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尚坤 周一泽

壹

横亘运河东西两岸的“长赐号” 图/新华社

长赐号导致了苏伊士运河有史以来最严重堵塞事故。苏伊士运河是一条占据全球海运贸易量15%的亚欧航线，也是全世界最繁忙的石油、精炼燃料、谷物等贸易通道之一。对事故原因，船方表示：“突遭强风使船体偏离航道，撞到河底，进而搁浅。”但苏伊士运河当局认为，当时最高风力仅70公里/小时，对重量相当于30座埃菲尔铁塔的长赐号而言，不至于影响那么大，因而搁浅很可能是由于“技术故障”和“人为失误”。

在这场事故中，“长赐号”横亘运河东西两岸，让人们对货轮上那个醒目的字母标识记忆深刻。“EVER GREEN”是中国台湾长荣集团的英文名称，公司创始人张荣发当初以此寄望“基业长青”。

张荣发被业内称作“海上之帝”，一手创办了全球最大集装箱海运公司长荣海运，以及台湾第一家民营航空公司长荣航空。“长赐号”属长荣海运旗下20000TEU（TEU，集装箱计量单位，一个TEU就是一个20英尺集装箱）级货柜轮，可装载约20000个集装箱，由长荣海运从日本正荣汽船租赁，前者负责该貨轮使用与经营。不过这未必如张荣发所愿。他一度反对效仿竞争对手们租用超大型船舶。据国际航运业权威媒体《劳氏日报》记载，张荣发曾明确拒绝经营任何大于8000TEU货柜轮的做法。

然而，2016年张荣发去世之后，在船舶体量规模扩充的问题上，长荣接班人开始跃跃欲试。有外媒分析认为，长荣海运想借此重获其作为全球集装箱运输老大的地位。

2019年，长荣发布新计划，耗资16亿美元建造和租赁每艘最多23000TEU的集装箱船。经营方向上的改变似乎也给长荣带来了甜头。在前两年都陷入亏损的情况下，2020年前九个月，长荣海运获得了4.43亿美元利润。

当下还很难判断，长赐号堵塞苏伊士运河是否只是一次意外。张荣发在世时，始终是公司内部说一不二的存在，无论是元老重臣，还是他的亲儿子，都对这个严苛老板心有畏惧。凭借从十几岁进入海运业以来积攒的经验与智慧，张荣发一直让长荣集团安稳无虞，权威牢不可破。

长赐号船身上漆有醒目的“EVER GREEN” 图/新华社

张荣发算得上高寿之人，他向来声称要把事业做到最后一口气。然而，他在90岁驾鹤西去，却并未处理好自己的身后事。

贰

争产毫不意外地到来。张荣发去世后，他的四子一女打得不可开交。

原本依照张荣发留下的“密封遗嘱”，四儿子张国炜可继承他的全部财产，并出任集团总裁。但该遗嘱没有得到其他子女认可。三儿子张国政认为父亲生前多次住院，精神状态无法自主，所立遗嘱无效，向法院提起诉讼。

2016年2月18日，还没等张国炜走进集团总裁办公室，张荣发的其他子女们就发动了总攻。他们将集团总部就地解散，同时撤销了张国炜总裁职务。彼时，他们所持股份合计已占有整个长荣集团的控股权。

时任长荣航空董事长的张国炜，亲自驾驶飞机冒雨从台北飞往新加坡求援。他刚起飞，长荣航空就以特别紧急事项召开董事会，罢免了他的董事长职位，并裁撤了他在长荣集团的所有亲信。

另外，几个哥哥还通过改换张荣发基金在长荣航空的代表，除掉了张国炜在长荣航空的董事席位。更绝的是，经长荣航空飞行安全部门评估，张国炜被认为不适合再开飞机，他只能以旅客身份搭机返回。

张国炜遭驱逐后，其他三兄弟继续陷入内讧。张国政不满大哥张国华退居幕后、将公司事务交由经理人打理的作风，联手二哥张国明“逼宫”。这让握有长荣集团关键票数的张荣发基金董事会改选数次难产，基金会高层接连发生恐吓以及暴力冲突，甚至被传有黑道介入。

