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丽

2020年11月上旬，一则“美国最高法院就滑石粉案判决强生赔偿21.2亿美元”的新闻将强生再次推上风口浪尖。成立于1886年的百年企业强生，近年来屡次被爆出婴儿洗发水“有毒”、爽身粉致癌，且对消费者提出的证据和法院的判决多有不服，不断出言辩解，让强生的形象标签中多了“为了盈利不择手段”“不顾消费者生死的‘黑心公司”的标签，可谓“黑料”缠身。公众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强生，有人说强生的危机公关不行，有人说强生罔顾人命、死不悔改，有人说这是竞争对手给强生泼脏水……

强生再一再二、再三再四地触发“有毒”或致癌事件，十多年深陷“致癌门”的泥潭无法脱身，究竟是何原因？其在过去与现在的应对措施与结果，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1985年，强生进入中国市场，在我国消费者心中留下了婴幼儿、安全等标签，成为家喻户晓的国际品牌。强生是一家底蕴丰厚的跨国企业，有着100多年历史，在商业领域成就斐然。它成立于1886年，总部在美国，拥有强生婴儿、露得清、可伶可俐、娇爽、邦迪、达克宁、泰诺等知名品牌，全球员工十多万人，产品面向近200多个地区销售，是一家在研发、生产、销售等领域有着强大实力的化妆品、医疗卫生保健品及消费者护理产品公司。2018年年底，在世界品牌实验室编制的《2018世界品牌500强》榜单中强生排名第72位。

从强生（中国）官网上可以看到，除了业务板块，这家实力雄厚的公司还开辟了公益板块“强生关爱”，在女性与儿童健康现状、社区公益、健康护理、促进健康关爱知识、全球健康公益等领域做出了一些贡献，在抗击非典、希望工程、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等事件中也捐赠了物资。在品牌文化与品牌形象的塑造中，强生一直强调企业的公民职责和关爱他人的公益理念。

但是，强生真的是他们所描述的一切以消费者为中心、热心公益、关注女性与儿童健康的爱心企业吗？

2005-2020年，强生“问题化妆品”全球事件

2005年：“毒”婴幼儿化妆品大范围引发妈妈恐慌

2005年，印度马哈拉施特拉邦食品与药物管理部门称，经测试，强生婴儿油、婴儿发油、护肤液和洗发液中含有害矿物油和化学成分。

其中，二恶烷可致癌，季铵盐-15能释放出甲醛。事发后，有消费者发现，在北京多家超市中，成分列表中含季铵盐-15的强生婴儿柔润洗发精等产品仍在出售。

对此，超市的工作人员解释，并没有收到超市或者强生公司要求下架的通知。除此之外，强生区别对待中国消费者与欧美地区消费者的消息也被爆出，在美国等一些国家销售的产品并不含二恶烷和季铵盐-15。

面对强生的问题产品和区别对待，当时很多使用强生婴幼儿化妆品的妈妈表示，尽管强生的产品仍在正常销售，但不会再购买含有“有毒”成分的产品。更有不少妈妈怀疑孩子身上的湿疹、接触性皮炎等皮肤瘸是这些产品导致的，并表示会暂时弃用强生品牌产品。

2009年，美国安全化妆品运动组织调查发现，强生婴儿洗护用品中含有甲醛和二恶烷等致癌物。

2011-2020年：滑石粉与强生致癌事件

强生产品致癌事件，主要是围绕着滑石粉展开的。100多年前，国外化妆品专家发现，滑石粉性质稳定、温和、无刺激，不仅能吸收汗液和油脂，让皮肤保持清爽，还有助于止痒，减少痱子发生，保持皮肤舒适，价格相对低廉，如果添加进化妆品中，可以改善因潮热导致的皮肤问题。强生慧眼识珠，将滑石粉添加进了爽身粉中，发现可以预防、缓解婴儿尿布疹。1894年，强生就开始售卖滑石粉产品。可以说，爽身粉是为强生打开婴儿化妆品市场、赢得众多妈妈青睐的元老级功臣。

