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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身绣面到衣锦:壮族图腾纹饰演变史

2021-03-31廖雅婷

西部皮革 2021年8期
关键词:壮锦蜡染文身

廖雅婷

(广西艺术学院,广西 南宁 530020)

壮族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民族,特殊的自然环境与壮族先民独特的生活方式孕育了壮族独具特色的精神文化。随着中国各民族图腾研究逐渐深入,大量文献、考古、神话传说资料被挖掘出来,为壮族图腾的研究提供了丰富的参考,并形成相对完善的图腾体系。

纵观有关壮族图腾装饰文化的专著和论文,多以种类平铺的方式,在现代有资料的基础上将图腾个体作为研究主体结合与之相关的一系列民族文化事物列举,但壮民族具有分流范围广、同源民族多、图像资料少、历史发展相对落后的特征,导致图腾研究的延续性出现混乱无秩的现象,若放入史中,无法准确推测这些关系所存在的时间差,抑或是时间轴上的外部原因对民族图腾的影响。本文浅将身体装饰象限内壮族图腾纹饰在身体装饰上的演变分成四个阶段,孕育期、多元期、融合期、衰落期。

1 孕育期(图腾萌发至百越民族时期,以文身、画身为主)

早期图腾研究中,壮族图腾的源头考究与百越部落各民族息息相关。根据地缘、文献及考古学考究,壮族先民隶属于古越族的一支,由百越族源分流形成,在古汉语中,“百”即众多之意,百越即支系众多的越人。纹身是百越民族的文化特征之一,最初的图腾纹饰的载体就是原始人的身体,史书上对其文身、绣面的习俗多有记载。

岭南越人既盛行文身,又有文面习俗。有关越人“断发文身”习俗的记载相当多,东南地区的古越人在民族大融合前,文身情况普遍。《墨子·公孟篇》中记载:“昔者,越王勾践,剪发纹身,其国治。”①南部地区的越族也有文身相关的记载,并且更具体地描述了当时未被开发地区的原始古越人,文身习俗偏于原始,且此地区的古越人就是壮族的直系先民。《淮南子·原道训》云:“九疑之南,路事寡而水事重,于是民人剪发文身,以像鳞虫。”高诱注:“文身,刻画其体内,黥其中,以入水,蛟龙不害也。”②《舆地志》也有云:“交趾,周时为骆越,秦时曰西瓯,文身断发避龙。”③除了剪发文身,此时期当地的身体图腾装饰方式还有文面。《礼记》有云:“南方曰蛮,雕题交阯,有不火食者矣。”④《正义》注云:“以丹青雕刻其额也。”⑤说明“雕题国”是流行“文面”习俗的越人部落。

从出土文物中也能找到与这一时期越人多以“断发文身”作为身体图腾装饰的证据。绍兴县出土的青铜鸠杖墩的末端为踞坐越人人形,头部发型为前“断发”中分后扎成“椎髻”,横穿一簪,身无着衣,全身布满几何纹、蝉纹。⑥同墓还出土了以伏身越人俑为座脚的青铜镇墓兽座,同为“断发”“椎髻”,身上布满几何纹。从古籍记载及对壮侗语族诸民族保留下来的文身、文面习俗的考察可以看出,古越人的文身、文面,最早是出于氏族、部落的图腾标志或称图腾徽号,目的是为了求得图腾神的保佑,而后逐步演变为一种身体装饰。

孕育期的壮族先民思想上还处于单一混沌阶段,对他们来说,抵御自然灾害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图腾纹饰作用意识强烈。壮族图腾的萌芽从自然崇拜过渡到图腾崇拜期间产生,以母性崇拜相关对象作为主要图腾,或是作为氏族、部落的区分标志,身体装饰的图腾纹饰为各氏族徽号、图案。发展至越人时期,图腾装饰除了有团体区分作用,还多了抵御自然的威慑作用。

2 多元期(氏族社会——奴隶制社会文身、蜡染、服饰;百越民族与华夏国、楚国的文化碰撞时期)

先秦时期,越、楚、夏文化的相互接触与融合,加速了图腾文化的分化。图腾原生的作用在装饰上虽有减少,但是图腾的载体类别增加,这些多元化的图腾延续可分为几大类:文身遗俗、蜡染、布帛等。此时期图腾纹饰依然遵循氏族社会时期的遗俗,原始文身习俗依然保持,当作崇拜图像刻画在身体上起到装饰作用,但图腾纹饰由氏族部落标志或母系氏族崇拜标志转变为以求免灾丰收、祈福、祝愿的装饰样式。

