农讲所即为此例,其红白相间的壁廊铭刻下革命者人生细部的生动鲜活,表征着跃动的激情与生命。在那个战火弥漫的纷乱年代,他们忍受着自己的小离散,承担起国家的大团圆,为人民,也为世界,为千千万万共产主义事业的献身者。“大成殿”托起的是民族的生命,在一张张摆放整齐的课桌前,不仅仅是毛泽东、彭湃等革命先哲对于农民问题的思考与讲演,还联结着热血的后继者们对于革命事业的坚定。他们自信洋溢的脸上充满了希望,“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是为“伟大的献身主义者”。

二、教书育人桃李芬芳

彭湃33年的一生虽然短暂,却异常丰盈,他不仅仅有对于革命运动的积极响应,还有为了教育事业的繁荣发展而奔走呼号。

1921年的彭湃回到家乡海丰县城,成为了当地的教育局局长。在他的卧室房内贴有一付对联:“漫天撒下自由种,伫看将来爆发时。”这一对联正映衬着他的教育理念,强调教育的自由精神以及学生的多元发展朝向,为此,他还着手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首先是在教材编写方面,他取《新青年》等进步刊物的优秀文章,代替了封建落后的带有糟粕内容的老旧课文,为新世代青年的成长壮大提供了丰富的精神食粮;其次在课堂教学方面,彭湃脱离了本本主义的窠臼,将社会问题与教学内容相结合,引导青年学子独立思考社会真实。时任教育局长的彭湃在第一高等小学兼任美术课,在一次绘画教学中,黑板上画完拐杖的他随即向学生提问:“同学们,那是什么?”一位叫林道文的学生的回答引得全堂哄笑,他却不慌不忙地告诉学生,“这是地主手里欺压农民的手杖,又叫 ‘士的’(stick)”,解答困惑之后的彭湃就以此为原点,又积极拓展了许多与社会现实相关的议题,引起讨论。虽然这一过程放在当下来看,并不算至善至美,但是可以看出他的教育理念却是十分新颖。在那个纷乱的时代,彭湃就已经意识到教育现代化的重要性,将书本与现实相结合,给予学生独立的思考空间,促其批判意识的形成。

不仅仅是将实践放在课堂教学之中与书本材料相结合,彭湃更是将教育实践融入社会深处,指导学生参与了一系列社会实践活动。最开始,他尽心发动学生参与话剧表演活动,演戏救灾,筹措善款。在1921年春夏之际,学生们就利用寒暑假时间在县城各地演出“白话剧”,救助华北严重灾耗。有时彭湃也加入其中,亲自导演戏剧,形成了良好效应;后来,他开始鼓励学生创办刊物,在他掌管海丰教育局时期,学生组织出版了《新生半月刊》,发表了众多关于社会政治的时评,批判旧社会的黑暗现实。彭湃自由开放的教育方式影响了海丰县众多青年学子,他们灵动而活跃的思想内向生长,丰盈了个体的生命感知。

充沛自由的教育思想导向多元发展的培养路径,彭湃还时刻强调德、智、体和劳动教育全面发展的面向,特别是德育方面。这一系列关键理念的强调不仅体现了彭湃教育思想的现代性,还显示了他对于社会教育难题的前瞻性思考。

三、艺术浸润感知生命

或许在现代人的日常视角中,活跃在故纸堆里的彭湃,只是标刻农民运动的标签化图景。但当我们退回到那个遥远的年代,艺术化的氛围真实而鲜活,滋养着彭湃,一切如在目前。

作为农民革命宣扬者,彭湃的人生其实并不单调。留洋归来的他,有着新颖多样的奇思妙想。见识过许多新奇玩意的他将各样西洋艺术带回家乡,不是做为献给统治者把玩欣赏的工具,而是融入底层大众生活的精神慰藉。魔术、戏剧、演讲、诗歌,以此为媒,艺术化的重现底层生命的挣扎跳动,重建了那个纷乱年代农民群众的主体性尊严。心理学家罗宾·邓巴在《梳毛、八卦及语言的进化》中将人类的叙事艺术行为追溯到前人类时期的猿猴梳毛,他从人类学视角研究早期讲述故事行为的本质,认为灵长类动物之间的梳毛是一种前叙事性质的沟通,从而通过此种梳毛沟通联结成为盟友关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戏剧、诗歌、演讲都是一种叙事行为,甚至在当下图像叙事时代,魔术也是一种叙事。可以说,或隐或显,任何艺术都是一种叙事意图。彭湃利用各样艺术化的叙事方式,将魔术、戏剧、演讲和诗歌融汇于自身对于农民革命的理解与宣扬之中,寓教于乐地传播农运思想,拉进了与底层群众的心理距离。

