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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英女硕士扎根偏远乡村11年

2021-05-06王京雪

百姓生活 2021年2期
关键词:巴别支教梦想

王京雪

日本作家盐见直纪的那句“一定有一种生活,可以不再被时间或金钱逼迫,回归人类本质;一定有一种人生,在做自己的同时,也能贡献社会。”

2020年8月底,一场名为“非凡普通人——推动社会改变的力量”的摄影展在北京举行,展出照片全部来自担任过两届“荷赛”(世界新闻摄影大赛)评委的摄影师王身敦。过去5年,他用镜头记录了一群在中国各地长期从事公益事业、探索社会问题解决之道的普通人,赞叹他们“非凡”的生活方式,璐瑶是被记录的对象之一。从25岁到36岁,这个北京姑娘已经陪伴了一群乡村孩子11年。扎根偏远乡村,她力图找到一种方式,帮助解决乡村教育的封闭问题——这是她的梦想。听上去如此雄心壮志,但她11年来的努力,足以让我们看到,一个立志让社会变得更美好的普通年轻人,可以积聚多少能量。

“乡村教育的根本问题不是贫困,是封闭”

2009年初,25岁的北京女孩璐瑶从英国读完管理和金融两个硕士学位回国,在正式踏入社会、当个小白领前,她决定先到乡村支教。她报名参加团中央的西部计划,选择去广西支教。璐瑶要去支教的地方,是广西百色田阳县巴别乡,这里缺水、缺耕地、交通闭塞,当时的人均年收入不足1400元,她要教的学生90%是留守儿童。

英语课总上自习,或由其他科老师代课的学生们,有了一个北京来的英语老师。第一节课,璐瑶给学生看家乡北京的照片,有学生大声问:“老师,为什么这个地方是平的?”“我很震惊,生活在大山深处,他们甚至不能想象世界上有些地方是平的。”璐瑶思考支教半年能留下点什么,“我希望让他们对未来多一点想象。”

10年后,提起璐瑶的第一节课,好几个当年的孩子——阿国、“秘书”、苏童,都清楚记得,璐瑶老师教的第一个单词是“Dream”。璐瑶说:“以后可以不记得我是谁,不记得我教过什么知识,但请记得这个词。”“她让我们猜它是什么意思,我们想了很久都想不出来。最后她告诉我们,它的意思是梦想。第一次有人告诉我,这个东西很重要。”苏童说。

在巴别乡的每一天,璐瑶都有新的发现和感受,尤其当她开始家访,走遍全乡13个村子后,她感觉,“每天都有东西咚咚咚地撞击璐瑶的心灵。”

去学生家,进门是一张桌子,一张床,一个孩子。父母双双在外打工,10岁的男孩在长辈亲属帮助下独自生活。“家里谁砍柴?谁煮饭?谁扫地?”“我自己。”

在“秘书”家,璐瑶问这个12岁的孩子梦想是什么,“我不知道梦想是什么。长大可以养猪、种玉米。”

学生艳艳发烧了,璐瑶用手摸摸她的额头试温度,小姑娘突然就哭了,爸爸在外打工,妈妈离开了家,这样的触摸陌生而温暖……

纷杂的情绪在璐瑶心里积累,终于在一个清晨爆发。那天早上,她从宿舍出来,一眼看见一群孩子捧着饭缸,蹲在树下,埋头吃早饭。他们有的光着脚,有的穿着破旧的鞋,身上脏兮兮的。“我脑海里一下闪现小时候常在北京看见的建筑工人蹲在工地门口扒盒饭的画面。”想到这可能就是这些孩子的未来,她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这不公平。她想,孩子生来有被陪伴、被爱的权利,未来该有无限可能。因为成长在贫穷乡村,他们缺少爱护、信息闭塞、教育资源和发展机会匮乏,对未来的可能性一无所知。

“过去,我认为乡村教育的根本问题就是贫困,是孩子上不起学、买不起书。但那时,我发觉比贫困更要命的是封闭。”在封闭的世界,孩子没有足够的想象力谈论梦想。他们亲眼所见的人生道路,要么是像爷爷奶奶一样种地,要么是像父母一样打工。第三条路是学校老师讲给他们听的,要考大学,但他们并不清楚什么是大学,也不知道考上大学后做什么。

冥冥中像有人告诉璐瑶:我们来做点什么打破这种封闭,如果这些孩子看不到未来的可能性,我们让他们看到。这成了她的梦想,也让她的人生拐向另一个方向。

帮贫困乡村的孩子们打破封闭,这可能吗

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想帮贫困乡村的孩子们打破封闭,最开始,璐瑶也没什么特别的办法。在临近支教结束的一次家访路上,她跟同行的本地老师说,想发起一个助学项目,帮巴别乡的孩子们联系一对一的长期捐助人。那位老师的反应是,你能坚持多久?

