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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喜剧》:“半个戏剧”的叙事变奏与超越

2021-04-22

剧影月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段落喜剧话剧

与前作舞台剧电影化改编的风格一脉相承,2019年上映的电影《半个喜剧》同样脱胎自导演周申与刘璐2008 年的话剧《如果,我不是我》。虽然这两个版本之间的联系并不像导演的前系列作品——2016年的电影与2012年的话剧《驴得水》一样紧密,但每每谈及电影,还是避不开它与母版话剧在种种层面上的关联。对于电影版与话剧版的联系,导演首先承认其共性:“无论是话剧还是电影,我们在构建每一个场景情节时,都会比较注重矛盾冲突”,这样的剧本结构导致电影同样呈现着话剧的戏剧性特征;同时,也明确指出这是两种形式、甚至两个故事:“《半个喜剧》电影版与话剧的情节基本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电影版与话剧版之间的差异必然由电影与戏剧的形式差异所致,但形式的影响对于这个故事而言又并非决定性的,因为周申与刘璐的“话剧与电影都是强调叙事与人物,而不是强调话剧的形式感与电影的镜头语汇、视听语言的风格等”所以电影《半个喜剧》与话剧《如果,我不是我》的差异,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叙事层面的重新整合与建构:电影完成了对话剧原作的叙事变奏与超越。

电影版和话剧版围绕着基本相同的人物网络和情节线索展开:孙同、郑多多和高璐是大学好友,孙同和多多都喜欢高璐,但孙同止步暗恋,为多多和高璐即将到来的婚礼忙前忙后;婚礼前郑多多出轨中学同学莫默,为向高璐隐瞒真相,孙同竭力安抚莫默,最终两人之间发展出一段感情。

四幕话剧《如果,我不是我》的场景主要设置在公寓内外。第一幕,错位导致的误会和错综的人物关系在公寓内外展开,孙同阻止失败,郑多多与不知真相的莫默共度良宵;第二幕,高璐的意外来访向莫默暴露了郑多多并非单身的真相,多多把烂摊子丢给孙同处理,孙同抚慰了莫默的心伤,莫默也鼓励了孙同的梦想,两人之间产生情愫,共度一夜;第三幕,多多得知孙同与莫默的关系后十分愤怒,以工作胁迫孙同结束这段关系,在孙同妈妈的共同施压下,孙同与莫默分手,孙同的生活从脱轨的爱情机遇与音乐梦想回归到主线;第四幕,郑多多在婚礼当天仍旧为莫默事件魂不守舍,高璐叫来了莫默对峙,婚礼不欢而散,莫默鼓励孙同作出了正确的选择,去勇敢追梦,成为了一名歌手。这是一个以孙同与莫默之间的关系为核心人物关系的经典封闭式叙事结构,故事主线,即二人关系的“起承转合”在一至四幕中整齐排列。根据格雷马斯的动素模型理论,可从孙同的角度构建出如下动素模型:

图1:《如果,我不是我》孙同动素模型

由郑多多与孙母形成的现实工作压力,是挤压行动主体孙同追寻受者与客体音乐梦想的发出力量。在此过程中,莫默成为孙同行动的帮手,对他进行了启蒙与鼓励;孙母则继续扮演敌手角色,在思想和行为上控制、胁迫着孙同。最后孙同在莫默的帮助下挣脱了原生家庭的影响,行动完成,追梦成功,成为歌手。若将行动主体转换至莫默的视角,同样可以构建起一个以追寻爱情和独立人生为客体的动素模型;由此可见,话剧中孙同与莫默在这段关系中“平分秋色”,各自闪耀着罗伯特·麦基所说的“人物弧光”。

电影《半个喜剧》的叙事线索则可根据麦茨的组合段理论梳理如下:

1.序幕,段落:莫默前往郑多多家赴晚饭之约,但郑多多才从一场宿醉中醒来,房间里还睡着昨晚一夜情的女孩。为了在莫默面前营造单身假象,多多假称那是室友孙同的房间、而孙同的房间才是自己的。油嘴滑舌的多多对莫默展开攻势,一段括入性组合段闪回中学时代初中部的郑多多幼稚地吸引高中女篮队女神莫默注意的往事。

2.段落:在菜市场买菜的孙同接到郑多多未婚妻高璐的电话。郑多多与高璐正在冷战中,孙同从中调和,约定了第二天一同吃饭。

3.场景:送一夜情女孩下楼的郑多多在楼下撞见孙同,才得知今晚孙同在家,而且从外地来的孙同妈妈已经到公寓了。

4.段落:孙同妈妈与莫默在公寓相遇,互相误会了对方的身份。莫默无意透露了郑多多对孙同施舍、同情的态度,要强的孙同妈妈强行拽孙同离开了公寓去酒店单住。孙同听说了莫默与郑多多的关系,想回去阻止;孙同妈妈让他长点骨气,不要再掺合郑多多与高璐的事情。

