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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时代和文本的融构

2021-03-26滕丹

当代小说 2021年3期
关键词:葛亮张亮东北

滕丹

本期我们所观照的小说家的创作体现了他们在把握自我、时代和文本基础上的求变,并力图从中找到某种新的写作向度的自觉,从中都可以看出他们对叙事的深入探索,展现了时代与历史经验之上的新可能。

周洁茹的《生日会》(《上海文学》2021年第1期)是她最近出版的小说集《小故事》的延续。主人公还是《小故事》中的吕贝卡、葛蕾丝等等,小说回忆了十年前生日会上的一个小细节并引出了一段爱情往事。与之前成长主题不同,这些曾经的少女现在关心的是婚姻和家庭,虽然小说的对话仍然围绕错综的爱情展开,但是内里的核心却已经变成了人到中年后对自我的确认。小说的叙事方式依旧是周洁茹所擅长的对话体,但这种对话更像是作者的自我对话,葛蕾丝和“我”更像是一人双面,“我”与葛蕾丝的不同也在暗示着作者拒绝中年的同化和收编。

《河马按摩师》(《作品》2021年第1期)是邱华栋最近创作的九篇系列小说中的一篇,这次小说将目光对准肯尼亚。小说的主人公高亮,来到肯尼亚算是走投无路:在家乡出轨了魏娜后被闲言碎语压倒,只得听从魏娜的建议来到肯尼亚。可是来到肯尼亚的平静生活也随着魏娜的再次私奔被打碎,就連寻找魏娜时意外保护的河马也被猎杀,但是他并没有失去勇气和希望,而是加入了保护动物的巡逻队开始了新的生活。故事的主人公在困境和希望之间的来回游离不但构成了叙事的张力,也传达出邱华栋在讲述“中国故事”时的新变,他要传达的不是高亮一系列传奇的经历,而是在打开写作疆域后,展示了人的精神空间的变化。也是在这个维度上,邱华栋再次塑造了一个“到世界去”发现生命价值和意义的形象。“到世界去”是中国现代化进程的隐喻,也是现代中国人日常生活和精神图景,人和世界的精神关系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中国人开始走向世界去看世界,世界虽然是“异地”,但并不是对立的他者。《河马按摩师》写出了异质生活与世界之间的对话,在此邱华栋实现了在更大的精神空间上建构自我文学世界的探索。

在先锋浪潮退去后,先锋作为本源性的力量已经通过文学传统的方式渗透到后来的创作中,先锋不仅仅是一种写作技巧的异质,更是一种探索求变的精神,当下作家也多次对文化经验、个体活力和写作形式之间的内在一致性进行了许多写作尝试。

王秀梅的《沉睡的人》(《湖南文学》2021年第1期)乍看起来像是一个平常甚至平庸的故事:雷奔在出车祸后患上了认知和记忆障碍,成为了一个失忆的废人,只有妻子肖风华始终陪伴在身边,并锲而不舍地帮助他恢复记忆。这样的故事在新闻报道中并不少见,但是王秀梅却不按常理出牌,带领故事走向了令人意外的方向,给予了读者丰富的阅读体验。王秀梅在自己的作品中很喜欢营造梦幻与现实暧昧含混的场景,这些暧昧消解了日常经验并指向了先验的写作。《沉睡的人》借用失忆与恢复之间的含混打开了现实的隐藏空间,开辟了一条新的写作路径。小说创造了一个异质性的文本,文本和语言叙事的含混性增强了文本的多重解读性。王秀梅曾经提到过希望自己的小说创作“既现实又虚无,既朴素又异质”,她在面对叙述对象时,不会信誓旦旦地进行叙事强调,这种隐去作者态度的表达,恰恰给了写作更大的思考空间。雷奔记忆恢复的不确定性和若有若无的征兆串联起了故事的情节并真正让读者进入了小说文本,正是这种时刻保持敞开的状态,加上作者流畅且节制的文笔,使得叙事有张力且不滞涩。对待故事情节,王秀梅并没有采用正面强攻的办法,而是将秘密藏在一个又一个隐喻和怀疑下,肖风华在不断寻找真相不断接近真相的时候又回到了原点,雷奔还是那个单纯的认知障碍病人,她似乎永远无法得知雷奔的秘密。“永远无法被人知道的秘密,才是真正的秘密”。小说从这里才真正开始,雷奔隐秘的感情和复杂的人性正是小说想要破译人生的谜底最好的诠释。