古典诗歌繁荣盛大,源远流长,却囿于高层精英的权力统治之下。长久以来习文言的写作方式也使得诗歌脱离底层大众的接受范围,上下阻隔。然而彭湃却打破了诗歌艺术的精英视角,采用通俗易懂的方言创作了许多革命诗歌,如《分田歌》、《起义歌》《这是帝王乡》等十余首传唱度极高的诗歌艺术作品。魔术本来自西洋传统技艺,彭湃亦将其挪用,表演给农民群众观看。每场魔术表演开始前,他都会首先利用留声机烘托气氛,营造表演空间场域,然后等农民陆续当场之后才正式开始表演,每每来到现场的农民观众都有二百余人。

时代变幻的混乱交杂,带给底层民众的精神冲击不仅仅是身体安危的创伤裂痕,更是个人信仰的摧毁坠落,带着很难丈量的痛与失去。对于高高在上的时代精英而言,或许新旧交接时代的落后民众是萎靡而懦弱的,但是对于活在因袭时代痼疾之中难以面对新潮风暴的小人物来说,传统信仰已然失落,去哪里寻找新的精神家园?彭湃就处在这样的艰难境地之中,抉择着与鲁迅同样的“铁屋子”寓言时刻。他的演讲,就是他的选择。彭湃并没有全然抛弃底层民众原来的民间信仰,而是将两者结合为一,尊重个体人的生命选择。他将代表民间信仰的龙王庙作为自己的第一个宣传阵地,不仅吸引了众多民众,还成功地将时代思想传播开来。

四、诗书澎湃文墨留香

冰妹:

从次永别,望妹努力前进。兄谢你的爱!万望保重!余言不尽!

你爱湃

彭湃最后人生的情意留恋全都凝结在最后这封给妻子许冰的只言片语之中,语短情长,万千不舍。1929年8月24日,彭 湃 与 邢 士贞、张际春、颜昌颐等同志在上海西区新闸路经远里十二号二楼主持召开江苏省委军委会议,却遭白鑫背叛出卖被捕而关入狱中。8月30日清晨,彭湃在牢笼里与杨殷联名偷偷写下给党组织的报告信和送与夫人许冰的诀别信后,就被反动派带往龙华伪淞沪警备司令部旷地残忍杀害,终年33岁。他说:“为了我们的子子孙孙争得幸福的生活,就是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也是在所不惜的”。

临别之际的彭湃,仍然心系革命,念想亲友,写下一封封情真意切的诀别信,以慰未尽之心愿。一生深耕革命事业的彭湃不仅留下了关于农民运动的政治理性思考,还留下了众多闪耀着文学灵性光辉的感性诗文。2013年人民出版社为纪念英烈,取其众多诗词文章,集结出版了《彭湃文集》,收录彭湃自1921年至1929年的大部分代表性文章,长达37 万字,由此亦见彭湃丰盈的文学底蕴。从文字中一窥革命先锋热烈而旺盛的生命力量,文学构成了彭湃人生的另一面向,朝向无限开放的可能延展、生长:

急雨渡江东,狂风入大海,

生死总为君,可怜君不解。

这首发表在林语堂主编的《宇宙风》乙刊6 期的五言绝句,为彭湃在刑场就义前所作。诗以狂风急雨起兴,与血腥行刑所契,“雨”构建出一个封闭的空间场,将画面重心转移到行刑场面的进行之中,形成“看/被看”的叙述模式。彭湃一展平日少有的忧虑,将自己生命的将尽与革命苦难的未尽融为一体,发出着“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感慨与回望。那一刻他的文学生命,与魏晋先贤同一,在上下求索之路上喟叹人生光景。

彭湃的一生短暂而又绚烂,他的人生罗盘朝向红色大海激情进发,但是生命时间却永远停留在了1929年的暮夏。是暂别,而不是永别。他将毕生所学和全部的生命热情都投注在为人民、为教育的服务之中,在革命中感受艺术,用文学编织人生。

历史的缝隙过滤下鲜活的情感记忆,留下文字材料的堆叠。新的历史现场如何照亮现实,或许就藏在彭湃的人生密码里。如彭湃般树立远大理想,在个人与集体的联结处肆意生长,方能使生命之树常青。与人民共情,与时代共振,为民族解放投注万般热血。

历史何所依,所依即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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