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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头门

2021-03-30吴松良

延河·绿色文学 2021年1期
关键词:陆家国华媳妇

吴松良

马国华按下手机接听键,手机传出儿子马雪明的声音:“爸,雅静生了,生个儿子。”

马国华问:“儿子?真是儿子?好!好!

儿子说:“六斤八两。”

马国华问:“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儿子说:“你是不是糊涂了,最少得一个星期,是剖腹产。”

马国华说:“一个星期,好,一个星期好。”

马国华问:“你妈呢?”明知故问。马国华老婆邱小芬昨天接到儿子马雪明电话,说是媳妇陆雅静一早肚子有点痛了,已到了妇幼保健院,马国华说:“老太婆,还在磨叽什么?快去医院看媳妇是生儿子,还是生女儿。”

后来,儿子开车过来,是马国华把老婆邱小芬送回上车的。

儿子说:“妈在忙呢,要不要让她接电话?”

马国华说:“不用了,你让她放心在医院侍候好雅静,你告诉她,家里有我呢。”

手机里响起挂机的嘟嘟声。

放下手机。马国华自言自语道:我有孙子了,我终于有孙子了。马国华觉得自己一下年轻了不少,手脚也感觉灵活了很多。

这是媳妇陆雅静生的第二胎,按照当时双方的约定,第一胎随儿媳妇家姓陆,这第二胎姓马。

其实,在结婚前马国华与陆家商量的时候,是不同意第一胎姓陆的。马国华说:头胎姓陆,我儿子像是做了上门女婿。但最终在陆家的坚持下,儿子马雪明也站到了陆家一边,为此,马国华心中总有些不快,直到媳妇头胎生的是女孩,马国华的心才渐渐平衡起来,甚至为自己庆幸。

马国华对老婆邱小芬说:头胎姓陆就姓陆吧。马国华嘴上说着这话,其实心里还想着一句话:你陆家有钱就了不起。马国华为自己当初的让步得意起来,甚至认为自己当初的妥协是天意。

马国华在家里转了几圈后,他突然觉得应该给儿子的房间重新装修一下。

他打电话给他的学生,搞家庭装修的小老板钱水良,他让水良马上到他家。马国华在小学教师岗位上退休,在这个镇上,可称得上桃李满天下。

“對,马上过来,老师有十万火急的事要你帮忙。”马国华说,“是的,十万火急。”

马国华在门外一直等到钱水良到。在这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马国华一直处于焦虑不安的状态中,他担心媳妇出院时这房间不能装修好。

马国华将钱水良带到当年儿子马雪明做洞房的房间,当年崭新的洞房因为很久没有住人,显得灰沉沉的,缺少人的气息。

马国华伸出右手,来回扫动着说:“这些东西统统敲掉,都要重新装过。对,全部敲掉,重新装过。”

马国华将钱水良带到卫生间,“这些也全部换过,抽水马桶要换高档的,就是新闻里说的他们去日本旅游背回来的那种。”

钱水良说:“自动洗屁股,还带烘干的那种?”

马国华说:“对,就是那种,这个你比我内行。”

此时,钱水良才问:“老师,你这是要干什么?”

马国华说:“噢,我还没告诉你,我家添了孙子。”

马国华对学生说:“水良,时间紧,只有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七天,你必须完成,时间是紧了些,老师求你了,老师是第一次求你。第七天,我的孙子要回来,要住在这里。我知道你有办法的,现在不是流行集成家居装修吗?听说买来都是整套整套的,只要装配起来就可以了,很快的,钱不是问题。”

最后,马国华又特别强调:“水良,一定要用环保漆,不能有毒,你知道的,小花裤(当地对婴儿的称呼)太嫩,不能有半点差错,不要怕费钱。”

送走了钱水良,马国华将记有电话号码的笔记本翻开在桌子上,戴上老花镜,给他的亲戚们打电话,一家一家地打。马国华大声说:“我家雪明生孩子了,是个男娃,对,这次随我家姓,姓马,我也不客气了,你们要送汤篮的。”当地给产妇月子里送礼称拿汤篮。

当初,陆雅静生头胎时,是在陆家坐的月子,马家也没有正式通知亲戚,这等于在告诉马家亲戚们,不是马家添人,所以,陆雅静生头胎时,马家的亲戚都没有送汤篮。马国华知道,他的举动与其说是在给亲戚们下请贴,更是一种宣言,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向人们宣称我马国华有了传宗接代的孙子。

