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启殷

入秋后的一天中午，地处边陲的明州城像平时那样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在城外的一家小茶亭坐着许多南来北往的客人。突然，从官道上来了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一个壮实的中年汉子。

说话间，马车就到了茶亭外。汉子跳下车，直奔门口的一张桌子坐下。老板端上茶，随口笑问汉子从哪儿来上哪儿去。汉子一口气喝光碗里的茶水，问老板道：“老板，你知道逍遥谷吗？我家婆姨中毒了，想找刘神医求解药。”

老板愣了一下：“逍遥谷？当然知道了。”

说起逍遥谷，明州当地几乎无人不知。逍遥谷原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山谷，自从三年前来了一位刘神医后，逍遥谷开始名声大振。刘神医医术高明，尤擅医毒，治好了当地许多危重或中毒的病人。不过，这位神医每十天只看一个病人，不收诊费，却要病人在谷内采药劳动十天。

“我劝你还是别去了。听说这段时间有不少中毒的人去找刘神医，都被拒之门外。”老板来到马车前，看见车上躺着一位面色发黑的妇人，对那汉子说。

汉子走后，茶客们都疑惑地问老板，是不是这段时间有很多人中毒。

老板压低声音说：“是啊，听说还有中毒的人是江湖侠客呢，而且他们中的毒明州的名医都束手无策。”

“太可怕了。”一茶客接过话，“只有刘神医能治？”

“当然。听说鼎鼎大名的飞天镖局的总镖头中毒了，找到刘神医，刘神医帮他解了毒。可是，这总镖头离开逍遥谷后不久就被害了，都说是刘神医干的。还听说刘神医放出话，再也不会帮中毒的人祛毒解毒，就算救活了也一定会杀死。”人们面面相觑，都不吭声了。

在茶亭靠官道的一桌，一位穿着白衣服的年轻人起身来到亭外，拿出一只哨子样的东西仰天吹了几声。哨声凄厉，响彻云霄。哨声已落，可人们的耳朵里还阵阵作响。

茶亭里的人正在疑惑，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很快，十几匹快马就到了茶亭前。十几名穿着黑衣、身背大刀的汉子从马上下来，直奔穿白衣服的年轻人而来，到跟前后都半跪抱拳喊“少爷”。年轻人站起身，来到茶亭老板跟前抱拳问：“老板，我是飞天镖局的大公子龙飞，你刚才说的可都是真的？”老板一看这架势，有点儿慌了：“我、我刚才说啥了？”年轻人盯着老板说：“杀死飞天镖局总镖头的，真是逍遥谷的刘神医？”“不，不，都是道听途说，做不得真的。”老板忙道。

年轻人转身走出茶亭，那些黑衣汉子跟了出去，一行人上马朝逍遥谷方向飞奔而去。

龙飞及手下赶到逍遥谷，见到了跪在刘神医门前的中年汉子。中年汉子告诉龙飞，他见到了刘神医，但刘神医不肯为他的老婆祛毒。现在刘神医出门了，不知道去了哪儿。

“那你还跪在这里干什么？”

“我婆姨快不行了，我一定要刘神医救她。”中年汉子悲声说。龙飞大声说：“他就算救了你老婆，还是会杀死她的。我父亲就是死在他的手里，我这次来就是找他算账的！”

“谁要找我算账啊？”龙飞的话音未落，忽然听见一个声音从山谷深处传来，转眼间，眼前竟然出现了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他的轻功真好！

“你就是刘神医？”龙飞退了两步，看着对方说。

“正是。”老人笑笑，“你就是龙总镖头的公子？”

龙飞正要答话，一旁的中年汉子冲到刘神医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刘神医救救他老婆。刘神医摇摇头说：“你老婆中毒太深，早已经断气了。”

