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

江湖上的大盗数不胜数，有浑身上下刀枪不入的金钟大盗，有偷技无双从未失手的空空大盗，有武功超绝、狂傲不可一世的无天大盗，等等。但说到名声最响，让江湖中人既敬且畏的，还得首推以一身泥鳅神功纵横天下的泥鳅大盗。

不信的话，你且看：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城中最贪婪的贾财主家的深宅大院之中，忽地现出一个黑色的影子，虽然看不清相貌，但身材魁梧，猿背蜂腰，一看便是个轻功绝顶之人。只见他狸猫一般，蹿墙越脊，数个起落之后，停到一座守卫森严的小黑屋的屋顶上，扬手向远处抛出一块石子，等受惊的护卫们前去查看之时，一个珍珠倒卷帘，翻到屋门前，右手变戏法般在那把大铁锁上轻轻一抚，铁锁立时打开，然后身子一闪，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屋中，而门上的铁锁也神奇地恢复了原状。

不过，等他再次开门出来，刚刚跃上房顶，漆黑、寂静的宅院之中忽地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在无数灯笼火把的照射下，上百名弓箭手张弓搭箭，齐齐地对准了他。

“哈哈哈，小小蟊贼，想不到那银票下也安了机关，只要银票一动，我便立刻会警觉。哼，居然偷到了我贾不假的头上，我看你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贾财主双手叉腰，得意地看着黑衣人，如看瓮中之鳖。

“哈哈哈！”没想到屋顶上的黑衣人也是一阵大笑，“贾老财，你当真以为我没有看出那小儿科的机关？哼，实话告诉你，其实那机关是我故意触发的，只因我不想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这些钱搜之于民，自然也要还之于民，我便是替天行道的泥鳅大盗！”

“啊，好你个泥鳅大盗，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本事。给我射！”贾财主一声令下，顿时万箭齐发，一齐射向泥鳅大盗。

在这种情况下，除非泥鳅大盗有金钟大盗的金刚不坏之身，否则即使是有三头六臂，只怕也得被射成刺猬。但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当那些利箭铺天盖地齐齐射到泥鳅大盗身上的那一瞬间，只见泥鳅大盗一不躲二不闪，只是忽地急速旋转起来，如陀螺一般，而那些本已经要射到他身上的箭竟然在他旋转产生的气流之下，纷纷偏转，没有一支射中他的身体。

“哈哈哈，有点儿痒，不过还是要说声感谢，咱们后会有期！”泥鳅大盗望望底下看鬼一般目瞪口呆的众人，轻轻一笑，拍拍衣襟上的尘土，飞身扬长而去。

如果你以为泥鳅神功只能躲躲寻常的弓箭，那你就大错而特错了。

这一次，泥鳅大盗竟然将目标对准了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无忌大盗。

无忌大盗四处抢夺了一批名贵的珠宝，刚刚回到藏宝的山洞前，忽然发现洞口处站着一个人，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你是谁？”冷冷地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无忌大盗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

“哈哈，无忌兄不要生气，你是无忌大盗，我是泥鳅大盗，咱们都是自己人！”泥鳅大盗对长剑视若无睹，仍是一脸的和颜悦色。

“哼，那你究竟想干什么？”

“也不想干什么，俗话说，见一面，分一半，小弟只是想分一份老兄手上的珠宝！至于是五五分，还是六四分──哎，老兄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嘛，实在不行，咱们三七分也行，嘻嘻，不过是我七你三，喂，老兄，凡事好商量，你眼睛怎么又红了？”

何止是眼睛红了，自己辛辛苦苦抢掠来的珠宝，这个家伙竟然什么都不做，便想见面分一多半。无忌大盗觉得自己已经够坏的了，没想到眼前这个家伙比自己还要坏，简直就是厚颜无耻。气急之下，长剑如暴风骤雨般朝泥鳅大盗的身上刺去。

泥鳅大盗呢，也不还手，只是一边好整以暇地躲闪，一边继续和已经近乎疯狂的无忌大盗唠嗑，有时对方的宝剑几乎都已经刺到他的身上了，但不知怎么回事，就像是他身上涂着一层滑滑的黏液一样，宝剑每每在这一刻便会突然滑了开去，兀自刺他不着。

无忌大盗用的是他横行江湖的疾风骤雨七十二剑，但剑招都已经用完，却丝毫奈何不了泥鳅大盗。

没办法，再使一遍，还是老样子。

第三遍，自己都开始喘粗气了，泥鳅大盗呢，竟然打起了哈欠！

“啊，不打了，不打了！”无忌大盗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一收手中的宝剑，对泥鳅大盗道，“罢了罢了，你这个家伙虽然无赖，不过倒也有几分本事，今天我就不杀你了，识相点儿，赶紧走吧！”边说边要往洞里走。

泥鳅大盗呵呵一笑：“走肯定是要走的，不过珠宝──”

“你──”

“我打虽然打不过你，但这几日正好没什么事儿，如果拿不到我那份珠宝，说不得便只好跟着你了！你到东我便到东，你到西我便到西，你上茅房我──”

“难道你不上？”