5.交替叙事组合段:夜渐深。公寓中,莫默与多多的感情逐渐升温;酒店里,看电视的孙同陷入沉思。

6.场景:孙同回到公寓,将莫默赶走。

7.交替叙事组合段:孙同离开公寓去酒吧唱歌,莫默在公寓楼下徘徊。二人在路口擦肩而过,莫默掉头回公寓。

8.段落:次日早,孙同回到公寓,撞见了留宿的莫默。

9.场景:高璐来访,撞见莫默。郑多多哄走了高璐、成功向未婚妻隐瞒了自己的偷情,却向莫默暴露了自己并非单身的真相。

10.线性叙事组合段:哄走了高璐后郑多多在公寓楼下吃早点,将对付莫默的烂摊子留给了孙同。残忍的真相逐层向莫默展开:郑多多不仅并非单身,还即将结婚,而且对她的感情也是虚伪的。她彻底被骗了。莫默心碎,砸掉了“郑多多的房间”后才知道那原来是孙同的。她在孙同的歌声中嚎啕大哭,最后还不忘留下修电脑的赔偿金。

11.段落:孙同入职郑多多父亲的公司。孙同妈妈殷勤来给上司裴经理送礼并没有什么效果,但郑多多向裴经理展示关系,显著地为孙同带来了特殊待遇。

12.场景:公寓里,孙同打开郑多多为他要来的新电脑,看到了莫默留下的“修电脑”字条。

13.交替叙事组合段:咖啡厅。二楼,莫默在与母亲介绍的快板庸俗男相亲;一楼,孙同在和高璐与朋友计划婚礼事宜。高璐认出莫默,以为莫默是孙同的女友,便让孙同上前对峙;孙同硬着头皮上前,最后以为莫默打架——实际上是挨打告终。

14.线性叙事组合段:莫默给因打架弄坏了眼镜的孙同配了新眼镜,随后在酒吧约会,两人的关系变得微妙,莫默在孙同含蓄的表白中默默离去。中间闪过一插曲式段落,酒后乱了心弦的莫默独自跑到球场投篮。孙同以还东西为由追到了莫默的家中,两人定情,共度一夜。

15.段落:次日早,恋爱中的孙同开心上班,发现了郑多多强烈的占有欲。

16.线性叙事组合段:孙同与莫默开始了甜蜜的恋爱。孙同想带莫默见母亲,莫默说出了自己底线:她要孙同坦诚过往,她要开诚布公、光明正大。

17.场景:孙同向郑多多坦白。多多勃然大怒,要求分手,二人在楼梯间大吵。

18.线性叙事组合段:孙同向妈妈坦白,带莫默与妈妈见面。孙同妈妈要求分手,甚至装病相挟。孙同把妈妈送到医院,莫默焦急赶来,意外听到了孙同与妈妈协商的“地下恋情,保住工作”计划。莫默不同意,两人在医院大吵,不欢而散。

19.线性叙事组合段:分开后,莫默与孙同都过着沉郁悲伤的生活。

20.段落:郑多多与高璐的婚礼中,高璐意外发现了郑多多高中时与莫默的合照,有所察觉,打电话叫来了莫默。

21.段落:婚礼上宾客往来,孙同妈妈照料前后。裴经理对孙同“全家上阵”的“赞叹”令孙同心中不快,母亲撮合他和高璐表姐的提议更加重了他长久以来心中的怨郁,母子两人大吵一架。

22.线性叙事组合段:莫默来到婚礼,对高璐说出真相,与胡搅蛮缠的郑多多对峙。高璐叫来孙同证明,孙同在这一刻决定做真实的自己。孙同说出真相,婚礼不欢而散;孙同与莫默重归于好;孙同妈妈撮合孙同与高璐表姐的计划失败。

23.段落:孙同与莫默乘出租车离开酒店,在晴朗的天气中开始两个人的新生活。

由麦茨组合段理论梳理可知,电影《半个喜剧》采用了相对简洁常规的线性叙事结构,同样以孙同与莫默的感情发展为主线,聚焦二人关系进展的起承转合。我们同样可以根据格雷马斯的动素模型理论,从孙同的角度出发构建出如下动素模型:

图2:《半个喜剧》孙同动素模型

由郑多多与孙母形成的针对适龄男青年孙同的工作与婚育压力,将其发送给与莫默的一段爱情中,让孙同形成了以追逐客体莫默为终点的行动。在此过程中,孙同承受着来自世俗与家庭的敌手压力,却并无帮手。最后,孙同独立地从多层面意义上摆脱了郑多多与母亲即原生家庭的缠绕,追回莫默,重始爱情。

