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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外婆

2021-04-19潇湘愚女

参花·青春文学 2021年4期
关键词:芭蕉烧饼拐杖

1

我真的该写写我的外婆了,一想起她,就会将我的记忆拉回到那些遥远的时光。那些日子就像天上的云,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你想伸手去牵扯,它却会立刻从你身边溜走,一切变得虚无。

在我印象中,我第一次见到外婆时,她拿着一个竹制的小笸箩,笸箩里放着几个苹果,她递给我一个说:“这是苹果,可好吃了!”我怯生生地不敢伸手去拿。她看了看我,将苹果塞到我手里:“快吃!”我红着脸,看看旁边的母亲,在得到母亲的认可后,才转过身在一旁开始细细碎碎地吃起来。“她吃东西像只猫,怪不得不长个子!”外婆对母亲说,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吃苹果,脆生生的,甜、香。

我只是没想到,后来会有非常长的一段时间跟着外婆。我上小学时,离学校很远,几十里的山路对我来说非常长。再则家里条件不好,在我上完二年级后,父母便将我送到外婆家。

面对新的环境新的面孔,我总是躲在一边惶恐不安。外婆对我极好,但在别人眼里,总有世俗的眼光在说三道四:“外孙外孙,越养越生!”仿佛我是一条带不熟的狗。

每天天一亮,外婆起床,我就得起床,洗漱完毕得早读。用外婆的话说,你在家读过了上课就轻松,在学校他们玩时,你也可以玩。现在在我看来这不算是心计,算方法。

晚上,她的拐杖是魔棍。街上有家录像厅,每天晚上十点半散场,那也是我休息的时间。不管我作业多还是少,哪怕我七点就完成作业了,那看书也要看到录像散场。稍有瞌睡,她的拐杖就往桌脚一敲,瞌睡就跑走了。很多时候,我恨不得把她的拐杖当柴给烧了。

那时候,最渴望晚上早点睡,早上晚点起。我从未想过她的苦心,也从未试图了解她的想法。她把我看得死死的,我的一举一动,尽在她的掌控之中。

2

我读六年级时,出天花,高烧不止。一开始以为是重感冒,在镇上医院一直打针吃药也不见好。一周后,腹泻,一宿泻下来,奄奄一息。母亲从山里赶到镇上时,我便血了。一位退休的老医生来外婆家约外婆打牌,看到只剩一口气的我,撩开我的衣服看了一下,说:“她出天花,这是杠花麻,又拉痢疾,快点去找谢科元!”

谢科元是镇上的一位医生,开了一家小诊所,在当地医术相当高明。外婆将我抱到诊所时,谢科元正在吃饭。他急急放下筷子,一看:“还有得救。”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药,没过一会儿,竟然不拉了。

接下来的几天,谢科元每天来外婆家给我打针。

他们说,我是死神不收的人。可是,我分明看到外婆在半夜里唉声叹气的样子和偷偷抹眼泪的场景。时间就在这样那样的刻度里走远了,头也不回。

3

她曾经给我讲过很多她的故事。那时,我真的太小了,零零碎碎记得一些。最精彩的也许我忘了,不然,我会为她写更多。她常说她和我的外公几十年脸都没红过,的确如此,我从未见她和我外公高声说过话。

外公年轻时被国民党抓去当兵,还混了个小职位,他舍不下外婆,当了逃兵跑了回来。这些历史过往自然不用再提。

她对我说得最多的是我的另一个舅舅。那个舅舅最聪明、最贴心,长得也最好看。五六岁时,那个舅舅发烧病了。当时外公外出当“走货郎”,她一个女人家守在家里,天天在田间地头干活,家里还有一大堆小娃娃。那天日头非常大,她带着发着烧的舅舅去挖地,舅舅坐在地头,等她收工时舅舅已经没有呼吸了。外婆说这事时非常平静,那时我虽然还小,但也能感觉到她的难过,不然她不会一次又一次和我说起。所以,每次当她与我说这件事时,我总是紧紧抓住她的手。到后来我才明白,为什么我出天花那次,她悄悄地抹泪。

4

她说起的那些日子,还包括三年困难时期……可惜,我那时真的小,懵懵懂懂的,不然,记录下来,肯定珍贵。

不过,我还是觉得记录她和我的事会更加让人回味。因为,在小老百姓的眼里,除了日子还是日子。多年后,我反复翻以前的这些记忆,那些记忆在我的灵魂深处就像打了烙印一般,抹不掉,挥不去。轻轻一触动,便会不由地痛并快乐着。

外婆住的院子里,有对外县的小夫妻,他们做糖果卖,生意很好。外婆也颇有生意头脑,每天提个桶装些烧饼,放学时间到学校门口去卖。一个烧饼卖一角钱,可以赚四分钱。通常我放学回得早,她就让我帮着卖。我怕羞不干,她就说:“不偷不抢的,你怕什么?凭劳动赚钱有什么怕丑的?”