从考古成就上看,广西平乐银山岭战国墓中出土了陶纺轮,这说明在战国时期,壮族先民就开始掌握一般纺织技术,并可以进行编制日常服饰了,但是由于纺织品保存时间较短,现已没有考古证据可探究其纹饰图样,我们可以尝试推测,早期纺织能力较弱,并不能编制出繁复的纹饰,若是有纹饰,则可能是简单的几何纹。

在历史的发展中,古越人经历了从身体到精神的解放,文身艺术有了不同的走向,开始出现蜡染。有关壮族先民关于蜡染的记载较少,但是百越后裔中与壮族先民地域、习俗关联紧密的民族地区关于蜡染的记载有很多。据有学者统计分析,百越民族的传统蜡染图型,尽管后来的发展中有千变万化,或染制工艺或载体转变,都离不开几种基础构像:水涡纹图型、水浪纹图型、双蛇交媾图型、满天星图型、草木图型。这些构象也与图腾有着密切的联系,有的独立出现,有的与其他具象共同出现⑦。

壮族先民在接触到强大的华夏、楚集团的过程中,军事文化交流打破了封闭原始的部落生态,古壮族的图腾纹饰在身体装饰方面的载体由单一身体上的文身绣面,增加了蜡染、纺织品,而图腾纹饰的内涵也从单纯的崇拜信仰转变为审美意趣的发生,社会群体的变化以及农业手工业的发展,降低了大自然的神秘感,同时也削弱了原始图腾的崇拜作用。

3 融合期(秦至明清)

秦军征战,击溃了西瓯、骆越的抵抗,统一了岭南。这一时期,古壮族与其他民族的区别愈加明显,具有图腾意味的身体装饰也逐渐趋于统一化,身体装饰的载体也基本固定。文身习俗因为统一政权逐渐削弱,图腾装饰在手工业发展后得到延续。

壮族人民在脱离氏族社会后,进入了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时期。壮族服饰图案创作来源于现实生活,编织图样的目的是建立自己的理想世界和创造美好生活,或是根据时下风气热门的图样,用壮族独特方式手法绘制出来,绘制的图样种类中保留着图腾崇拜的纹饰,原始崇拜意味削减。

魏晋南北朝及隋唐时期,壮族的纺织技术不断发展,直到宋代形成了壮锦,宋代是壮锦的形成时期,发展到明清,在清代达到兴盛。汉代以后,葛布已与犀、象、珠现齐名,饮誉中原。《汉书·地理志》记载,南粤“处近海,多犀、象、蓝南、珠矶、银、铜、果、布之攘,中国往商贾者多取富焉”⑧。其中所说的“布”,据后人考证就是指葛布。《汉书》还记载,南粤“男子耕农,种禾稻芒麻,女子桑蚕织绩”⑧。说明当时瓯骆人已开始养蚕并出现了丝织品。《后汉书》卷八十六《南蛮传》记载壮族先民所居住的夜郎、哀劳等地,“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制裁皆有尾型”⑨。其中的“五色衣服”可以看作壮锦的雏形,而“尾型”可以推测是图腾崇拜的遗迹,有考究认为,“尾型”是在模仿鸟类尾巴的装饰,是鸟图腾的延续。

壮锦是独具匠心的少数民族锦,主要以壮族创作者为主。根据出土文物考证,在瓯骆地区罗泊湾汉代墓葬葬坑中,发掘出的数块桔红色回纹锦残片,其质料可分为丝织品和麻织品两大类,说明在汉代,壮族先民已经掌握了单色规矩纹织锦的方法。壮锦装饰花纹由宋早期方格规矩纹到元代发展为形式多样复杂的大窠狮子纹、大窠马球纹、双窠云雁锦、宜男百花纹等。到了明清,壮锦成为贡品,与南京的云锦、四川的蜀锦和苏州的宋锦并称“四大名锦”,出名的壮锦纹饰有“万字菊花纹”“万字菱纹”及“龙凤纹”等,华丽与精美程度极高,“远观颇工巧炫丽,近视而粗”。

