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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香四溢赏熏炉

2021-04-06张宝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21年2期

张宝

摘 要:熏炉是我国古代富贵人家比较常见的生活器物,它伴随着人们的生活起居随身携带于内室,在给人们取暖的同时,也带来身心的愉悦,同时也是一种身份地位的显现。现代人已很少使用熏炉了,但熏香的习惯却保留下来,燃香的器皿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在如今人们匆匆忙碌的生活中,偶尔抱一款熏炉、品一缕幽香,也不乏是身心短暂休憩、享受当下美好生活的休闲方式。

关键词:熏炉;香熏;铜炉;鎏金

在我国古代,人们出则佩香、入则熏香,这是一种颇为流行的习俗,尤其是豪门贵族之家,非常讲究。佩香,即随身携带香囊、香包和香盒等一类的物品,以驱邪去秽,或使自己芳香馥郁;而熏香,就是在自己居住的屋子内,将香料在熏炉内点燃,使室内香气氤氲,有时也用来取暖。佩香,消费不多,普通的人家亦可做到。熏香则多为富贵人家之事,尤为女性喜爱,因为熏炉是一种比较贵重的器皿,一般人家是不易办到的。

熏炉的材质不同,一般为黄铜铸造或玉雕。铜铸熏炉常制成各种兽形,洪刍《香谱》:“香兽以涂金为狻猊、麒麟,凫鸭之状,空其中以燃香,使香自口出,以为玩好。”此所谓香兽、瑞兽或金兽。瑞者,狻猊、麒麟等,人皆以其为祥瑞动物,在古典文学中,多有描述。如晏殊《玉楼春》:“炉中百和添香兽,帘外青蛾回舞袖。”李清照《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瑞脑,是一种香料。花蕊夫人《宫词》:“夜色楼臺月数层,金猊烟穗绕觚棱。”烟穗,烟缕之意。周紫芝《鹧鸪天》:“调宝瑟,拨金猊。那时同唱《鹧鸪词》。”拨金猊,即为了使香料燃烧干净,用簪子一类的东西拨一下。欧阳修《越溪春》:“沉麝不烧金鸭冷,笼月照梨花。”沉麝,是沉水、麝煤的合称,都是香料。

玉雕的熏炉,也是形状各异,常见的有鸭形,故称玉鸭熏炉,又或者称玉炉、琼炉等。李清照《浣溪沙》:“玉鸭熏炉闲瑞脑,朱樱斗帐掩流苏。”和凝《江城子》:“理残妆,柳眉长。翡翠屏中,亲爇玉炉香。”爇,点燃之意。杜牧《为人题赠》:“桂席尘瑶珮,琼炉烬水沉。”李清照《孤雁儿》:“沉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玉炉在古代作为闺房陈设,多是用作熏香之用,以取其芬芳,故词作品多有沉香、沉水、麝煤的说法。沉水,植物名,即沉水香,俗名沉香、蜜香。唐宋贵族多于厅堂燃焚沉水,取其香味,且以其消闲祛暑。《梁书·林邑国传》:“沉木者,土人斫断之,积以岁年,朽烂而心节独在,置水中则沉,故名曰沉香。”从这些词句可以看出熏香在古代贵族之家是常事,熏炉也是必备的器物。

在看新版电视连续剧《红楼梦》时,笔者无意间发现剧中对熏炉这一器物,给出了许多的特写镜头,如贾母室内洁白如凝脂的玉炉、秦可卿外室的狮首青铜熏炉以及内室晶莹剔透、绿如翡翠的熏炉,还有宝玉、王熙凤卧室内和太虚幻境仙宫内陈设的造型各异、高矮不同的兽形熏炉。这些一方面足以体现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的奢靡生活;另一方面,也使观众对熏炉的造型和功用有了直观的印象,能很好地理解前面所引的词句。

铜炉是秦汉时兴起的新品种,主要有烧香料的熏炉,也有其他取暖用的温手炉及保温用的温酒炉等。熏炉又叫香熏,或称博山炉。香熏被大量制作且十分讲究,这是因当时上层社会有用香料熏染住室与衣物的习惯,恰逢当时与西域贸易开通,国外输入的名贵香料更助长了熏香的流行。