第二天,马国华又去了城县家具店,买了一只红木床。马国华说:红木,牢固,几辈子都可以睡下去的,可以传代的。其实,马国华买红木床还有另外原因,他的亲家为他儿子和媳妇在城里准备的一套新房,里面摆的家具都是红木的。

转眼七天过去了。自从媳妇带着小孩住过来后,马家迎来了历史以来少有的热闹,亲戚们陆续拿来了汤篮。村上的妇女们也都上门来看马国华的孙子,她们从坐在床上的陆雅静手里接过孩子,“毛头长得真漂亮。”“毛头笑了笑了。”逗趣小孩。每次看到这情景,妻子邱小芬嘎嘎笑笑了,马国华也呵呵笑。马国华说:“生下来六斤八两,是个胖小子。”

马国华在三天前就进入了孙子满月酒的准备工作。

烧满月酒的厨师是从城里国际大厦请来的。菜谱是厨师提前写好的。马国华从厨师手里接过菜谱,用手指点着数了一遍说:二十八道菜,八只冷盆,二十道热菜,差不多。数过了数量,马国华又仔细看过菜名,说,怎么没有澳洲龙虾?厨师便在菜单上加了澳洲龙虾。

马国华对厨师说:“你再看看,你们国际大厦最高档的几个菜有没有漏掉?鲍鱼有没有漏掉?”

厨师说:“都有了,都有了。这个富贵荣华就是大蒜粉丝蒸鲍鱼。”

“那这个欢乐和谐是什么?”马国华问。

厨师说:“黄焖甲鱼。”

马国华说:“现在的菜名真是叫得好听。”

提前一天,马家屋前的田里搭起了一个大大的红色的棚,大棚有五间平房那么大。这样算来,酒宴的规模与当年马雪明结婚时的规模一样,有些地方甚至超过当年婚宴,比如菜肴远比当年高档。

马老师还在离家一百米远的大路口,安装了一个充气大拱门。随着打气马达沉闷的嗡嗡声响起,红色的拱门渐渐膨胀,在风中晃晃悠悠地立起。此时,看热闹的人发现,除了拱门中间写着爱孙满月酒几个字外。与一般人家不同,拱门上多了一副对联,对联是马国华亲笔写的,上联是:马家喜添孙子;下联是:不愧祖先养育。

为这副对联,我们这位当年初中毕业,在小学代课,后来转正当了正式老师,现在已退休的马国华马老师整整动了一个晚上的脑筋。

马国华看着拱门慢慢立起,看着那几个字渐渐拉挺变大。他在拱门前摸摸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满意地点了点头。

红色大棚内几十只圆桌冷菜已早早上好。只等良辰吉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马国华掏出手机,看了看上面跳动的时间,还差几秒,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二点十八分,要我要发,马国华默默地数着,然后说“开宴!”马国华向厨师发出指令,两台猛火灶立即喷射出蓝色的火焰,发出呼呼的叫声。帮工将筷子发到桌子上。儿子马雪明将用红丝带捆着的中华、利群、红双喜三种香烟放到桌子上。酒宴就在我们马老师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开始了。厨师的掌勺声,亲友的碰杯声,说话声,挤出大棚,将这个有上百户人家的村庄搞得热火朝天。

酒宴进行到中途时,邱小芬抱着小孩,马老师跟在后面,像展示一件旷世珍宝一样,从这个桌子转到另一个桌子,向亲戚朋友展示马家的后代。

是的,马国华觉得自己该扬眉吐气了。马国华等这个孙子等得太久,等得太憋气了。

马国华经常说一句话:要是儿子马雪明争气一点,找个过门媳妇,我马国华早已抱孙子了,可以和那些差不多一样岁数的人一起,早上送小孩去学校,下午早早去学校门口等孙子放学接回家。

“这叫天伦之乐。”马国华说。

在儿子的婚姻问题上,马国华是一直耿耿于怀的。

当年,儿子马雪明才二十二岁,马雪明的母亲邱小芬开始为马雪明张罗对象时,马国华就警告过:“要找就找个能过门的姑娘,如果找不到能过门的,那也得找个姓马的。不要找个半吊子,嫁不像嫁,生个小孩抢着姓。”

要知道,马雪明这一代人国家提倡只生一个孩子好的年代,想要找个真正能过门的媳妇的概率很小。而想找上门女婿的家庭却很多。所以,儿子的婚姻一直在脱离马国华设计的轨道上前行。

起初,通过邱小芬物色了一个姓马的姑娘,双方家长也都满意,特别是女方家长也想找个姓马的,这一点上双方家长完全一致,何况马雪明工作又好,长得又帅。然而两人见了几次面后,马国华发现儿子不再与女方接触。马国华问儿子为什么?马雪明说:“我没有感觉。”

马国华教训儿子:“什么有没有感觉,日久生情,多交往就有感情了。”

马雪明说:“没感觉怎么能交往下去呀?”

