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乡亲们培养我入党

2021-04-26李传锋

民族大家庭 2021年2期
关键词:工分入党

文/李传锋

编者按:

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 周年,生动阐释中国共产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全面展示中国共产党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伟大实践,大力宣传在党的领导下,湖北各族群众感党恩、听党话、跟党走,不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迈步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的新时代风貌和在各项工作中取得的辉煌成就,从本期起,特开设“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 周年”专栏,敬请关注。

在我光荣入党50 年之际,回首当年,乡亲们培养我入党的情景,还历历如在眼前。

那是1966 年初夏时节,教室的墙上开始挂出省内外高等院校陆续寄来的招生广告,印刷精美的校园广告像一张张富家公子的求婚书,尽情展示着校门、豪宅、庭院美景和家族名人。

高考在即,我们一面调整着心态,一面憧憬着美妙的大学校园生活。阳光灿烂,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美好。然而一夜之间,突然袭来了一场超级寒潮!原来,就在我们一门心思备战高考的时候,意识形态领域的批判运动逐渐发展成矛头指向党的领导层的政治运动。一场长达十年、给党和人民造成严重灾难的“文化大革命”爆发了。

这场始料未及的政治风暴,冲破了我们这些应届高中生的升学美梦,同时也敲碎了我们身后无数个贫穷家庭多年寄托在子女身上的希冀。对于穷苦农家的孩子,面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通过读书来摆脱父辈周而复始的谋生路,现在,这条充满希望的路突然断裂了。

我们这一代人比父辈幸运,差不多是沐浴着新中国的第一缕阳光,与新中国同生共长。在我们上小学直到高中毕业的这十几年里,是中国共产党领导我国社会主义建设在探索中曲折发展的一段时期。其间,虽然遭受过严重挫折,但仍然取得了很大成就。在这一时期,涌现出像河南兰考县委书记焦玉禄,大庆石油工人王进喜,解放军战士雷锋,科学家钱学森、李四光、钱三强等先进人物;还有响应党的号召,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在国防尖端科技事业和三线建设中默默无闻地作出奉献的许许多多干部、职工、科学技术人员和解放军指战员。新中国初升的太阳沐浴着我们,英雄的精神教育着我们,鼓舞着我们。我们唱得最多的歌是“东方红”,是“社会主义好”,是“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是“学习雷锋好榜样”,我们的理想是长大了当拖拉机手、当飞行员、当工程师、当科学家、当教师,建设新中国!几千个汉字塞进了我们饥饿的肚子,代数、几何、物理、化学、生物等知识把我们带进了奇玄而美妙的科学天地。我们好像是在火车站排了12 年的长队,一步步前移,等到终于来到售票窗口,即将买到远行的车票,窗口却在面前突然关闭了。当时的失落和惆怅可想而知。

学校关门了,被各种口号鼓荡的激情掺和着前途破灭的愤懑,我们开始“造修正主义的反”、“破四旧”,同学们戴着红袖章,揪斗学校领导和老师,后来,一些党政机关也受到冲击。游行、喊口号,然后串联、打派仗、斗“走资派”,再发展到“打倒一切”,“夺权”。一直闹腾到1968 年的夏天,同学们都已经精疲力尽,便在“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口号下,开始“上山下乡”。其实,我在头一年就已经回到了生我养我的小山村,提前当上了“回乡知识青年”。

作者李传锋在土家山寨

十多年寒窗苦读,空手而回,觉得愧对父母。我六神无主,睡懒觉,叛逆,无所事事。读书既然无用,一气之下,我把钢笔也砸了,发誓不再读书,不再写字。那时候,我的乡亲们文化教育相对较低,全村没有一个大学生,我这个高中生已经算得上是大知识分子了。可是,“文革”给“读书无用论”提供了充足的论据,我也认为一肚子书算是白读了。