“啊！”无忌大盗一跳三丈多高，落地之后，“嗖”的一声，又把宝剑抽了出来，但一看泥鳅大盗一脸无赖的笑，又硬生生把剑插了回去，双目之中泪花闪闪，半晌，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呵呵，不急不急，無忌兄，你看咱们现在是不是该找个地方吃饭了，忙活了半天，我肚子都有点儿饿了，我知道一个烤鸡做得很好的酒楼……”

“够了，你说怎么分，咱们就怎么分，只是以后千万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了！”

“别啊！”泥鳅大盗拿了珠宝，朝无忌大盗一抱拳，“无忌兄，这份珠宝就算是我代城外受难的灾民向你募捐的，这次水患能安稳度过自然最好，但如果银子不够，嘻嘻，到时没办法，少不得还得来找无忌兄亲近亲近……”

那次之后，无忌大盗的精神就出现了问题，走在路上，只要一见到穷人或灾民，不由分说就要给钱，谁不要便整日缠着谁不放。

当然，这些在泥鳅大盗的江湖生涯中，都只能算小小的插曲，真正让泥鳅大盗名满天下的，还要数那一宗震惊全国的皇宫大窃案。

据说，短短一夜之间，泥鳅大盗将皇宫大内银库中最名贵的珠宝一下子偷走十分之一。更有甚者，还顺手拿走了皇帝九龙冠上那颗举世无双的夜明珠，末了更是在龙椅的椅背上留下一句话：“民为贵，社稷次之！”落款是“泥鳅大盗”。

这一来可不得了，皇帝龙颜大怒，严命天下第一神捕，动用所有的力量，定要将泥鳅大盗捉拿归案，否者整个六扇门便要吃不了兜着走！

话说这天下第一神捕，绝非浪得虚名之辈，不仅心思聪颖，武功高绝，而且平生廉洁自律，仁厚无双，不仅在朝廷之中，甚至在江湖上黑白两道之中都享有极高的声望。所以说光是他本身的力量都已经极为可观，现在又加上朝廷的鼎力支持，如此一来，动用的人力、物力、财力，可想而知，其能量之庞大，别说泥鳅大盗了，就是大罗金仙下凡，只怕也难以全身而退了。

果然，虽然好几次凭借世上独一无二的泥鳅神功，逃脱神捕布下的天罗地网，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经过整整三个月惊心动魄的追逐与较量，足迹几乎遍布南七北六十三省之后，泥鳅大盗终于被围堵在乌江之畔，面对层层密不透风的包围，再也没有任何脱逃的可能。

神捕消息何等灵通，如何不知道泥鳅大盗虽然名为大盗，但平生所行，无不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义举，甚至于，他平生都没有杀害过一个人。这样一个大盗，如果放在平时，他早就与之倾心相交，引为知己了，无奈这一次，皇命难违，他只能以大局为重。

神捕从人群中走出来，上前几步，面对重围之下，依然谈笑自若的泥鳅大盗，心中也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只是沉声说道：“阁下此次逃亡，足迹遍布南七北六十三省，其间虽然数次遇险，但终究还是把盗得的数百万大内财宝尽散给饥寒交迫、无依无靠的可怜人，其心地──嗯，其手段也算是老夫生平仅见的了。现在，只希望你能自行束手，随我回去，以免刀兵相见，伤及无辜。老夫以人格担保，此次回京之后，牢狱之中，不会让你受半点儿委屈，就算是陛下真的容你不得，你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老夫也定当全力为你完成！”

能让名重天下的神捕说出这样的话，江湖之上，泥鳅大盗只怕也是独一份儿了。

不过，泥鳅大盗却只是摇了摇头，轻轻一笑道：“老神捕，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在下纵横半世，从未有刀剑加身，更不要说枷锁刑具了。哈哈，好在千金散尽，已然无牵无挂，既然左右都是一死，倒不如葬身鱼鳖之口，也算不枉我这‘泥鳅之名了！”话音未落，不等神捕及手下上前，忽地挤了挤眼睛，之后纵身一跃，跳入汹涌澎湃的江水之中，转眼间踪迹不见。

神捕赶到江边，对着滔滔江水沉默许久，心中兀自痛惜不已。不过好像不对，泥鳅大盗跳江前分明冲自己挤了挤眼睛，那究竟是什么意思？恍然之间，神捕心中大悟：“对啊，泥鳅大盗，泥鳅大盗，他即是泥鳅，又岂有会被水淹死的道理？哈哈哈，原來这居然是一招金蝉脱壳之计啊！”神捕心中暗暗欢喜，脸上却是丝毫不露，只是仰起头来，对着滔滔江水，由衷地慨叹道：“好一个泥鳅大盗，好一个泥鳅大盗啊！”

遂对外宣布，泥鳅大盗畏罪跳江，已经溺水而死。

从那之后，泥鳅大盗果然再也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

不过，据说多年之后，有人在东海之滨，见过一个钓鱼的怪老头，领着几个收养的流浪少年，戏水捕鱼，悠游度日。而少年们弄潮时身体油滑异常，就像是泥鳅一般……

选自《东方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