马国华说:“我和你妈当年还不是你爷爷、你外婆他们张罗的,我和你妈结婚前连手都没有像模像样拉过。”

马雪明说:“你们是你们,我们是我们,别跟我说你们那个时代。和没有感觉的人过一辈子,想想就要吐。”

最后,马国华把马雪明说急了,说:“老爸,到底是和我过日子,还是和你们过日子。”

马国华只能无趣地停止了对儿子的教导,叹口气说:代沟,代沟。

后来,马国华听说儿子自己找了陆雅静,便到处打听对方的情况,知道陆家有份不小的产业。早先,陆雅静的父亲陆建国是乡办企业飞腾千斤顶厂厂长,厂里一直亏损,后来转资给了陆建国本人。转资后,厂里经营立马好转。再后来,企业改名为飞腾液压器有限公司,如今,企业的规模在本市排在前二十位。

让马国华无法接受的是陆雅静是独生女,而且是娇生惯养的独生女。陆家一心想陆雅静招上门女婿,为陆家传宗接代,继承家业。马国华打听到陆雅静的母亲陆小宝也是独生女,陆小宝长大后找了个上门女婿陆建国,生了陆雅静。陆雅静的爷爷奶奶特别渴望宝贝孙女找个上门女婿,为陆家生一个姓陆的小子。

回来之后,马国华极力反对儿子这门亲事。

马国华说:“我就你一个儿子,我们不做女婿。”

马雪明反问:“我说过我做女婿吗?”把马国华一下给噎住了。

马雪明说:“一点都不跟潮流,还是退休老师呢。”

马国华气得花白胡子一抽一抽的。心想,这小子是看上陆家财产了。

马雪明和陆雅静的认识过程波澜不惊,后来的发展却多少有点风起云涌。那次镇里组织“五四青年节”活动,在镇中心幼儿园当老师的陆雅静一下看中了刚从县城调来镇农村信用社的马雪明。陆雅静心说这才是我的白马王子。她果断与原来的对象解除恋爱关系。男朋友死活不同意,说当初也是你主动追我,今天怎么能说散就散了呢,我非常爱你,陆雅静,没有你我会死的。陆雅静说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啊,现在我爱上了别人,你还是死心吧。把男朋友送她的所有东西都退了回去,还赔了一笔钱,说是给男方的青春损失费。

陆雅静把钱放在桌子,右手拍了拍钱说:“这总可以了吧,我做事是讲理路的。”

其实,陆家知道陆雅静找了马雪明后,起初也是反对的。“以后找对象要睁开眼睛,找个可以当上门女婿的。”陆雅静十八岁那年,她的父母这样告诉过陆雅静:“如果找不到上门女婿的,也得找个姓陆的,两家姓一样。”

陆小宝还托人先后给陆雅静介绍过两个姓陆的,陆雅静看不上。她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要人介绍,我又不是剩女丑女又不痴呆。

现在,一个现实摆在双方父母的面前。陆雅静嫁给马雪明成马家人,还是马雪明入赘给陆家,两家协商的结果是各不相让。陆家人说,我们不嫁,马国华说,我们更不会做女婿。

陆家说,既然这样。那两个孩子只能解散。马国华说,解散就解散。

找对象这事还真由不得父母任性。两个孩子死活不分手。陆雅静对父母说:“你们逼我们分手?我们就死给你们看。”马雪明告诉马国华:“我宁愿打一辈子光棍,非陆雅琴不娶。”

事情闹到这个程度,最后双方父母妥协。那就两头门吧。陆家家里做了新房,马家也在家里做了新房。两头门么,就是一个不出嫁当媳妇,一个不上门做女婿。双方商定,结婚以后,小夫妻在两家里轮流住,一家住一个月。