我怕那根晚上陪我的拐杖,不干也得干。在同学异样的眼光下:“烧饼!烧饼!两毛一个!买一个送一个……”收工特别快,当我提着空桶回家时,她非常诧异,以为我送给同学吃了。当我掏出卖烧饼的那叠零票子,她就喊外公:“老头子!老头子!明天買坨白豆腐回来给崽吃!”我喜欢吃白豆腐,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自那以后,我一发不可收拾,什么橘子甘蔗冰棒……当然,赚的钱,没我啥事,除非学校要交什么费用了,外婆才给我,顺便给个三五毛让我买点自己喜欢的小东西。她常说的一句话是:“口袋无粮,面上无光。”

5

若干年后,我终于理解平凡日子背后的艰辛与不易,也理解“面上无光”的不堪。只是,时光已经不能倒回了,不然,院子里那棵芭蕉树下,纳凉的人,还会听到我的歌声。

是的,那些年,我小,太小离开父母,在外婆的院子里,从怯怯懦懦到横冲直撞,那两丛茂盛的芭蕉树是知道的。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院子里唯一的录音机所放的歌,竟然是广西彩调《送干妹》。说来真是难以置信,我听了几遍后竟然上下两集全部能唱。夏日里的夜晚,纳凉的大人们各拿一张木凳板,手摇一把蒲扇,便开始东家长西家短地八卦。在外婆的拐杖边,我一边写作业,一边哼哼“干妈屋里有对鹅!”“对鹅门前站,留到把家看……”

“吔嘿,你写作业又不用心,我让你唱,让你唱……”外婆的拐杖敲得桌子角“哐哐哐”地响。

“奶奶哎,莫打,莫打!唱得好,唱得好!让你家崽崽给我们唱一段,唱完给两块钱!”说话的是手工联社的会计,他从芭蕉树下走过来,对外婆说。

“崽崽,唱不唱?两块钱!”嗬嗬,那得是卖好多个烧饼才能挣得回的好事,当然唱!我心里这样想。

“不唱!”外婆一口回绝。

“三块。”

“走开,我崽崽要读书!”外婆冷着脸。

“奶奶,五块,五块,让崽崽休息一会儿,唱一段。”他又说。

“星期六晚上,让崽崽给大家唱,不要钱!”外婆说:“呶,你可以乘凉去了!”

说出的话,自然要兑现的。周六晚上,芭蕉树下比平时多了不少人,外婆给他们摆上了瓜子,做糖卖的那对夫妻又添了不少果子,打铁的老欧师傅还给大家沏了茶。我在芭蕉树下“咦咦咦——呀——”地起了唱腔,人一旦进入角色就忘我。《送干妹》讲的是一个姑娘认了个干娘,干娘家有个干兄,两个年轻人的爱情故事。那时我屁事不懂,只晓得歌的调子好听,再则乡下确实没有啥娱乐活动,所以一场彩调唱下来,大人们都听得津津有味。

这件事,对我影响极大。它让我知道钱不是万能的,不是你给我钱,就可以让我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时光如何变迁,在我心里,我还是未曾变过,我还是那个“咦咦咦——呀”独自唱着戏,沉浸于自己的角色里,不顾他人眼光的人。而最初的盔甲,是外婆给我的。

6

最后一次见外婆,是我离开家乡很久很久的2006年。那时我谈恋爱,带着孩子她爸回到久别的家乡。

外婆已经非常老了!母亲说她得了老年痴呆,糊里糊涂不认识人。当我踏进门,喊她:“外婆,外婆——”她眼泪掉下来了:“崽崽,崽崽,我的崽哎……”

母亲,在一边眼泪汩汩地哭成了泪人儿。

(责任编辑  徐参文)

作者简介:潇湘愚女,原名潘海艳,湖南永州人。作品散见于《天津诗人》《河北农民报》《河南日报》《青年文学家》《牛城晚报》《永州日报》《诗词报》《永州新报》《时代邮刋》《文学百花苑》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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