中年汉子慌忙跑到他女人旁边，一探鼻息，真的没了呼吸。中年汉子大喊一声，抱起女人大哭起来。

“快放下，否则你也会没命的！”刘神医大声喊道。可是已经迟了，中年汉子顿时觉得四肢无力，眼冒金星，慢慢地倒下了。

劉神医的双手飞快地在中年汉子的身上游动，封住了对方几处关键的穴道，然后运功为中年汉子解毒。没多久，中年汉子吐出一口黑血，人醒了过来。一旁的龙飞几次想拔剑杀掉眼前的杀父仇人，可最后还是忍住了。

“龙公子，干吗不趁机杀了我？”刘神医舒了口气，回头笑着对龙飞说。龙飞无语，不知道怎么回答。“你跟我来。”刘神医转身就走。龙飞犹豫了一下，紧跟在刘神医后面。

二人一前一后快步走着，来到一个山洞里。令龙飞吃惊的是，洞里的一块大石板上盘腿坐着一个人，正是他的父亲龙三海！

“爹！”龙飞脱口而出，飞奔过去。龙三海看见龙飞，愣了一下，说：“飞儿，你怎么到这儿来了？”“爹，原来您没死啊？”父子相见，都激动得热泪盈眶。

龙三海告诉儿子，是刘神医救了他。那些传闻被刘神医杀了的中毒者，其实都被刘神医治愈后偷偷送走了。龙飞闻言，转身来到刘神医跟前跪倒拜谢，然后，起身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段时间，明州一带许多人中了一种奇毒，众名医束手无策，就连刘神医开始时也难有良方，后来才找到了解毒的良方。可是，刘神医能解毒的消息一传开，就接连来了几批杀手要杀他。幸好，刘神医机警过人，武功高超，才一次次死里逃生。于是，刘神医故意传出话，这才拦住了求助人。

可是，直到龙三海到来，才让刘神医确定了背后的下毒人。“这个可恨的下毒人是谁？”龙飞着急地问。

龙三海说：“水月山庄！”

“什么？水月山庄？就是这两年突然名声大振的水月山庄吗？”龙飞惊讶极了。

“对，就是水月山庄。不久前，咱们镖局接到水月山庄的邀请，我当然不会答应，后来，我就遭到了伏击，而后就中毒了。”“既然知道了，为何不报官府？”龙飞急了。龙三海摇头笑笑：“这水月山庄早就和知府勾搭在一起了。再说，也没有证据证明是他们干的啊！”刘神医接过话：“我们要知道水月山庄四处下毒的目的是什么。当然，首先要弄清水月山庄的庄主是何许人。”

龙三海说：“江湖上恐怕少有人知道。据说，这人极少露面，听说是在潜心苦练什么高深的武功。”刘神医对龙三海说：“龙总镖头，你不方便露面，龙公子来最好不过了。”龙三海心领神会，吩咐儿子马上回去发动镖局所有关系，打探出水月山庄的秘密。

龙飞领命，带人离开，在逍遥谷谷口，碰到刚刚被刘神医救过的中年汉子。看着龙飞一行人的背影，中年汉子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呢？”不知什么时候，刘神医站在中年汉子背后。“没什么。刘神医，我的毒没事儿了吧？”中年汉子有点儿慌张。

“没事了。想离开逍遥谷？你可不能坏了我的规矩。”

“啥规矩？”中年汉子一愣。

“我替人治病祛毒从来不是没条件的，你得留下来帮我采十天的药。”

“没问题，可是，我不懂药啊。”中年汉子为难地说。

“放心，我会给你一些样本，你照着采就行了。”刘神医回屋取出一些草药的样本。中年汉子接过匆匆而去。

转眼过去了十天。这天，刘神医把中年汉子叫到跟前，告诉他可以走了。“不，我想留下来。我现在已经认识了各种草药，想留在这里报答您的救命之恩。”中年汉子不愿离开。

“我这里可没东西养你了。如果你不走，我一定会杀了你。”刘神医淡淡地说。中年汉子无奈转身走了，刚到谷口，意外碰到龙飞带着两个手下匆匆而来。中年汉子皱了皱眉头，又转身走了回去。