马国华虽心有不甘,却也觉得无可奈何,只能顺水推舟,顺着儿子马雪明走出的轨道在后面跟进。事情已发展到这一步,马国华思想着也只有在以后的一些事情的安排上做些弥补。马国华觉得在儿子婚姻上自己还是要做些文章的,比如在结婚日期上争取主动,在结婚仪式上也可搞些花样。人活一口气,不就是个面子么,马国华想,世上很多事情形式是重于内容的,有些事情形式做到了,不管事實怎么样,至少也是可以堵堵别人的嘴的。马国华对妻子邱小芬说:“在儿子的婚姻上,我们是不能上外人有一点感到我家雪明是做女婿的。”

以当地的风俗,马雪明和陆雅静何时举行婚礼是需要看日子的。这天,妻子邱小芬怀揣红包,去问在当地有名气的,专门为儿女结婚挑日子的算命老妇王婆,马国华本来是不准备去的,但他总觉得不放心,就跟着邱小芬一起去了。当邱小芬向王婆报上马雪明和陆雅静的生辰八字后,王婆微闭眼睛,伸出左手,大拇指与其他几个手指轮换卡了一会,问:“是娶媳妇?”

“是的。”一直在后来没有吭声的马国华插了嘴。

王婆突然睁开眼睛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你家儿子的好日子在阴历十月十六。”王婆拖着嗓音说:“有了黄道吉日,我再看看良辰吉时。”王婆又是一顿卡手指,然后说:“结缘时辰在辰时。”

“辰时是什么时间?”邱小芬问。

“辰时就是八九点钟的辰光。”马国华抢先说了。

王婆说:“年轻人好像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已经到了两家人必须坐到一起,商量陆雅静和马雪明的结婚形式和时间安排了。

待两家人坐定,亲家陆小宝首先发话。马国华发现陆小宝在他们面前,内心有一种优越感,虽然她在极力想变得随和些,但还是让马国华看出来了,这是财富撑起的那种高贵,马国华心里十分的不爽。马国华心想,家里怎么可以让女人做主角呢?

“看的日子相同,那就两家合办吧,摆在酒店,婚礼仪式也可以一起举行,这样更热闹,反正也用不了多少钱,有些费用我们可以多承担一点。”陆小宝说。

之前,马国华早就打听到陆小宝也去过巫婆家,推算的日子也是阴历十月十六,不过时辰不同,是午时。而且,听说巫婆当初问陆小宝,是找女婿还是姑娘出门,陆小宝告诉巫婆说是找女婿,所以马国华不想让步。

马国华心里想,和你们在酒店一起办,那到底算你家还是我家。你家钱多,你们风光了,这不是明摆着让别人认为你们陆家在举行婚礼,在找女婿吗?

马国华说:“摆在一起好是好的,但时辰不一样,酒店都是中午,我们乡下都是在上午举行婚礼,这与我们看出来的日子正好相配,我们还是摆在乡下。”

后来,陆小宝同意婚宴各摆各的。马国华为自己赢了这一步感到高兴。

现在,要协调谁家先办婚礼的问题,起先,两双各不相让,都坚持要在十月十六举行婚礼,僵局一时无法解开。然而上马国华没有想到的时,此时,儿子马雪明说话了:“爸,妈,还是让雅静她们家先摆吧。”

最近,马国华越来越觉得儿子已成了马家的叛徒,很多时候都是向着陆家。还没有结婚,就经常在陆家过夜。据说陆家还把企业里的一些事交给马雪明去办。陆雅静的父亲陆国华还经常带着马雪明进出生意场,坊间已经传出陆家让马雪明辞职协助陆家企业的说法。听到马雪明的话,马国华脸色有点变了,马国华心里骂了儿子一句:小牌位。

最终马国华还是忍不住了,马国华仔细想想觉得这个时候如果不给儿子面子,可能会让陆家看不起儿子。虽然马国华内心一百个不同意,但还是做出了让步。双方商定,十六日,陆雅静家在酒店举行婚礼。十七日,马雪明家在乡下老宅举行婚礼。

举行婚礼的前夜,马国华在家里举行请土地、拜太太的传统仪式。马国华两手合十,微闭眼睛,站着三叩头,嘴里念叨着:“马家三代单传,祖宗保佑我儿子马雪明为马家生个儿子,为马家传宗接代,把马家这份产业传下去。”马国华说:“马家虽无大的财产,比不上陆家,但乡下有楼房,城里也有一套房,绝对称得上小康之家。我和邱小芬结婚,一直恩爱有加,我不能让马家断了香火。”