既然回乡当了农民,就得凭力气吃饭,可是我还没练出力气,耕地不行,挑土不行,烧窑不行,干什么都不行。村里搞合作医疗,每个人要交一点钱,就让我帮着记账。后来又让我记工分,在田边地头,别人挥汗如雨,我就拿个小本,在旁边一面问一面给每个人记工分。我在记工分的过程中,把村子里每一个劳动力的名字都记住了,也把每一处地块的名称搞清楚了,把各种劳动类型的名称分清了,但我发现,很多方言土语不会写,我这才知道肚子里的几千个汉字还是不够用。我也惹出过麻烦,比如,村里有很多人是我的长辈,我记工分时直呼其名,他们不但不答应我,还说我“读书读到牛屁股眼里去了”,意思是我不能直接呼叫长辈的名字,而要喊“嗲嗲”、“大伯”、“婶娘”,可是,在一起做工夫的常常有好几个嗲嗲、大伯、婶娘!后来,我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工分记到谁的名下,我就在他们的名字后面加上辈分称呼,这样,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大家也就接受了。工分是大伙的命根子,我记工分还是很认真的,谁,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干什么,几个工分?我不漏掉每个人的每一个工分,而且不分亲疏,一视同仁。一年搞下来,我记的账目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但一年下来,我自己挣的那点工分却养活不了自己,扣除口粮款、三提五统之类,我还倒欠生产队20 多元钱。

当党支部书记黎习庭第一次对我说:“你想不想入党?”我的第一反应其实很高兴,但我说出来的话却是:“我不行。”

在我的心目中,是中国共产党,是毛主席领导中国人民推倒了“三座大山”,让工人农民翻身得解放。我虽然认为自己还不够成为一名共产党员,但我对共产党的感情却是十分深厚的。贫穷落后的旧中国像凤凰涅槃一样成为社会主义新中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们的翻身解放。我的家庭曾经一穷二白,父母一字不识,土地改革给我们家分了土地和山林,是新政府让我们兄弟姐妹都上学读书,几个哥哥姐姐都参加了工作,有的也入了党,在我的眼里,入党是一件很神圣的事。

我们恩施地区曾经是湘鄂西红色革命根据地,从辛亥革命到新中国成立,在长达40 年的革命斗争中,涌现出无数舍生忘死、以身许国的英雄人物和哺育革命儿女、无怨无悔流血牺牲的老区人民。邻村有个锣鼓山,反“围剿”时期,32 个烈士在弹尽粮绝之后悲壮跳崖,如果有作家及时来写,那故事就跟“狼牙山五壮士”一样感人。解放战争中,在我们村不远处打过一仗,解放军赶跑了反动武装“邱老虎”,老区人们口中至今还讲传着这些故事。和那些革命先烈们比,我永远也不够格啊!但村党支部书记来发动我入党,是在培养我,是看重我,我的心里还是掀起了幸福的涟漪。

有一次,村里一个小孩子得了急症,很严重,要到另一个村卫生所去拿一种药。我二话没说,撒开腿就跑,7 里山路,我没命地跑,摔倒了爬起来继续跑。在中学练习的长跑技巧发挥了作用,来回10 多里路,我差不多20 分钟就赶了回来。孩子及时吃了药,转危为安,家长很感谢,我心中也感到无比高兴。

春种秋收,经过四季的劳动,在乡亲们的关怀下,特别是被村子里一班年轻人的欢笑声感染,我的心慢慢热情起来。我开始想着如何把家乡建设得更美好,我开始想着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父母过上好日子。村子里一班青年人慢慢形成了一股力量,我们一起打突击,挑化肥,试种白肋烟,打青积肥,造窑烧瓦,送公粮。谁家有了红白喜事,我们赶过去帮忙。谁家要修新屋,我们去挖地基、背瓦。我冒着危险上山砍树,咬着牙抬料当,去很远的地方背木料。生产队的每一块土地都留下了我的脚印,汗水浸透了我的衣衫,锄把磨砺了我的双手。我不再关心肚子里那几千个汉字有没有用,我准备就在家乡安家立业。

那时候,土地的产量很低,村里没有钱买化肥,就搞人工积肥,规定每个男劳动力一年要给村集体上交一万多斤粪肥,男劳动力都要养牛,我家没有牛栏,我也割不好牛草,母亲养了一头猪,我就每天上山去割草回来扔进猪楼里,让猪踩成粪。割草可不是好玩的事,清早起床,去山上割草,冰凉的露水打湿了裤子,割了草还要打捆,我揉半天也捆不好,堂哥就来帮忙。担子太重,我趴在地上弓不起身,偷偷流泪。终于挑起来了,重担压在肩膀上,转不过肩来,只能死扛。经过几个月的锻炼,我终于能把近百斤的一担牛草挑回家,匆匆忙忙吃几口饭,再赶去上工。