“果然是他，江霸天！”

龙飞把打听到的情况一一告诉了刘神医和龙三海。刘神医听完，脱口而出。

“你认识此人？”龙三海疑惑地看着刘神医。刘神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讲出了一段他从未与别人说过的往事。

三十多年前，在江湖行走的刘神医救了一个孤儿，就是后来的江霸天。刘神医把一身的本事悉数传给了他。可是，长大后的江霸天性情大变。有一回，他在路上碰见一位漂亮的村姑，歹心顿起，一路尾随村姑到了她家。村姑极力反抗，江霸天恼羞成怒，杀了村姑一家，还放火烧房，附近三百多条人命就这样葬在一场大火里。刘神医极为愤怒，废了江霸天的武功，让他自己了断。不料，江霸天偷了刘神医的武功秘籍和一本《万毒集》逃走了。这本《万毒集》可不简单，里面不但详细记录了各种毒药的配方，还有解毒的办法。最重要的是，里面还记载了一种刘神医独家秘制的毒药，这种毒药集各家所长，无色无味，毒性强烈，一旦染上必死无疑。好在，江霸天偷走书的时候，刘神医还没找到那剧毒解药，所以书里面没有解毒配方。自那以后，江霸天就不知所踪了。

“想不到，几十年后，江霸天又露面了，且成了威震一方的水月山庄的主人，还利用我的秘制毒药害人！”刘神医轻叹一声说。

“这江霸天可不简单，他的武功高深莫测，收了几十个徒弟，还结交了一大帮江湖黑道的人。同时，他还勾搭官府，无恶不作，许多江湖义士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纷纷前去刺杀他。可是，结果不是被杀，就是被官府缉捕。”龙飞接过话，把他了解到的情况和盘托出。

“难道我们就没有办法杀他了？”龙三海焦急地问。

刘神医摇摇头说：“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们得先搞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大肆用毒，他的目的何在？”

龙三海正要答话，忽听屋外有人喊话。三人走出去一看，来的是不久前离开逍遥谷的中年汉子。他的手里捧着一个小酒坛。中年汉子打开酒坛，说：“刘神医，刚才我在谷口看到有山民出售自家酿的酒，就买了一坛给你送来，请你尝尝。”说完，拿出背着的葫芦，给刘神医倒了一葫芦酒。刘神医接过去，仰脸把酒喝了，笑着说：“酒我已经喝了，你可以走了。”

中年汉子哈哈大笑，笑声未落，谷口突然出现十几匹快马，眨眼间，这些马就到了跟前。为首一人身材高大，一对鹰眼透着凶光，高声喊道：“恩师，别来无恙！还认得小徒吗？”

“江霸天，你还敢出现！”刘神医冷冷地说。

“恩师！”江霸天大笑着，“这些年我找你找得好苦！”

“找我？你是来杀我的吧！”刘神医冷笑着，“原来你大肆用毒的目的就是把我找出来？”

江霸天笑道：“没错，我下的毒除了你，天下无人能解。当然，我用毒的目的还不止这一个。”“你还想干什么？”一旁的龙三海指着江霸天问。江霸天对刘神医道：“恩师一定记得，你送给我那本用毒的书里有一种毒你没写解药，这些年我潜心琢磨解毒法，可是都没结果。没办法，我只好牺牲一些人的性命了。”

“这么些年了，你还是这般没人性！你为了找到解毒办法，竟然随意杀人！”刘神医指着江霸天大喝。

江霸天哈哈大笑，大声说：“恩师啊，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我从你这里侥幸逃生后，很幸运地遇到了一位江湖异人，他不仅帮我打通了全身经脉，还传了我一身绝世武功。是他让我用活人做试验，可是，我忙活了这么久，依然没有效果。为了得到解毒配方，我只得派人到你身边卧底。”