马国华自己拜过、许过愿后,又让妻子邱小芬拜,妻子拜过,又从房间里叫来儿子叩头许愿。起初,马雪明嬉皮笑脸不想拜,马国华告诉儿子:“这是一生中最大的事情,马虎不得的,一定要做的,还要认真地做。”马雪明才站到前面叩头。

十月十六日这天,八辆乌黑锃亮的奔驰车停在马国华家门前不远的马路上,当儿子在陆雅静的引道下,喜滋滋地钻进车里时,马国华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车队开走后,马国华从这个房间转到那个房间,从那个房间转到这个房间,虽然家里摆满了酒宴的桌子,他还是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这种味道一直延续到儿子马雪明半夜回家。尽管之前马国华知道当天陆家举行婚礼的方式,但马国华还是想问问儿子。

“他们家是怎么办的?”

马雪明说:“结婚车队先是直接到家里,待了一会,然后去酒店举行婚礼仪式。”马雪明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其实,陆家就是以找上门女婿的形式进行的婚礼。

第二天,十七日,早晨七点,由婚庆公司租来的八辆宝马车组成的娶亲车队在爆竹声中准时出发,车队后面跟着一辆皮卡车,上面坐着乡村军乐队,大号小号,大鼓小鼓齐全。乐手身着仿制的军乐队服装,头戴大盖帽。这个乐队是马国华特别安排,其实,这几年乡村军乐队正在渐渐淘汰,人们开始流行在大宾馆举行西式婚礼。从电视台请著名主持人举行,昨天陆家就是这种方式。而在马国华看来,这种西不西中不中的婚礼形式不能很好的显示娶亲这一至关重要的一环。娶亲,就是要把媳妇娶进来,就要吹吹打打。

大约两个小时后,在《千年等一回》的乐曲声中,娶亲车队回来了。马国华和邱小芬一起来到车前,拉开车门招呼陆雅静下车,陆雅静身穿红色描有金色凤凰图案的衣服,与昨天穿的洁白的婚纱完全两样,这样的打扮是马国华特地交代过马雪明。

“结婚就是要红堂堂的。”马国华这样告诉马雪明。

两位新人走进堂屋,乐队队长宣布婚礼开始。乐队队长说了一番祝贺欢迎词后,宣读了结婚证,马国华和邱小芬从口袋里拿红包给陆雅静,陆雅静接过红包,甜甜地叫了声:爸!妈!

接下来,以马国华的安排,将举行当地传统结婚仪式——迎花烛。迎花烛是当地曾经失传很久,近几年由文化老人发掘出来的,被列入当地文化遗产的娶亲仪式。整个仪式由儿子马雪明用红布带牵着盖有大红头盖的儿媳陆雅静,圍着两只并排在一起的八仙桌转圈,后面跟着两个手持红烛的少男少女,一步不落,以示薪火相传。桌子上点两对蜡烛,放两盘糖果,还有茶杯酒杯。

马国华坐在一边,看着儿子马雪明牵着儿媳妇转圈,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在马雪明牵着儿媳陆雅静围着桌子转时,乐队队长就唱开了:鸳鸯么配成双,爱情么瓜熟蒂落,良辰美景么结良缘。亲朋好友么送祝福。花一对来么烛一双,夫妻双双迎呀么迎风光,新郎向着新娘笑,笑的意思么新娘早知道,手中花球么摇一摇,两只眼睫毛来么翘一翘,情投意合么乐陶陶。

此时,众人笑,马国华也笑。

乐队队长继续唱:新娘么大派头,迎亲汽车么排长队,小轿车么开前头,录像机来么拍镜头,叫来一帮么军乐队,铜鼓喇叭鞭炮么一路出风头。新郎官真潇洒哦,名牌西装加领带。新娘子么真漂亮,新式武器反花样,头发梳得溜精光么,香粉涂是个两三遍。新娘讨到屋里头么为来为去么今夜么困呀么困一头。

此时,众亲戚朋友吆喝鼓掌,马国华在喜滋滋地喝了一口茶,不停点头。

乐队队长接着唱:新郎新娘真噱头,新郎健壮劲头,席梦思么有抬头,舒服新娘无话头,凤凰花么花枕头,新被头来么叠到上梁头,热得新郎新娘么暖心头,新被头一脚一个么蹬到脚横头。那么随手有个小呀么小男头。