在淄博市博物馆中就藏有两件鎏金铜熏炉,是1978年临淄大武汉墓随葬器物坑出土的珍贵一级文物。两件熏炉大小相近,形制相同,通体鎏金(图1、图2)。弧形盖,顶饰一环纽,周围透雕盘龙两条,首尾相接,龙身卷曲盘绕。子母口,曲腹,腹部微凸起一周带纹,饰一对铺首衔环。柄形座,中部略凸,底呈圈足状。一件通高14.3厘米,口径9.2厘米,座底外缘刻“今二斤三两”,以下尚有多字,已模糊不清。另一件通高14.4厘米,口径9.3厘米。腹部刻有“左重三斤六两今三斤十一两”,实测重875克。该熏炉造型唯美,典雅大方,高矮适中,曲线的造型更适宜手握,底部圆盘形底座大小适宜,亦适于平稳放置,是众多随葬器物中非常精美的一件物品,可见墓主人生前对它的喜爱。顶盖透雕两条盘龙也彰显出墓主人的尊贵身份,能以龙做装饰的非“王”莫属。从顶部俯视图(图3上)中可以看出,两条金龙盘卧于半弧形的圆形顶盖之中,首尾相连,神态悠然,头部昂起,双目圆睁。试想香熏燃起,烟雾从龙周身冉冉升起,似仙似雾的气氛,便可遥想到墓主人生前焚香瞑目、悠然自得的神仙倦态,着实令现代的人们心生向往……。从剖面图(图3下)中,顶盖剖面如连绵不断的山峦,又似仙雾缭绕,由此也可以看出古代匠人们精湛的雕刻技艺。熏炉两侧饰以铺首衔环,铺首本是门扉上的环形饰物,“兽面衔环辟不祥”是对铺首的描述,而今被工匠们饰于熏炉两侧,衔环的装饰除了令造型更优美,还方便燃香时因温度过高无法手握故作手提之用,兽首的装饰亦有驱妖避邪的寓意。此处也可看出古代匠人在制作器物时无论是在造型、用料、尺寸、实用性、寓意、色彩、工艺等多方面都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在室内熏香的习俗最迟于战国时就已出现,燃香之器名熏炉。最初的燃香为茅香,即状如茅而香的薰草。茅香香气不甚浓郁,所以最晚于西汉时已使用从国外输入的树脂香,即产于苏门答腊岛南海岸的龙脑香和产于西域的苏合香。熏烧树脂类香料的熏炉,炉身较深,以便在下部盛炭火,树脂香料置于其上,使之徐徐发烟。五号坑出土的两件珍贵鎏金熏炉,应为使用树脂香的熏炉。

香熏的制作十分精巧,选择的材料和制作工艺都是当时最高级的。相关古籍不仅记载了香熏的制作和用途,还对著名工匠丁缓做了介绍,《西京杂记》中有:“长安巧匠丁缓者,为常满灯。七龙五凤。杂以芙蓉莲藕之奇。又作卧褥香炉,一名被中香炉,本出房风,其法后绝,至缓始更为之为机环转运四周,而炉体常平,可置之被褥,故以为名又作九层博山香炉,镂为奇禽怪兽,穷诸灵异皆自然运动。”这种被中香炉虽未见实物,但烧着香料的熏炉置于被中,任意转动,香灰又不外溢,这需要解决机械转动、润滑等技术问题,类似作品在以后唐代才有实物可见。可见博山香炉工艺复杂,不是普通家庭所能使用的,《西京杂记》中记载其都是宫中所用之物。

熏香,想来是件很有诗意和雅趣的事情,故此历来受贵族和有闲知识阶层的喜欢,清朝美学家李渔著《闲情偶记》,有《炉瓶》一文,专门记熏香之事,熏炉还配以香烛、香锹,“如香炉既设,则锹箸随之,锹以拨灰,箸以举火,二物均不可少。”除此之外,还有香盒和香帚,物皆精致小巧,真是风雅至极。如此一来,香气缭绕的华屋内,焉能不引发诗词家们无限的灵感与美好想象,于是留下了许多的诗词佳句,在唐宋诗词中可谓俯拾皆是。诗仙李白写有爱情诗《杨叛儿》:“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霄。”诗句表达了青年男女内心对爱情的热切向往,就如沉香投入炉中,爱情的火焰立刻燃烧起来,像香火化成烟,双双一气,凌入云霞。王维《洛阳女儿行》:“春窗曙灭九微火,九微片片飞花琐。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只是熏香坐。”九微火,《汉武帝内传》:七月七日设坐大殿。以紫罗荐地,燔百和之香,张云锦之帏。燃九光之灯,以候王母。可谓联想丰富,充满浪漫色彩。何逊《咏七夕》:“月映九微火,风吹百和香。”即记载了这件事。又《太平御览》引《神仙传》:“淮南王为八公张锦绮之帐,燔百和之香。”百和就是百和香,也称百合,喻香料之多及身份的名贵,古人在室中燃香,为了使香味不易消散,常常选择各种香料配制在一起。《西京杂记》载飞燕之妹昭仪居昭阳殿:“玉几玉床,白象牙簟,绿熊席。席毛长二尺余,人眠而拥毛自蔽,望之不能见,坐则没膝。其中杂熏诸香,一坐此席,余香百日不歇。”依其注释,所用香料有青木香、广木香、沉水香和雄麝香,皆是贵重香料。此外还有苏合香、都梁香等。吴均《行路难》:“博山炉中百和香。郁金苏合及都梁。”周邦彦《苏幕遮》写道:“翠屏深,香篆袅,流水落花不管刘郎到。”香篆、香烟浮起回环屈曲如篆文一样,真是奇妙。熏炉香溢,给了文人们无穷的遐想,由此催生出了无比丰赡的熏香文化,留给后人永久的回味。