电影叙事对话剧叙事的调整,体现在删增的两个部分。首先,电影在受者与客体的位置上删除了孙同的音乐梦想。“去酒吧唱歌”不再是他与母亲关系中的隐患所在,“歌手”与“郑父公司职员”的职业也并不构成非此即彼的冲突;但母亲即原生家庭对孙同的控制与压迫依旧存在,只不过呈现为唯一的、明确的、与主体行动主线关系更紧凑的表现:接受莫默与否。孙同的行动客体不再游移于爱情对象与梦想对象之间,而是纯然聚焦于莫默,让影片的情感线索与行动线索合二为一。其次,电影增加了裴经理一角。对比话剧叙事可知,裴经理完全是主要人物关系网络之外的全新角色,但他是孙同可见的世俗敌手。相比成为郑多多公司势力的背景板,裴经理更明显地作用于孙同人生选择的反面,在更深层次上形成“孙母”即世俗攀爬的深化与“莫默”即独立自我的对照。以上删增处理清晰了孙同的行动线索,隐形了以莫默为主体的动素模型,让莫默完全融入在以孙同为主体的动素模型中,强化了孙同的人物弧光,突出了电影的叙事主线。删增调整形成的叙事变奏,让电影叙事主体的情感客体与行动客体合二为一,情感线索融入主体自身的追寻与改变中,电影叙事变得更加统一、顺畅。

符号学家罗兰·巴特将叙事作品看作一个多层次的等级结构,叙述在功能层、行动层和叙事层三个层面分布性或整合性的完成叙事功用。罗兰·巴特认为:“理解一个叙事,不只是追随故事的展开,而且也需识别其中的‘阶段’,将叙述‘线’的水平轴连接,投射到一种隐含的垂直轴上去……不管叙述关系在水平组合上的寻索多么完善,为了达致成效,必须朝向‘垂直面’:意义不存在于叙事的‘尾端’,而是穿越整个叙事。”也就是说,读解一个叙事,除了理解其情节性展开,更要理解其纵深性开掘。这需要所有细节贯穿为整体,因为“功能层次的结构是赋格式的”,并且“艺术不承认‘噪音’的存在:它是一个纯系统,其中没有也绝不会有‘被荒置的’单元,不管使其联系于故事诸层次的线索有多长、多松散、多纤细。”。由此读解路径可发现,电影《半个喜剧》已经通过更细致与丰富的叙事内容,在叙事深度上形成了对原作的超越。

一方面,电影纵深性地展现了更多舞台所未能表现的情感细节。电影叙事组合段8-14 的内容是话剧中第二幕的含量,此段形成了孙同与莫默情感的第一重高潮。在话剧第二幕中,两人情感的推进是通过孙同唱歌、莫默倾诉、假升旗、吃面、郑多多来访五个行动完成的。不同于话剧场面极高假定性的呈现方式,电影使用了更多细节纵向深化情感内涵。如叙事组合段10 结尾,莫默给孙同留下的补偿金及字条、与孙同为莫默端来的热汤面的特写;场景12 中,孙同对莫默字条与郑多多礼赠的凝视;以及叙事组合段14 中经典的镜中交错镜头与莫默投篮的插曲式段落,都说明了二人情感的逐步深入。相比更依赖虚拟性与假定性的舞台呈现,电影利用更自由的时空,将横向短暂的情感在纵向上开掘得更加真切与深入。

另一方面,电影将叙事单元整合性贯穿,通往了更深的意义层次。在功能层与行动层上,行动主体孙同的叙事线索是摆脱对好友郑多多的附着、摆脱母亲及其所代表的原生家庭的影响,拒绝被安排的工作与婚姻,勇敢地追求理想的爱情对象;但在叙事层上,这是孙同——或者说是所有像孙同一样的、初入社会的当代年轻人——生活与精神独立的第一步。孙同在充满阻力的环境中与没有帮手的情况下完成了自己的追寻行动,这也是每一个人形成独立人格的第一步。表面上,他的行动客体是莫默;实际上,他的行动客体是他自由选择的对象、是他的自由意志。至此,电影《半个喜剧》已完全实现了对原版话剧叙事深度的超越,成为了一部完成度极高的喜剧类型片。

电影《半个喜剧》对话剧《如果,我不是我》的叙事变奏与超越,无疑说明了这是一部成功的舞台剧电影化改编。近些年,舞台剧到电影的跨媒介转换创作频有成功案例,这为艺术创作与学术研究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与视角。在此过程中,创作者与评论者多聚焦于形式上的迭换与更新,较为忽略叙事性调整与整合。但通过本文的分析,我们发现舞台剧电影化改编的成功,依旧离不开叙事性内容的超越性重构。这是一种隐蔽的深层次转换与改编,但是关系着作品的筋骨与结构,仍需创作者与评论者的关注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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