有一次,区政府开会,让我去参加,基层领导讲话,使用很多生活用语,也时常重复,我很轻易地记下了会议笔记,回到村里,我把主要精神给大家作了汇报,没想到大家都夸赞我,还说我厉害,一支笔能把领导的讲话一字不漏地记下来。其实,一个高中生记个会议记录是不在话下的,但在当时的农村,文化水平普遍低,村组干部开会全凭脑袋记忆,口头传达,我能用笔记,是很了不起的本领。

我穿着蓑衣、草鞋下地,浑身沾满泥土,双脚却开始在泥土里感受到了滋润和温暖。我看着粗壮挺拔的大树,感受到了它们顶天立地的气概,看看高阔的天空,慢慢变得清澈而美丽。

乡党委书记刘南山是一位很稳重很有水平的老党员,我喜欢跟他聊天。一次,他对我说:“你都读到高三了,大学突然关门,怪可惜的。”我没有作声。他又说:“既然回来了,就安下心来,广阔天地,大有可为。”我想了想,问他:“我能入党吗?”他笑了笑,说:“好哇!我们欢迎你。”“那我要从哪些方面去努力呢?”他想了想,说:“你好好读一下《老三篇》。”我说:“我在学校就读过,《纪念白求恩》《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不但读过,我还能背。”说着,我就情不自禁地背了一段:“白求恩同志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表现在他对工作的极端的负责任,对同志对人民的极端的热忱。每个共产党员都要学习他。不少的人对工作不负责任,拈轻怕重,把重担子推给人家,自己挑轻的。一事当前,先替自己打算,然后再替别人打算。出了一点力就觉得了不起,喜欢自吹,生怕人家不知道。对同志对人民不是满腔热忱,而是冷冷清清,漠不关心,麻木不仁。这种人其实不是共产党员,至少不能算一个纯粹的共产党员。”刘书记只是笑了笑,说:“现在,你要想,入党是为了什么?你带着这个问题再去读老三篇,感觉会很不一样的。”

我知道,入党首先要有坚定的信仰。但那时我还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乡下小子,我对入党的认识很肤浅,又被“文革”极左思潮扰乱,不会从历史、哲学、政治上看待中国共产党在国家民族人民生活中的重要性,没有深刻领会中国共产党和人民群众的血肉鱼水关系,只是凭直觉,对党组织有一种感恩式的信任和崇拜。

我知道,当党员虽然不再需要抛头颅洒热血,出生入死,但一些基本要求并没有放松,某些方面还有了新的更高要求。中国共产党的初心就是为了让中国老百姓过上幸福生活,就是为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成为世界强国。为人民服务不只是一句口号,它是立党的根本。在我们乡村做一个共产党员,就是要和农民群众打成一片,要努力劳动,事事带头,团结大家把乡村建设好。我读过《党章》,知道一些誓言,对党要忠诚,永不叛党,遵守纪律,服从分配,严守党的机密,不贪污腐败等等,这都要在每一天的实际行动中体现出来。我知道自己还有很多私心,比如,我不会种地,我还是想着上大学的事……

做党员,还要受到群众监督。有一件很有趣的事,一次,在山上砍畲,党支书老黎没带中饭,有一个“四类分子”女人悄悄递给他一个鸡蛋,他接过来几口吃了。其实很多人家中都没有条件带中饭,荷包里揣一个鸡蛋,或是几个烧土豆,或是一个生萝卜,乡里乡亲的,互相分享,在平时这算不了什么,但有人就揭发,说黎支书吃了阶级敌人的鸡蛋,是“阶级立场不稳”。黎支书有口难辩,还为这事作了检讨,我也曾拿这件事和他开玩笑。

农闲时,村里想安装一台钢磨,一时不知怎么搞,很多人就说:“传锋有文化,让他来搞。”大家都说让我来搞,有点“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味道。党支部的人说让我搞,也是想考验一下我。大家为什么急着要安钢磨?因为我们村子主要吃苞谷,苞谷籽全靠推石磨磨成粉,人吃猪吃都要磨。白天要出工,劳动了一天的乡亲们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家中,安置了老人小孩,再安顿猪狗牛羊,然后就得推磨。每到深夜,村子里还是一片推磨声。我就帮妈妈推过笨重的石磨,一推一拉,如此往复,一面推一面打瞌睡。父母一辈子推着石磨可能把地球走了一圈都不止。想起这些,我下决心要安装好钢磨,把大人们从繁重的推磨劳动中解救出来。