本地老师见多了来来往往的支教大学生、一时受触动说要捐钱的热心人,和许多为期一两年、效果微茫的助学行动。“我被问懵了。”璐瑶说,“我说我不知道,但我愿尽最大努力,一直坚持下去。”

在当地老师协助下,璐瑶发起“巴别梦想家”项目。2009年7月,支教结束,璐瑶带着130多份通过走访得來的巴别乡孩子们的资料回到北京,为他们寻找一对一捐助人。她有限的资源,使得第一批得到捐助的孩子只有8个,捐助人全是璐瑶的亲戚,包括她的父亲、小姨、叔叔和婶婶。一年后,捐助人数上升到31个。

回京后,璐瑶在北京金融街一家投行上班。在山里待久了,城市变得陌生,每天对着电脑,看财富的聚集和再分配,她总会想起巴别乡的孩子们,比较此地彼地,像做着一个没醒的梦。璐瑶觉得痛苦,“这明明才是我该走的路,可我难受。”

干了几个月,璐瑶放弃挣扎,辞职去一家公益组织,工资起码打了三折,但她得以学习怎么做公益项目,怎么更好地帮助乡村孩子。日益感受到一对一助学不足以解决封闭问题,“信息来源单一,而且是虚拟的,孩子们只能听说,不能亲身体验。”2011年,璐瑶开始办参与式工作坊,组织夏令营、冬令营,请受助学生免费参加。

此后至今,每年寒暑假,“巴别梦想家”的学生们都会聚在一起“开营”,每场大营主题不重复,由璐瑶等组织者和孩子们共同设计,包括:与世界和解,走进社会、家、故乡和城市,认识我自己……

2012年,为赚取资金办工作坊,也为了扩展捐助人资源,璐瑶离开公益组织,进了上海一家上市公司。

工作强度大,璐瑶常来不及倒时差地到欧洲出差,还要去巴别带孩子们开营,但翻看她那两年的微博,不时会看到几句兴高采烈的“我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越来越清晰”“多累的时候看到巴别的照片都觉得如沐春风”“半夜做梦梦到‘巴别梦想家茁壮成长,居然笑醒”。

只做室内活动还不够,“打破封闭,要走出去。”从2013年起,每年璐瑶都会带几乎没离开过家乡的孩子们出去游学。第一回,他们去的南宁,孩子们逛了科技馆、动物园、广西大学,为了省钱,晚上6个人挤住一个标准间,但所有人都高兴得要命。

在社会实践中,这群乡村孩子服务家乡的社区,体验城市的生活。他们亲历打工者的一天,去农贸市场分拣圣女果,去餐厅后厨帮忙 ;他们做乡村调研,给家乡拍纪录片,采访村里老人的故事……

转变悄然发生,有孩子发现:“我不再害怕新挑战,因为这些在‘巴别梦想家早已尝试过。”经过6年摸索,璐瑶总结出一套路径,她认为“巴别梦想家”通过创造一个社会化学习的实践共同体,探索着乡村教育封闭问题的解决方案。

2020年夏令营,他们选定的主题是法律,“不做平庸之恶,实践智慧与善”,孩子们以破案侦探等身份,在游戏中学习法律知识,了解真实案例,培养公民意识。

“我们对社会化学习的定义是,把学习者浸泡在复杂、多元、真实的社会情境中,通过持续不断的体验和实践所发生的学习。”璐瑶说。在长期举办的大量参与式活动里,他们一次次模拟一个乡村孩子从边缘到融入社会的过程,通过推动孩子在集体中的身份转变实现他们的学习、蜕变。

2015年,纠结半年后,璐瑶不顾劝阻,辞职去广西,全心投入“巴别梦想家”项目。这一年,璐瑶32岁。她说自己心里其实很害怕,但又怕再过几年,更没勇气,“对梦想的渴望能战胜恐惧和孤独。”

“教育的客体不是孩子,是环境”

璐瑶从没要求“巴别梦想家”的孩子学习多用功,考试考多少名,但从结果看,他们总带来惊喜。2015年,“梦想家”第一次有适龄参加高考的学生们,5人全部考入大学,阿国考上中央民族大学,成了巴别乡30年来首个考到北京读大学的考生。此后,中国政法大学、中国地质大学、首都师范大学……几乎每年都有“梦想家”的孩子考到北京。

加入“巴别梦想家”时,孩子们还是小学生,其中还有后来差点被学校劝退的“差生”,为什么他们都能考上大学?“就因为他们是自己想上,接触过各种各样的人,见识过世界后,他们内心的动力被激发了,这些成绩不都是‘梦想家的功劳,我们只是提供了一种学校和家庭之外的有所助力的环境。”璐瑶说,“梦想家的意思有两个:一是每个孩子都是梦想家,二是它是孵化梦想的家。”

璐瑶觉得每个孩子都是粒种子,给予阳光、水和土壤,都能发芽。一定程度上,这些孩子打破了人们对留守儿童的刻板印象。在大学,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成为学校社团的领导者、活跃分子和班委。

“所以,当人们说农村孩子到大学后会自卑,会不适应,没有责任感……我想到的是:这到底是孩子的问题还是环境的问题?教育的客体不是孩子,是环境,教育者要把劲使在环境上。”璐瑶说,“我们忘了自身对大环境的责任,忘了每个人都是一个环境。”回顾过往,看着当年个头不及自己腰间的孩子长成可以依靠的臂膀,璐瑶觉得很奇妙。她有点佩服自己11年来的坚持。“其实我没想过实现一个梦想,得付出这么多代价。我的健康、青春、爱情……”璐瑤在夏日阳光中仰起脸,目光晶莹,“这11年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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