但从可以搜索到的10年前第一起起诉强生化妆品致癌案件开始，“滑石粉”就和强生、化妆品绑定在了一起，沦为消费者眼中的致癌产品。而消费者发起的一次次起诉，以及强生的败诉结果与巨额赔款，则成为强生品牌抹不去的污点。

2011年，強生被判分别向3名美国癌症女性家属赔偿5500万美元、7000万美元、7200万美元。

2012年，美国密苏里州圣路易斯法院判决强生支付一名维吉尼亚州女性1.1亿美元。这名女性2012年被诊断出罹患卵巢癌，涉事产品是强生婴儿爽身粉和沐浴露。

2016年2月，强生被判向美国阿拉巴马州一名女性的家人支付7200万美元赔偿金，涉事产品是强生婴儿爽身粉和优润佳沐浴露。同年，美国圣路易斯市的一个法院曾裁定强生公司向一位卵巢癌患赔偿5500万美元。

2017年8月，美国一名女性因使用强生公司含有滑石粉的婴儿爽身粉而罹患癌症。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市一家法院裁定强生公司向她赔款4.17亿美元。

2018年7月，美国密苏里州法院判决强生向22位女性支付创纪录的46.9亿美元赔偿金，因该公司的滑石粉产品，包括婴儿爽身粉，以及其他含有石棉的产品，导致这些妇女患上卵巢癌。强生不服判决结果，进行上诉。

2019年7月，美国司法部对强生公司展开刑事调查。

2020年11月，美国密苏里州最高法院驳回了强生公司的上诉，维持2018年当院陪审团对强生爽身粉致癌的指控裁决，认为其需要为22名原告患癌问题负责。不过，强生公司需付赔偿金从原来的46.9亿美元下调至21.2亿美元。

因滑石粉物美价廉，相关化妆品专家对其进行了更深入的研究，发现它是很好的填充剂、肤感调节剂、抗结块剂，于是慢慢被添加进了粉底、眼影、防晒等化妆品中。强生产品致癌事件，不仅给强生带来了巨额赔偿，影响了强生品牌在全球消费者中的口碑，还给滑石粉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让消费者谈滑石粉色变。

面对不断升级的问题产品，强生采取了哪些应对措施？

1.面对索赔：接受法院裁决，拒不认错，继续上诉

在全球范围内，强生并不是唯一一家因致癌索赔被起诉的化妆品企业，但因其在全球的知名度与市场份额，被索赔额度是最多的。

面对法院的赔偿判断，强生的做法是尊重法律，接受裁决，拒不认错，继续上诉。以2018年7月美国密苏里州法院判决强生向22位女性支付46.9亿美元赔偿金的案件为例，当时有媒体曾报道，强生“将在年底财报中呈现赔款项，但仍然会向联邦最高法院上诉”。

强生公司则始终坚持，滑石粉与癌症之间没有必然的关系，因为癌症由基因突变引起，而滑石不会引起基因突变。同时，强生一直为滑石粉辩护，强调滑石粉的种类很多，包括化妆品用滑石粉、医药用滑石粉、食品用滑石粉、涂料用滑石粉、油漆用滑石粉、造纸用滑石粉、塑料用滑石粉、橡胶用滑石粉、电缆用滑石粉、陶瓷用滑石粉、防水材料用滑石粉等。滑石粉不仅用于化妆品，还可以用于食品与药品，比如清新口腔气味的口香糖。同时，强生还引用一些支持滑石粉无害的专家的论文，以此为滑石粉背书并强调滑石粉的无辜。

但事实上，至今为止，没有确切结论说明滑石粉与癌症毫无关联。相反，一些美国研究机构通过大数据统计与研究，反而得出了“长期使用滑石粉和卵巢癌具有一定的关联性”的结论。

目前，学界对滑石粉是否致癌的普遍结论是，含有石棉的化妆品具有致癌性，至于说不含石棉的滑石粉产品不致癌，则没有足够科学严谨的实验或数据支持。

2.分地区选择性召回产品

自进入中国以来，深陷致癌门和“毒产品”门的强生，似乎并未在中国市场大规模召回不良化妆品，包括以强生婴儿爽身粉为代表的滑石粉产品。仅2019年10月，强生婴儿爽身粉被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检出少量致癌物石棉，在美国市场召回了3.3万瓶产品。