听说城里到了柴油发动机,我急忙带着村子里省出来的几百块钱,翻过几座大山,蹚过一条大河,120 里山路,我一天就跑进了城,结果还是被别人先买走了。我又几次进城,终于买到了柴油发动机、打米机、粉碎机。那时候,从鹤峰县城出来的公路还只通到五里坪,五尺宽的石子泥巴公路,离我们上六峰村还隔30 多里。那天,全村青壮年差不多全体出动,不敢把机器拆开,怕拆了装不拢,我们就像抬肉猪一样,把机器捆绑在粗长的抬杠上,若干人换班,硬是把机器给抬回了村。我们几个中学生把说明书和图纸铺在地上,一个部件一个部件对着找,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对着看。村里有一位老党员,叫但竹青,他会木工,也一直坚持和我们一起搞。几日几夜,忘了吃饭,忘了睡觉。这时候,在学校里学习的几何、数学知识帮了我们不少忙。我们比比划划,争争吵吵,总算弄懂了机器的工作原理。几个人的手上脸上衣服上沾满了油垢,眼睛布满血丝,但我们终于把这个柴油发动机给鼓捣响了。

冰冷的柴油机在没有被我们激活时只是个笨重的铁疙瘩,当我们把它唤醒之后,它就变成了一匹奔腾的骏马。森林深处的小山村千百年来第一次响起了轰轰的马达声。随之,粗糙的谷子投进漏斗,很快就流出了白米,大颗的玉米粒眨眼间变成了金黄色的细粉。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跑过来了,人们围着看,欢笑着,议论着,在震耳欲聋的马达声里想象着。在乡亲们的眼里,这就是搞机械化,我们就是村里实现机械化的第一批人。

终年压在乡亲们身上的石磨,终于在我们手中被卸下来了。这时候,我心中生出一种成就感,这种感觉十分美好,我真正感觉到,农村需要知识,家乡需要我,要修公路,要拉电线,要安广播,要通电视,要搞自来水等等,我觉得对自己的家乡负有了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

在回乡的几年里,一方面极左思想一直很严重,一方面是我自己年轻无知,跟着说过一些错话,做过一些错事,比如“斗私批修”,比如“割资本主义尾巴”,也给村干部和乡党委出过一些难题,但他们对我十分宽容,往往只是一笑了之。相反,村里和乡里开会时常喊我参加,研究问题也时常听听我的意见,暗中在鼓励我,帮助我,引导我。

村党支部书记曾对我说:“你只要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遵守党的纪律,能吃苦,能带头,肯帮助人,办事公正,就可以申请入党。”农村人入党,不喜欢你言不由衷地表态,不需要你讲什么高深的大道理,大家就只看你平时怎么做。在很贫困的乡村环境里,要做到能吃苦,能带头并不难,要做到不自私,很公正,却很难,但党员必须努力做到。党支部书记黎习庭是名老党员,他出身贫苦,对党忠诚,工作负责,从不谋私,所以,他在群众中很有威信。他识字不多,进城开会笔记记不全,所以工作起来有些吃力,但他是一个坚定的老党员,我把他当作老大哥看,很尊重他,跟他学。蔡家凤是大队会计,是二把手,他手中掌握着全大队每一个家庭的收支账目,管理着全大队的进出资金,数额不大,却很复杂,但从来没有发生过财务纠纷,他成了全村人信得过的大管家。有他们二人做我的入党介绍人,我的入党就比较容易了。

由于乡亲们的宽容和帮助,我慢慢融入到他们之中。我很庄重地写了入党申请书,党支部很快决定发展我入党,公社党委也一直关注我,他们还将我树立为全县的回乡知识青年标兵。1970 年的秋天,我终于被批准入党,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

猜你喜欢

工分入党
忆“挣工分”
申请入党,是否需要多次提交入党申请书?
集装箱码头工分制绩效管理方案与实践
确定入党介绍人要注意哪些问题?
憨娃入党
三份特殊的《入党申请书》
重温入党誓词
向党旗宣誓
俱乐部活动不应记工分
团员过组织生活不应记工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