刘神医指着一旁的中年汉子笑道：“他就是卧底吧？其实，他刚带着那个女子的尸体来到逍遥谷我就知道他来路不正了。女子死去已有几天了，他怎么能一无所知？只不过我没想到他为了取信于我，居然让自己染毒。够狠！江霸天，我还有一事不明，毒是你下的，你要解药不会是想帮中毒的人解毒吧？”

江霸天哈哈大笑：“我只關心白花花的银子！恩帅你想，明州的好几万人如果都中了毒，都得找我买解药吧？一份解药十两银子，几万人一共多少两银子？现在，你赶紧把解毒秘方给我，否则，我就让你的逍遥谷片草不留！”

“秘方我有，但绝不可能给你。”刘神医傲然道，“至于杀我，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了。”江霸天大笑道：“恩师啊，论医术，恐怕天下没人能胜你;论武功，你亦有独步天下的本事。可是，如果你中毒了呢？”

江霸天指着一旁的中年汉子说：“刚才他送来的酒是毒酒，可惜你知道得太迟了，我亲眼看见你把一葫芦的毒酒喝完了。”刘神医冷笑着说：“你的眼神也太差了，你还记得我喝酒时是用袖子遮着脸吗？其实，那葫芦酒全被我倒进衣服里了。因为我穿的衣服是黑色的，所以你一时发现不了。”

中年汉子一听愣住了，惊慌地看着江霸天。

江霸天瞪了一眼中年汉子，指着刘神医大喊：“就算你没喝毒酒，我也一样能要你的命！”

刘神医哈哈大笑：“江霸天啊江霸天，你死到临头了还不自量力。我忘了告诉你了，我苦心配制的毒药有一个特点，一个月用毒不可多于三次，用多了会伤及自身，你到现在为止，用毒次数应该不会少，你脸上已经有了中毒的迹象，可惜你利欲熏心，竟然一点儿没发觉。”

“你别骗人！”江霸天愣了一下，指着刘神医大喊。

“不信没关系，你可以运功试试。”刘神医说。

江霸天听完，便暗暗运气，吃惊地发现内力竟然半点儿提不起来，心还阵阵疼痛，他又气又怒，飞身扑向刘神医，想用最后一点儿力气杀了仇人。可是，他刚飞离马背就感觉剧痛难忍，一下子摔到地上，口鼻流血不止。

刘神医见状，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多行不义必自毙啊！”说完，他转身回了屋。龙氏父子跟着进去。

江霸天的手下见主人倒地，赶紧跑上来查看情况，他们惊恐地发现，江霸天已经死了。一群人夺路而逃。

“龙镖头，你赶紧召集人手去平了水月山庄。记得，一定要帮我找回武功秘籍和《万毒集》。”刘神医看着江霸天的手下们狼狈的身影，对龙三海说。

龙三海应了一声，吩咐龙飞回去叫上镖局的人，再约一些江湖高人，前去水月山庄。龙飞答应了，匆匆而去。

江霸天一死，水月山庄乱作一团，龙飞等人不费多大力气就击溃了残兵，在一间密室里找到了刘神医的书，快马送到了逍遥谷。

刘神医接过书，叹息一声，一把火就烧了。龙飞大惊失色，问刘神医为什么这样做。

“其实这都是我的罪孽，这种对人没有任何好处的东西何必留在世上呢，不如烧了。”刘神医说道。

龙三海心里感叹，问刘神医，以后有啥打算。“我嘛，收了江霸天这恶徒，祸害了天下，我要离开逍遥谷，行走江湖，用我的医术救苍生以赎罪。”刘神医眼望远方，悠悠地说。

几天后，刘神医离开了逍遥谷，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龙三海父子继续经营镖局，龙三海死后，龙飞把镖局发展扩大，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龙门镖局。

选自《民间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