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北君 卢娜

当人们回顾漫长的艺术史时，安迪·沃霍尔是个无法回避的符号，就像人们不会忽略杜尚和他的两撇小胡子。

童年的安迪·沃霍尔（右）与母亲及哥哥的合照

安迪·沃霍尔的首张杂志作品

1928年8月6日，美国匹兹堡奥尔街73号的一栋窄小的红砖房里，一对来自斯洛伐克的移民夫妇迎来了他们的第三个孩子，安德鲁·沃霍拉（Andrew Warhola），也就是后来的安迪·沃霍尔。没有人能想到，这个出身贫困工人家庭，在大萧条时期长大的孩子，日后竟会成为波普艺术“教皇”和20世纪最著名的艺术家之一。

根据社会学家理查德·森内特（Richard Sennett）的统计，在20世纪中叶的美国，“由体力劳动者抚养长大”的男性中，只有不到1%的人会成为“自雇专业人士”——而成为一名优秀艺术家的更是凤毛麟角。很显然，安迪身上的“奇迹”与他父母的倾尽全力的培养密不可分。

8岁那年，安迪因神经系统疾病辍学一年，几乎不再出门的他每日翻看母亲给他的电影杂志和漫画。也是在母亲的鼓励下，他开始试着画画，并很快展露出了艺术天分。虽然安迪的父母收入微薄，但他们却十分支持安迪的艺术梦想，不仅9岁开始送其参加卡耐基博物馆的免费美术课。还省吃俭用为他存下了大学学费。最终，安迪进入了卡内基理工学院（现卡内基梅隆大学），并获得海报设计的艺术硕士学位。

1949年，在大学毕业之后，21岁的安迪离开匹兹堡来到纽约寻找机会，他想要成为一名杰出的商业插画家。为此，他经常待在Serendipity 3，这是一个好莱坞明星经常出入的咖啡馆，玛丽莲·梦露（Marilyn Monroe）甚至在这里有自己的专属桌子。他不仅坐在这里静静观察大明星的一举一动，还获得了咖啡店老板的赏识，后者帮助其在咖啡馆举办了个人展览。

《魅力（Glamour）》杂志成为采用安迪插图的“第一人”，但这并未让他一举成名，反而因为一次广告的误印，他将错就错改名安迪·沃霍尔（Andrew Warhol）。很快，安迪的艺术天赋与独有的风格开始为商业社会所认同，广告商们喜欢他充满幻想的构思、细腻的画作、带着墨渍的线条，还有可爱而古怪的手写字体，他开始频频获奖。1954年，他获得美国平面设计学会“接触成绩奖”，1956年和1957年连续获得艺术指导人俱乐部“独特成就奖”和“最高成就奖”。他还用自己攒下的积蓄与朋友展开了环球旅行，在两个月的时间内，他们游览了夏威夷、泰国、中国等地，这是安迪第一次出国。

金宝汤罐头，安迪·沃霍尔，1962

这时的他年收入已逾10万美元，在当时已相当不菲，但他却希望能够成为一名真正的艺术家，然而他并不喜欢那个年代的抽象派画风——为了引起轰动，他需要形成一种独特的风格。

在一次聚会上，安迪的室内设计师好友缪里尔（Muriel）跟他开玩笑说：“你应当画钱。你应当画一些人人都熟悉的、每天都见到的东西……比如一个汤罐头。”第二天，安迪就让母亲去市场买了32种金宝汤罐头，开始了新一轮的创作。他先对着这些罐头一个个原模原样地画，然后将所有罐头的画作制成幻灯片，投射到画布上，用不同的尺寸、不同的组合进行试验。

1962年7月，安迪在助手的建议下开始使用丝网印刷技术。1963年夏末秋初，他选取了玛丽莲·梦露（Marilyn Monroe）在拍摄于1953年的电影《尼亚加拉》中的一张剧照——一幅微笑着的头像，以此为题连续创作出23幅作品。从1962年到1984年，丝网印刷几乎成为了他唯一使用的作画方式。从梦露到穆罕默德·阿里（Muhammad Ali），安迪的名人肖像是20世纪美国艺术中最知名的作品之一。

作为波普艺术运动的领袖，安迪也因与名人交往而众人皆知。萨尔瓦多·达利（Salvador Dalí）、鲍勃·迪伦（Bob Dylan）、格蕾丝·琼斯（Grace Jones）和大卫·鲍伊（David Bowie）都与他有关。但除了名人效应，安迪的工人阶级出身对他的艺术和观点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一事实在此次回顾展中得到了探讨。