在70后作家中,张楚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他始终以纯粹的方式进行创作,不关乎技巧和语言,也不关乎社会问题的反映,他的小说关注的是“破碎的疯狂的心灵”。谈到张楚,就不可避免地谈到宇宙,《木星夜谈》(《作品》2021年第1期)更是如此,在小说中,“我”和叶老师有关木卫二上是否有鲸鱼的讨论是全文发展的线索和基调,小说借叶老师之口说出了“潜意识里……人总是自觉地阉割想象,他们害怕打破想象边界带来的恐惧……他们的思维定式是,未知世界是暗黑的”。这句话也观照了小说的发展,引出了平行世界中叶老师和俞佑梅的先验死亡。张楚的视角没有拘泥于小说主人公叶老师和俞佑梅,而是呈现出一种游离的、冷静的状态。读完《木星夜谈》好像觉得他什么都没写,只是一个中年女性疯癫的自言自语。因为小说将人和生命归于宇宙,一切都是虚无的。小说一直在叙述叶老师这个中年女性的苦难:不断爱上俞佑梅,再经历俞佑梅的死亡,再从平行时空中找到新的俞佑梅,不断循环。这里采用了一种圆形的时间循环,不断消解线性时间能够带来的希望,线性时间可以许下未来比现在更好的愿望,但是《木星夜谈》呈现出一种封闭的时间循环,开始就是结束,结束就是开始,俞佑梅不断因为各种原因死亡,叶老师的寻找变得毫无意义。这切断了人物走向未来的可能。这也折射了张楚在时间凝滞中的悲观。当然小说表达的也不只是全然的绝望,小说虽然呈现出无力甚至虚无的状态,但是也有一丝希望的光明,小说结尾处叶老师的失踪,也许是再次找到了平行时空中的俞佑梅,在孤独和虚无中带来一丝温情。

曹寇的写作在70后作家中一直独树一帜,他抵制抒情和隐喻,粗暴地将一切归为无意义。《春风沉醉的夜晚》(《雨花》2020年第12期)也是如此,小说延续了曹寇写作在故事和人物形象上的平庸:张亮年近四十仍旧北漂,甚至经济状况十分拮据,回到家乡偶遇了初中同学刘晓华并有了一些失败的爱情幻想。一个社会边缘人身上的欲望、梦想在曹寇琐碎的日常叙事中呈现出宏阔的张力,张亮无聊的性格和张亮经历的真实且庸常的生活经过曹寇调皮反叛但真实的语言打磨,形成了一幅看似了无生趣实则暗藏玄机的图景。从《春风沉醉的夜晚》可以看出,张亮这个边缘的平凡小人物身上的无聊的庸常性并不是映射社会问题或者某个阶层,而是在嘲讽一种包括作者自己在内的困境。曹寇以令人厌倦的现实和对待现实荒诞的态度呈现出当代青年真实且软弱的反抗。小说本身的叙事动力一般,情节之间的连贯性是靠张亮回乡后村里人的闲言碎语粘连起来的,而小说结局也和小说情节之间的关系不大,明明是张亮和刘晓华的故事,但真正让张亮春风沉醉的却是和朋友赵志明的绝交。从这个角度来说,曹寇的写作已经消解了作家需要创新或者突围的焦虑,做到了所谓的“无中生有且毫无用处”,小说将叙事的戏剧性和丰满程度降到了最低,这让小说足够真实,甚至真实到让人厌烦和绝望。这既是曹寇的优点,也是限制写作的局限。但这种局限并不见得是坏事,因为这并没有让曹寇的创作变成无聊的重复和枯燥,而是去掉了经常被标榜的“附加值”,没有明显的野心和目的,瓦解了为真实而真实的叙事,让小说变成了普通人的自我慰藉。

