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华

国庆节前，赵老板给我打来电话，这回不是请我到海王府海鲜馆坐一会儿了，不知他从哪里得到消息，听说我的老父亲在老家侍弄一百多棵南果梨树，说我们堡子的南果梨色泽正、果品好，吃起来熏甜熏甜的，现在正是采摘季节，赵老板要给手下员工发福利，非要买老父亲种的南果梨不可。

我和赵老板仅见过两回面，我曾经关照过他的生意，本来是举手之劳的事，赵老板却念念不忘，不时打来电话要请我喝酒，可最近两年里，跟随了我四十多年的身体零部件已经提了好几回抗议了，经常推掉不必要的应酬。我知道，这回赵老板要买我家的南果梨，于情于理都是推不掉了，他的小心眼儿是一定会给个高价，变相还个人情。

我把赵老板要买南果梨的消息告诉了爹，准备让他把梨挑一遍，去掉小的、病的和伤的，再装箱。电话里传出了有很多人说话的嘈杂的声音，爹喂喂两声，没听清我说啥，我让他离人群远一点儿，几秒钟后，我这边手机听筒静了下来。

我说：“咋这么吵？是不是咱家摘梨呢？”

爹说：“帮你国辉舅家摘呢。”

我把刚才说的又重复了一遍，最后又叮嘱他别和赵老板讲价，赵老板可能每斤梨多给个块八毛的，他给你多少你就收多少。爹说：“这么说一斤梨能顶上小二斤了，正好把你国辉舅家的梨先卖掉，咱家的不着急。”

我有点儿急了，说：“八竿子打不着的舅，你管他干啥？”

爹也急了，说：“你小子白在城里混这些年了！”说完，爹的电话就没有声音了，我喂喂两声，又看了一眼手机显示屏，是爹把电话撂了。

我们堡子不大，这家和那家都能联上亲，不知从哪儿论，国辉管我妈叫二姐，我从小就对他国辉舅、国辉舅地叫着，但我对他一直没啥好印象。那时候他在堡子里当村主任，整天吆五喝六的，笑起来露出一颗大金牙。我也许是电视剧看多了，以为只有汉奸和流氓才镶大金牙。还有他家大猛，总是拿他家养的大狼狗吓唬我们。更气人的是这个国辉不管人多人少总是叫我爹的外号，老面，你家的南果梨树打药了吗？老面，你園子里的豆角我摘了一把。还有一回堡子里有一家娶媳妇，国辉做知客，他给来宾发烟，唯独没给我爹发，这是非常瞧不起人的事，我当时就在心里骂了国辉一顿。

赵老板是开着货车来我们堡子的。为了表示对爹的抗议，我借口把后院的白菜浇一遍水，就留在家里了，是爹领着赵老板去的国辉家。不一会儿，爹就回来了，爹用笤帚弹了几下身上的尘土，一屁股坐在水井旁边说：“价钱谈妥了，赵老板真是个敞亮人啊！”

我没言语，爹接着说：“国辉去年落选了，脚上的泡是自己走的，怨不得别人。要说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这档口大猛又出了车祸，你国辉舅妈一着急又犯了心脏病，你说这一家人的日子可咋过？他当事的时候身边有一大帮朋友围着，这回有难了，那些朋友都躲得远远的。”

我说：“那你也躲啊。”

爹说：“正因为我没躲，在别人眼里好像我们关系更近了，其实我还是像从前那样。”

我把话题又引到了今天卖梨这件事上，说：“我打电话和你说了，人家赵老板是还人情的，这回白白便宜了国辉，你这是怕钱咬手啊？”

爹有点儿激动，拿起我放在井台边上的烟，在鼻子下闻了两下又送回烟盒。我知道，已经有十来年了，爹自打得了轻微脑血栓就烟酒不沾了。爹低着头，自言自语地说：“那我就把这个人情送给国辉了，也算是还他个人情，咱家有困难的时候，国辉爹帮助过咱。咱家这房子就是当年国辉爹带着人帮着盖起来的，见咱家困难，人家连工钱都没要。还有你上大学走的前一天，我给你三百块盘缠钱，那也是跟国辉爹借的，人家不嫌咱穷，不怕咱还不上。”爹一直用一根荆条棍在潮湿的地上画着什么图形或写着什么字，我看不明白，爹一定知道。爹接着说：“小子，记住，做人要多记着别人的好。”

我盯着爹湿润的双眼，默默点了点头。

第二天，赵老板给我打来电话，说我们堡子的南果梨吃起来真的熏甜熏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