如此局面，恐怕张荣发生前也始料未及。他当年并非没有对未来的安排筹措，长达十年时间，他对几个孩子轮番考察，但又跟每个人都有过激烈争吵。终究，四子一婿都难如他意。

叁

张荣发最早一心栽培长子张国华接班。张国华出任长荣海运总经理，不满公司众多老臣与公司已有的顾问文化，企图精简组织，与张荣发意见相左。张国华后来还是“被”升任长荣海运副董事长，但他不看公文、不参与主管会议，在长荣集团三十周年庆前夕突然请辞。

在香港创业的三子张国政适时回到台湾，接管了公司海运事业。张国政接受媒体采访时称：“公司向来都是爸爸哥哥管事，从来都轮不到我”。当初去香港前，张国政原本对航空业务涉入最深，他曾耗费一整年时间出差、谈判，争取航权，直到他未征求父亲意见擅自接洽一条欧洲航线后被免职。

在内部员工看来，张国政触犯了长荣重大决策皆须张荣发同意的大忌。受处分的张国政当天即递交辞呈走人，连交接都没有办理。

再回到集团辅佐父亲的张国政，很长时间都是公认的钦点接班人。2004年底，张荣发宣布将权柄交于两个儿子：四子张国炜被任命为长荣航空总经理;三子张国政则升任集团首席副总裁。张荣发还表示，会完全放手，充分授权，即使失败了也没关系。

事后，张国政以“集团太子”身份亮相，言语间仍小心翼翼以张荣发为尊。他说：“说实在的，接下棒子个人挑战不多，就是事事还是请示总裁，一切遵照他的意思去做。”

然而，这样表面看起来风和日丽的时间并没多长。

肆

1970年出生的张国炜，严格意义来讲应该算张荣发的私生子。张荣发与其他三个儿子之间的矛盾也多源于他的婚姻生活，以及由此而来的偏爱和分配不均，张国政甚至多次与父亲爆发直接冲突。

2013年，张荣发的发妻林金枝去世，不到一年时间内，87岁的张荣发与张国炜的母亲李玉美办理了结婚手续。这被外界解读为，张荣发在给小儿子接班架桥铺路。

无论从能力上还是个人性情上，张国炜都是最像张荣发的。张国炜两度爱上空姐，两度遭张荣发极力反对，又两度排除万难，与爱人结婚。张荣发曾以革职与断绝父子关系相威胁，张国炜不为所动远走美国。他学会飞机维修、飞机驾驶，成为全世界有航空公司的家族里，唯一一个既能开波音777，又能修波音777的人。

后来因张国炜的妻子怀孕，张荣发主动给张国炜台阶，让他回长荣工作。不过，张荣发把张国炜安排到一处猪圈旁的飞机修理处修飞机。张国炜从基层维修工起步，一直到坐上长荣航空董事长的位子。

张荣发后来毫不掩饰地表示对张国炜的欣赏，他似乎从小儿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倔强、勤奋、不服输、做事亲力亲为、追求极致。张荣发对媒体表示：“这个猴崽子，实在很努力。”

张荣发祖籍中国台湾澎湖列岛，其父母兄弟均依海为生，父亲在他17岁时去世。张荣发最开始在日本船运公司当学徒，后用十余年時间努力学习、工作，考到船长执照，创办自己的海运公司。他终生保留一个习惯，船靠岸不下船，留在岸板上读书，派专门团队搜集海运情报。

幺子张国炜也确实热爱飞机，他会亲自飞长荣每条航线，踌躇满志，誓要革新航空业。几个兄长把他从家族企业除名，也没有打消他的斗志。他创办了一家名叫星宇航空的公司，说要打造“中国台湾的Emirates（阿联酋航空）”。当然，这其中也多少有复仇和雪耻的味道。他声称，即便在长荣，他也不会在不懂飞机的人（暗指他的哥哥们）手下做傀儡。

争产的故事还没有结束。2020年3月，中国台北法院审理认为，张荣发遗嘱合理有效，驳回张国政请求。张国政可继续上诉。官司或许依然要打下去，他们应该不会在意张荣发遗嘱中留下的那句话：愿众子女及孙辈们，皆能和睦相处，互相照顾。

所谓和气生财。作为风雨五十载、享誉世界的中国民营企业，“后张荣发时代”的长荣，是否还能如张荣发所言，EVER GR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