夫妻恩爱一鞠躬,早生贵子二鞠躬,白头偕老三鞠躬。

乐队队长继续唱:嘻嘻笑个哈哈笑,东家叔叔么媳妇讨,讨个媳妇么呱呱叫。婆爱媳妇像姑娘,媳妇爱婆像亲娘。屋前屋后个土地翻得变黄金,车子房子样样有,钞票存了个摸呀么摸牢牢。

今朝是个么好日子,新郎今朝么讨娘子,棚里养好么大肉猪,屋里搭起么大镬子,里头请来么好厨师,厨郎师傅么本事好,烧的只只小菜味道好,大盆小盆么接连牢。

爷娘开心来不得了,巴不得么马上就要抱呀么抱孙子。

众人再次吆喝,拍手鼓掌。马国华点头。

整个仪式,马国华十分满意,酒席中途,马国华来到乐队坐的酒桌前,给他们敬酒,马国华特地与乐队队长碰了两次杯,马国华不停赞许乐队队长唱得好,唱到了我马国华的心坎上了。

儿子结婚后,以自先说好的规矩,小夫妻俩在两家之间轮流住,一家住一个月。

这天,又应该是儿子和媳妇来马家住的日子了。早上,马国华提醒妻子邱小芬:“今天儿子他们回来住。”妻子邱小芬说:“我知道了,等一下我就去房间整理一下,把被子晒一下。”

马国华就到镇上去买菜,马国华没有忘记买儿子喜欢吃的猪大肠。买菜回来,又抓了一只自己家养的鸡杀了,又从地里摘了一些新鲜蔬菜。下午,午休起来,马国华和妻子开始为儿子媳妇准备晚饭。先将鸡放在锅里烧。然后准备其它菜,马国华负责洗猪大肠。猪大肠难洗,但儿子喜欢,马国华觉得再难也要烧给儿子吃。每次,儿子媳妇过来住的第一个晚上,马国华总要烧一碗儿子喜欢吃的红烧猪大肠。马国华搬个小凳坐在大门口,先把粘在大肠上的一点一点小异物捉掉,然后撒上盐捏一遍,用水冲了,再倒上醋捏洗一遍,最后用清水洗净,这是马国华自己总结出来的洗净猪大带的必要工序,整个过程花去马国华近一个小时。时值隆冬,外面飘起了雪花,把马国华的手都冻僵了,但马国华想到儿子媳妇,就不觉得麻烦。一切都准备就绪,等儿子媳妇到了,就可以开火煮了。马国华怕煮早了冷掉。

此时,邱小芬问:“老马,时间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先炒起来了。”

马国华说:“再等等,总要快了。”

后来,邱小芬又问:“老马,这么迟了,应该快来了,是不是可以炒了。”

马国华有点不耐烦了:“菜是要趁热吃的。”

冬天的夜来得快,天快黑的时候,儿子媳妇还没有来,马国华给儿子打电话。

“儿子,快到了吗?快到了我就煮菜了?”

“啊喲,爸,我今天忘了给你打电话了。今天我们不来了。”

“那明天什么时候过来?”

“爸,我们就住在城里了,雅静父母也同意我们住在城里了。”

“什么?就住城里了,那边也不去住了?”

“是的,爸,住来住去的,太麻烦了,”

儿子把手机挂了。马国华心情难以平静。当初,陆雅静父亲在城里买了一套,是给他们结婚的新房,因为是两头门,要在两家轮流住,那里的房子一直空着,每个月小夫妻俩去打扫一次卫生。现在怎么突然要住那里了呢?马国华越想越觉得蹊跷。马国华断定是陆家在想打小算盘了。

马国华再拿起手机给儿子打电话。电话通了,马国华竟一时不知说什么话。

“爸,你有什么事?怎么不说话呀。”

“儿子,你要知道,我们是两头门,你没有做女婿。”马国华终于犹豫着说出了憋在心的话。

“爸,你想这么多干什么呀,不管我们住到哪里,我总是你的儿子,雅静总是我的媳妇。”

“儿子,是有区别的。”马国华说:“就像钓鱼岛,别国是不能让他们去的,这是主权。”

儿子说:“老爸,你都扯到哪里去了,烦不烦,你也不为我们想想,我们虽然看起来有三个新房,但我总感到我们是只无窠的鸟,飞来飞去,没得安定。我们不想过那种住旅馆式的生活了。我和雅静要过自己的生活。”