中国的熏香文化源起自良渚文化遗址出土的灰陶熏炉,四五千年前,熏香已经在人们的生活中使用,后来朝代更迭,熏香开始在宫廷及民间中流行开来。熏香文化的历史,是值得挖掘和品味的。从历史和传说中我们依旧能够体会到中国人对香的热爱以及对情趣的追求。焚香的历史已历经千年,而珍贵的香材也是历朝历代达官贵人们的爱物。我们时常读到古人“一言不合就熏香”,或者以沉香为建筑材料的奢侈之举。然而,在没有电脑、手机、电视机的古代,达官贵人们在香上玩出的花样远不止这些。在唐朝有一女子用极细的罗纱做成梨花花瓣的形状,里面装上香粉,起名叫“袖里春”,她行走所到之处,举手投足之间,花瓣暗自飘下,暗香迷人。有史料记载,杨贵妃因有狐臭常以桂花露涂抹身体祛味,头戴桂花,口含丁香,迈步之间暗香丛生,启齿之际芬芳扑鼻,皇帝也正因这股香味而注意到了她。当她做了贵妃之后便时常沐浴华清池,华清池中便设有沉香山数座,随着蒸汽喷发芳香。沉香山并非古人虚构,在法门寺地宫的挖掘中,专家就发现了数座鎏金的沉香山残件,上面人工雕琢出的山石状痕迹清晰可见。

南唐的皇帝李璟曾专门组织了一次以“香”为主题的宴会。他召集了文武大臣共聚一处,将所藏的国内和外国进口的香材都拿出来品赏,宛若一個“香博会”。不光是香材,只要是和香有关的比如用来熏烧的和香、用来泡酒的香、用来煎茶的香,乃至香囊、香粉全都展出,共有92种之多。说到古人的奢侈情趣趣事,就要说到石崇。石崇长得一表人才,文章也写得好,中国十大雅集中的金谷园雅集便是他组织的,他炫富的手段也是多种多样的。《拾遗记》中记载:石崇曾把上等沉水的沉香锯成粉末,铺满一整张象牙床,随后他又让其所宠爱的姬妾踏在上面。没有留下脚印的赐珍珠一百粒;若留下了脚印,就让她们节制饮食,以使体质轻弱。故此闺中相戏说:“你不是细骨轻躯,哪里能得到百粒珍珠呢?”笔者粗略估算一下,石崇玩一次所消耗的沉香,折合人民币至少上千万,更别提用以赏赐的百串珍珠了。

后蜀末代皇帝孟昶(音厂)曾经用水调和龙脑细末做成涂剂,涂在白扇子上。这本是宫中秘方,外人不得而知。后来有一天,皇帝孟昶同爱妾花蕊夫人登楼望月,不小心失手把扇子跌落楼底,后来有人捡到了这把扇子,纷纷仿制,这种扇子便流行了起来,起名为“雪香扇”。这里的雪香扇应该是团扇,而它发香的原理则是在扇面上涂抹香料。折扇自宋朝才开始流行,孟昶的年代在宋朝之前。而我们比较熟悉的檀香扇,则是20世纪20年代苏州工匠们研究出的产物。

香的赏玩有很多,而现代人比较常见的熏香手法是线香、盘香。线香是中国古代的发明,宋朝用线香计时,掌握时间尺度,文人雅集用香陶冶情操,僧道参禅点香庄严肃穆。点一支好的线香就像是进行一场虔诚的自我陶醉仪式,有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微醺之意。在通风良好的屋内,看着青烟盘旋升空,那丝丝气味会一点点地自己钻到鼻子里来。香料的燃烧最大化地使气味分子扩散开来,纯天然烟火之香就这样温柔酝酿。

曾几时,熏香淡出了人们的生活,精美的熏炉器物也销声匿迹,风光不再,有的到了古玩市场,有的进了博物馆,人们只能在电视或者电影中偶尔见之。目前随着传统文化的复苏,熏炉重现光彩,露出久违的真容,如马福良大师制作的《沉香·莲花熏》这样的名贵的器物,虽有熏炉之名,谁真会拿它去熏香呢,不过用来收藏罢了。谢惠连的《雪赋》曾云:“燎熏炉兮炳明烛,酌桂酒兮扬清曲。”古代精美的器物虽然不能把玩,但历史遗留下来的熏香文化却得以流传。闲暇之余,购一款山水香插,择一款钟爱的线香,于品茶、饭后点一支,线香燃烧后的袅袅白烟在山间升腾而起,缓缓飘向绿水间,将世俗通通抛于身后。每每观之,总有一种穿越其间的痛快感,可以让浮躁的心绪缓一缓,会有另一种“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美妙心境;更有一种“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的包容之心。

参考文献

[1]洪刍,田渊.香谱[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8.

[2]刘歆.西京杂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3]李渔.闲情偶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