20世纪50年代初期，主要源于商业美术形式的波普风格萌芽于英国。20世纪50年代中期左右，广告商开始将品牌产品瞄准工薪阶层消费者。其特点是将大众文化的一些细节，如连环画、快餐及印有商标的包装进行放大复制。

1965年，正在“工厂”创作的安迪·沃霍尔

在安迪之前，这些普通的物品被认为难登大雅之堂。然而对于艺术家来说，任何东西都可能是艺术，对于任何人，关于任何东西。而这个视觉世界与他的出生背景直接相连。消费品、小报照片和好萊坞面孔是一种“工人阶级编码的形象，经常被误认为是一般意义上的‘美国人”。

以玛丽莲·梦露为题材的丝网画是安迪·沃霍尔最知名的创作主题之一

1964年5月，纽约东区47大道几间废弃的工作车间里，安迪那间著名的工作室——“工厂（The Factory）”正式宣布成立。这既是纽约市的一所普通房屋，也是整个美国波普文化的风暴眼。他雇佣很多人为自己工作，又邀请很多人前来做客。安迪将“工厂”本身视作一件装置，“工厂”被细分为近乎随机出现的功用，影棚、厂房、狂欢场所，甚而有时为毒窝。这里汇集着来自世界的灵感、金钱和声名，安迪如创世神，安排来往其间诸人的关系，进而呈现出一幅盛世与末世并存的图景。

1964 年，安迪·沃霍尔著名的工作室——“工厂（The Factory）”正式宣布成立

“工厂”里的来客形形色色，其中不乏极端主义者，瓦莱丽·索拉纳斯（Valerie Solanas）便是其中一个。她主动来找安迪，想请求他把自己写的剧本拍成电影。这个剧本很对安迪的胃口，因此他留下了剧本，并让瓦莱丽留在自己的工作室帮忙。但“工厂”管理混乱，剧本莫名其妙地丢失了，随后，两部“工厂”出品的电影触动了瓦萊丽的神经，她认为这些电影极度侮辱女性。1968年，在一次糟糕的沟通后，她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枪，朝安迪连开三枪。前两枪并未击中，第三枪射穿了安迪的右胸，从背部穿出，他差点因此死去。虽然遭到枪击，但死里逃生的安迪并没有责怪瓦莱丽，反而对她所为表示理解。他放弃出庭作证，最后瓦莱丽只被判入狱3年。

《氧化》

遭受枪击的经历给安迪的身心都带来极大的创伤，但这并没有阻断他的艺术创作之路。1972年，安迪带着新的肖像系列宣告回归画坛，同时不断尝试更有意思的多媒体表现手段。1977年，他实施了自己早在1961年就有过的《氧化》系列的创意。他的助手轮流将尿洒在涂有未干的铜颜料的画布上，由于氧化，画布上形成了绿色和橙色的斑点。有人称这些画为“安迪·沃霍尔最纯粹的作品”。

安迪·沃霍尔使用丝网印刷法复制了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

在晚年，他所创作的肖像绘画更显露出感性，个人风格特征也愈来愈明显，但他依旧还在用丝网印刷法复制别人的作品。其最后一件作品是在去世前一年，即1986年创作的六幅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与早期作品的明显不同之处是，这几幅均以黑色为基调，似乎笼罩着一种极端沉重的气氛。

艺术家晚年创作的肖像绘画更显露出感性

艺术家晚年创作的肖像绘画更显露出感性

1987年，安迪因胆囊手术并发症去世，回顾他传奇的一生，我们得以窥见美国波普艺术的发展流变以及纽约“嬉皮”生活的迷醉场景。作为一名艺术家，安迪的成功常常被归功于他将广告主题——苏打汽水瓶、布里洛盒子、名人的脸——带入到艺术世界的能力。与他同时代的很多批评家都认为，他的作品是在向消费主义低头。诚然，他也的确把艺术做成了赚钱的生意，但曾举办过另一安迪·沃霍尔回顾展的策展人格雷戈尔·缪尔（Gregor Muir）说：“这个家伙从小喝的汤就是盐和胡椒加一点儿番茄酱。我不认为他是喝着奢侈的金宝汤长大的。”“我开始意识到他的故事有多少是关于一个移民的故事。”节衣缩食的童年，纸醉金迷的艺术家人生，这两极间的矛盾性，或许也是这位伟大艺术家留下的重要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