马国华深深地感到,儿子的婚姻离他设计的轨道再一次偏离。马国华放下手机,恨恨地骂了儿子一句:“小牌位,不争气的小牌位。”

第二年,陆雅静怀孕了,随着陆雅静的肚子慢慢挺起。陆小宝把陆雅静接去了。马国华心想,反正第一胎是姓你们陆家,你们爱住哪就住哪。

陆雅静第一胎生的是女孩。以当初的约定,以陆姓取名,叫陆英妮。后来,陆家也曾经说过给第一胎女孩取个复姓的名字。取陆马什么的,或者取个马陆什么的。马国华坚决不同意。

“你们陆家想得美。”马国华断定陆家在打二胎的主意,“取个复姓,你们陆家是不是想反悔当初的约定,别想!”

大的孙女五岁了,媳妇陆雅静才怀上了第二胎。现在,终于生下二胎,而且是个男孩。马国华做梦都差点笑醒,他如愿地抱上了孙子,一再跑偏的生活终于走上了马国华想象的轨道。

轰轰烈烈的满月酒摆好了。第二天,陆雅静说:“爸,妈,我们去娘家住几天。”马国华想,媳妇带孙子去娘家住几天很正常。马国华说:“去吧,去吧。多住几天再回来。”此时,马国华显出十分的大度。然而,马国华怎么也没有想到后面即将发生的是什么情况。

吃过午饭,马国华正在院子收拾那些酒瓶,这些酒瓶都是昨天酒宴喝掉的。他将空酒瓶装进箱子,等酒商过来点数接账。有些酒瓶里还有喝剩的酒,马国华耐心将喝剩的酒倒在一起。马国华正在从一个瓶向另一个瓶倒酒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电话是马老师学生打来的,昨天,马老师的这位学生也在这里喝喜酒。

“马老师,今天你亲家来给你孙子报户口了。”

“是吗?上户口了,那好啊。”我们的马老师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呀?”马国华问。

“可是……可是他们报的是姓陆的。”

“什么?!”马国华的脑袋嗡的一声响。马国华的身体开始颤抖。

马国华喘着粗气,用颤抖的手指拨通了儿子马雪明的手机,在得到证实后,“卑鄙!”马国华的怒火直往上窜。你这陆家不是要我们马家绝后吗?屋里的邱小芬听到马国华的骂声,跑了出来。只见马国华操起墙角里的斧头就往外走,嘴里还在骂:“我要杀了你全家。”

邱小芬一看情况不好,焦急地喊:“老马!老马!”追了出来。

然而,我们的马老师狂奔了几步后,在院子大门口来了个急刹车,停住了。他转过身来,正好与妻子邱小芬撞了个满怀,他一把推开邱小芬,在院子里转动着,想寻找什么可以发泄的对象,终于没有找到可以下手的东西。马国华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从裤袋里掏香烟,送一支到嘴里,打了一下打火机,火苗一闪,却没有着;又打了一下,火苗闪了闪,还是沒着。啪的一声,马国华扔掉的打火机在地上炸了,接着马国华把含在嘴上的香烟也扔到地上,用右脚将香烟碾得粉碎。怒火在进一步攻击马国华的心。突然,马国华冲进屋里,在楼梯一阵砰砰的响声过后,马国华冲进了一个月前装修一新的房间,一把拽着大红的羽绒被扔在地上,又狠狠地踩了一脚。随后,他高高举起斧头,用力砍了下去,一声沉闷的响声后,斧头却被弹了起来,原来他砍在厚厚的席梦思上,马老师再次举起斧头时,斧头却停在空中三秒钟后才慢慢下来。

斧头丢在一边。马国华拍打着红木床骂道:“陆建华,陆小宝,你们也欺人太甚。有几个钱就了不起了?马雪明,你这个小牌位,吃里扒外,没有良心的不孝之子,死在陆家算了,就叫陆雪明算了,以后再也别回来了。当初叫你别找这个对象,你偏不听,你这是让我们马家绝后哇……”

邱小芬跌跌撞撞冲进房间,只见马国华已气喘吁吁坐在床上,皱巴巴的老脸青一阵白一阵,两行浑浊的眼泪慢慢落了下来。

邱小芬哭泣着说:“老马,这么贵的红木床你都要劈?”

马国华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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