而在中国，强生中国官方则发表声明，中国消费者使用的产品是强生中国公司生产的，产地不在美国，不属于同一批次产品，不需要召回;强生婴儿爽身粉中的滑石粉均为药品用滑石粉，不存在致癌风险。

在中国销售的产品是否含有石棉，不是强生的声明可以证明的。随着我国相关法律法规的健全与完善，强生既当运动员，还想当裁判员，一直端着“跨国企业”和“全球知名品牌”的架子打擦边球，这条路必然是走不通的。在《化妆品监督管理条例》正式实施以后，如果强生还知错不改，或许将会面临产品全线召回与罚款。

3.继续售卖滑石粉产品，同步寻找替代原料

尽管滑石粉的价格、肤感很好，但因其致癌的可能性，近年来已经研究出替代产品。据了解，随着技术的进步，遇水容易糊化、肤感不佳的玉米淀粉，已经做出了很多的改善，被一些新兴品牌所使用。除了玉米淀粉，还出现了松花粉等添加了植物成分的产品。部分新兴品牌为了吸引消费者，打出与强生不同的卖点，甚至在包装中突出了“不含滑石粉”的字样。

受巨额罚款以及新消费趋势的影响，“滑石粉死硬派”强生至今仍在继续售卖以滑石粉为主要原料的爽身粉，但已经慢慢向法律法规与消费者妥协，悄然用玉米淀粉等原料替换掉了滑石粉，将销售重点转向玉米爽身粉。

中国对滑石粉的态度

滑石粉是滑石粉碎的粉末，經常和石棉混在一起，而石棉是世界卫生组织国际癌症研究机构确认的一类致癌物。自从确认石棉具有致癌性后，我国以及其他国家的监管机构都调整了法规，禁止化妆品行业使用的滑石粉中含有石棉。下面主要说一下我国针对滑石粉和石棉的相关规定。

2009年4月16日，原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发布《关于加强爽身粉等化妆品卫生监督管理的紧急通知》，要求“各省化妆品卫生监管部门要立即对辖区内爽身粉等化妆品生产经营企业组织开展一次专项检查。严厉打击无证生产配制爽身粉尤其是使用黄丹配制爽身粉、非法经营爽身粉等化妆品，以及使用非化妆品级滑石粉原料生产化妆品等违法违规行为”，并指出“要切实加强对爽身粉等化妆品监督检查力度，督促生产经营企业切实履行产品安全第一责任人的责任，严格执行化妆品有关法规、标准和技术规范，严格按照备案的配方和工艺进行生产”。

2009年4月27日，原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发布《关于加强以滑石粉为原料的化妆品卫生许可和备案管理工作的紧急通知》，要求“凡申请特殊用途化妆品卫生行政许可或非特殊用途化妆品备案的产品，其配方中含有滑石粉原料的，申报单位在产品申报或备案时，应提交具有计量认证资质的检测机构出具的该产品中石棉杂质的检测报告”。

2011年6月3日，原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发布《关于加强化妆品原料监督管理有关事宜的通知》，要求“重点加强对采购和使用滑石粉和珍珠粉等原料的化妆品生产企业的监督检查”。

2011年12月23日，原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发布《关于印发化妆品用乙醇等3种原料要求的通知》，滑石粉是其中的一种原料。《化妆品用滑石粉原料要求》规定“滑石粉中不得检出石棉”，且“在粉状产品的生产和使用过程中，应使粉末远离口和鼻”。

从国家法规层面看，化妆品行业禁止添加含有石棉的滑石粉。只要是正规的产品，一般不会违规使用含有石棉的滑石粉。因此，含有石棉的滑石粉退出化妆品行业很多年了。

除此之外，中国和欧盟的化妆品法规规定，当滑石粉用于三岁以下儿童使用的粉状产品中时，必须在标签上标明“应使粉末远离儿童的鼻和口”，而作为消费者，一定要认真阅读化妆品包装上的文字，尤其是警示文字与使用说明，以此降低滑石粉造成的暴露危害，真正实现安全用妆。

强生的两张皮表面“天使”，内里“魔鬼”