全国统一化后,部落形式解体,各少数民族在大环境下被动或主动融合,文化、艺术、习俗也有了规范化的管理,壮族先民也进入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图腾艺术由无拘束的自发创作变为戴着镣铐跳舞,权势与等级制度的压迫约束了图腾纹饰的自然传承。身体图腾装饰载体基本固定化,继承古老的传统加上新工艺产生的品种,固定为:文身绣面、蜡染、纺织物、首饰几类。图腾纹饰也从以沿袭的系列动植物图腾为主转变为以统治集团喜好与时代流行风向为主,如龙、凤、吉祥图案等汉化图腾。

4 衰落期(世界文化冲击下,至今)

壮族图腾纹饰演变至今,古壮族图腾文身绣面习俗已基本消失,壮族服饰的发展也从高峰落下低迷,壮锦在发展过程中,通过传说记载与传承技法,创造了各式各样的纹饰,其中有很多纹饰能看出是图腾崇拜的延续。壮锦研究学者路琼把壮锦纹饰按照壮乡人的原始认知大致划分为:花边纹(菱形纹、方格纹、云雷纹、圆纹、太阳纹、回字纹、水波纹、弦纹、羽状纹、“卍”字纹等),花纹(菊花、荷花、石榴花、牡丹花、水仙花等花纹及石榴纹、葫芦纹等),吉祥纹(蝶恋花织花纹、双鹤同春纹、彩蝶吉祥纹、吉祥凤纹、吉祥八角纹、蟒龙纹、凤纹、幸福花纹、万寿无疆图纹等),动物纹(蝶纹、鹿纹、蛙纹、双鱼纹等),什物纹(铜鼓纹、宝珠纹、铜钱纹、绣球纹等),人物纹(羽人纹、蛙人纹、刘三姐纹),文字纹(分为用汉字写成吉祥语的汉字纹与用古壮语文字或符号构成的壮语)⑩。但其中很多不属于壮族本身的图腾纹饰在壮锦历史上流传堆叠,这说明历史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在思想转变下逐步流失本民族的图腾精神,在迎合市场需求的情况下拓宽审美界限。

壮族服饰发展到近代,伴随着现代化机器大生产的来临,传统手工业因出品效率低慢慢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高生产率低成本的批量化机械生产。现代文化发展更新迅速,人们的审美日新月异,服装为了迎合市场与大众需求,不断创新样式,壮锦行业不断衰落。这里所指的衰落并不是民族的衰落,而是原始图腾内涵的衰落。身体装饰从文身—蜡染—服饰的发展,已经经历了从原始思想过渡到集体意识再到纯个体审美的转变,此时图腾的功能已从最初氏族社会的团体区分标志,以及神化自然寻求护佑的功能转变为装饰性的审美功能。

新中国成立成为了壮民族文化发展的分水岭。新中国成立初期,社会生产力和人民消费力低,作为民族工艺产物的壮锦发展迟缓。改革开放以后,伴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腾飞与对外开放带来的文化大交流,壮锦作为传统工艺进入民众视野。20世纪末,以桂林为中心的广西旅游业蓬勃发展,使壮族古老的图腾文化引起了众多游客的关注,但好景不长,和每一个为迎合时代口味而改变的行业一样,壮族图腾纹饰在市场中也逐渐沦为象征性符号,千篇一律、过度包装的民族文化产品成为旅游景点末端的调剂品与点缀。

5 壮族图腾纹饰在身体装饰上的演变总结

壮族图腾文化在身体装饰艺术发展史上的孕育、多元、融合到衰落,原始观念逐渐解体,图腾纹饰演变为艺术符号在每个不同时期转变的形式与内涵都和社会发展有不可脱离的关系。对于壮族人民来说,历史进程变化带来经济、文化上的发展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对封建时期的压迫反抗到人民幸福生活,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种胜利。追溯历史长河中壮族图腾文化的起源与演变可看到,壮族服饰承载着壮族人民的文化史、艺术史、人类史,具有活化石的特性,研究图腾纹饰的演变对壮族身体装饰文化的影响有助于将壮族图腾文化可持续地传承下去,增加壮族精神文化内核,丰富中国图腾艺术版块。

注释:

① 《墨子》卷48《公孟》

② 《淮南子·原道训》

③ 南朝梁人顾野王《舆地志》

④ 《礼记·王制》

⑤ 《礼记正义》

⑥ 《浙江绍兴发现春秋时代青铜鸠杖》

⑦ 《图腾意象:从纹身到蜡染——百越民族蜡染图案试探》

⑧ 《汉书·地理志》

⑨ 《后汉书·南蛮传》

⑩ 《壮锦纹饰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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