化妆品是强生的主要业务板块之一，其旗下的化妆品品牌包括强生婴儿、露得清、可伶可俐等。在市场运营方面，强生是一家相对成功的公司，不管是登录官网，还是在网页上搜索，随处可见其品牌文化、企业愿景以及公益行动等。从这些内容看，强生是一家有爱心、有责任心的公司，不断地向全世界的人送温暖，唤醒更多的人认同强生的品牌与产品，成为强生的忠诚粉丝，为强生的产品埋单。对于很多中国消费者来说，强生就是这样一个温暖的、可以为宝宝提供呵护的“天使”品牌。然而，强生又是一个运营相对失败的公司，血淋淋的“毒”婴幼儿化妆品和“致癌门”，又向人们披露了强生“天使”表皮下的真实。

其一，因赔偿款与受害消费者（家人）扯皮。从前文引用的媒体报道可看出，面对法院的裁决，强生试图辩解与上诉，谋求更少的赔偿款，或者翻盘胜诉。有消息显示，在美国，一些强生产品的受害者死后才得到了强生的补偿。而在起诉与补偿之间，则有很长时间用于辩解，最终赔偿款则由已逝消费者的家人领取。其二，赔偿与曝光的仅是少数。正如前文所说，强生面临的类似起诉高达上万起，其中已经出判决结果的只是少数，大多数处于协调与上诉过程中。有业内人士曾说，强生之所以不承认滑石粉致癌，很可能是因为一旦承认，相关的案件都将败诉，强生也将因此面临其不想面对的巨額赔款。一个“拖”字，就成了强生降低损失的法宝。

强生真的像其在品牌文化与企业愿景中宣称的关爱孩子与成年消费者的健康吗？关爱或许是真的，但伤害已成事实。

伤害已成事实

强生受损的不只是品牌，还有未来

在我国，强生一直否认滑石粉致癌的可能性，消极应对不良化妆品下架与召回事宜，难道其真的不知道滑石粉的问题吗？真的不怕伤害消费者、降低市场占有率吗？曾有业内人士说，强生不是不知道，只是在少损失与多损失之间，选择了少损失。从短期来看，这样做只会蒙蔽消费者的“双眼”，降低不良产品事件曝光后带来的影响，保住收益。从长期来看，随着化妆品常识的普及，消费者会越来越理智，对不良化妆品与生产、售卖的化妆品企业的容忍度越来越低。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强生如果继续知错犯错、屡教不改，消费者必然会对其品牌丧失好感与信心，随之而来的将是产品的滞销与品牌的崩塌，自然也就没有了未来。

这一判断也初现征兆。2018年，路透社的一篇报道翻了强生的旧账，指出30多年前其曾检测出爽身粉中含有石棉，却选择对消费者隐瞒。事后，尽管强生进行了澄清，但其在股市上仍惨遭滑铁卢。有消息显示，报道当日，强生股价下跌10%，单日缩水近400亿美元。

在“致癌门”中，强生对科学、对消费者不负责的态度与做法，一手抹黑了滑石粉在消费者心中的印象，摧垮了化妆品的滑石粉产业链。强生的滑石粉供应商是英格瓷美国子公司，强生产品致癌屡遭曝光后，英格瓷与强生联合在一起，多次否认消费者的指控，并称世界各地监管机构的多项研究和测试表明滑石粉是安全的。尽管英格瓷的态度和立场不变，始终认为消费者的诉讼没有法律依据，但因为其缺乏强生那样强大的财政实力，以应对与其产品致癌相关的近1万多起诉讼，只能申请破产保护。在化妆品的滑石粉产业链中，英格瓷只是其中一个最具代表性的企业。因消费者对滑石粉的警惕与抵触，滑石粉失去了很多市场，全球生产销售滑石粉的原料商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冲击。随着滑石粉替代品——玉米淀粉、松花粉等生产技术的成熟，滑石粉会逐渐淡出化妆品产业链。

在下一个阶段的市场竞争中，与主打玉米淀粉、松花粉等植物原料的新生品牌相比，还在纠结滑石粉并缓行新原料、失去先发优势的强生，其前路又将如何呢？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