王祥夫的《吊车还能派什么用场》(《广西文学》2021年第1期)枝杈横生,不断延展出话题,小说中处处充满着不可思议:死人和活人的不可思议,米莉男朋友淹死在浅水区的不可思议……核心事件从小说中段才开始,半虚半实的叙事,从一件死人和活人睡了五年的故事不断引出生和死的讨论,小说不但采取了蜂巢式的结构,还利用了叙事的缺失和空洞这种吸引读者的组构技巧来建构了内在的张力,鲍铁在关键事件的叙事中不断插入其他事件或保持沉默,造成了文本的断裂,使得核心事件不断被悬置,意义指涉不断被其他事件分化和弥散,因此叙事的有效领域被这些突出的其他事件所连接组合。从文本的整体层次上看,叙事的空洞和陌生化带给叙事逻辑的焦虑,作者将这个焦虑推给了读者,改变了连续话语强加给读者的确定性,这远比叙事者一以贯之的丰满的叙事完整多元。

在当代文坛,许多作家擅长写呈现个人日常和零碎化经验的作品,使得他们呈现出缺乏对公众和群体意识做宏大把握的能力,但以下两篇小说不但关注了历史和地域的自觉,而且流露出了体察时代的目光,他们以一个时代作为创作资源,关注的是时代中个人命运的起伏,以醒目的历史刻度贴近了真正的宏大叙事。

一篇是葛亮的《瓦猫》(《当代》2021年第1期)。这篇小说的主线就是“寻找瓦猫,”“我”在云南寻找卡瓦博格时,在屋顶上看到了瓦猫,并接受了瓦猫的主人仁钦奶奶的委托,前往昆明寻找做瓦猫的工匠。这个做瓦猫的手艺人贯穿了全文,在寻找的过程中,人的命运与历史、信仰交织在一起,历史和现实不断交织直到重合并构建起通往历史的道路。葛亮在这篇小说中以历史真实和文学虚构相统一的想象历史的方式,将历史民间化、日常化。葛亮曾经自述自己这一代作家与历史经验的隔阂:“历史对于上辈作家而言是重现,而对我们这代,更近似想象”。但葛亮想象历史的方法不是纯粹的虚构,而是注重再现历史的真实,小说中瓦猫的历史是真实的,西南联大的历史是真实的,云南的风俗特色也是真实的。葛亮建构了真实的历史轮廓,将个体经验的虚构注入其中,赋予了小说活力。

葛亮的短篇小说大多采用的是第一人称的视角,《瓦猫》也不例外,第一人称视角的主观性比较强,容易混淆叙事者“我”和作者“我”的身份,但是葛亮在叙事时熟练地转换了叙事主体,让两者融为一体。《瓦猫》中的叙事者“我”是一个文化和地域上的外来者,对叙事的过程并没有过多地参与,而是跟着当地人一路参观,和读者同样对瓦猫的历史一窍不通。在叙事的过程中,“我”被作者搁置,叙事者跳出文本带领读者参观了司家营和西南联大旧址。葛亮的历史写作带有鲜明的个人特点,在历史再创造的过程中,现实与历史不断对照最后重合,最后实现了葛亮在想象中打捞历史的愿望。

另一篇是黑铁的《夜跑》(《鸭绿江》2021年第1期)。近些年来,东北写作层出不穷,双雪涛、班宇和郑执的东北写作都受到了不少关注,他们以儿子的视角写出了父辈在工厂和改革中的人生经历,见证了东北从共和国工业长子地位从繁荣到衰颓的轨迹。而同样作为铁西工厂子弟的黑铁也一直在坚持东北写作,同样以工厂生活为背景,记录着东北的变化。但他的东北写作相比于上文提到的铁西三剑客,他没有完全沉浸于对东北辉煌岁月的怀念,而是写出了工厂子弟在东北变革中的生活状态和新变。《夜跑》也是如此,主人公赵美玉是厂区中的异类,想要摆脱厂区一成不变的生活,可是却又因为懦弱无可奈何,厂区的引力使得她一次次逃离一次次回归。小说提到“无论是不是在厂里上班,身上都永遠带着厂区的味儿。这种看似礼尚往来的交往背后,其实都隐藏着精密的计算”。上一辈的厂区人际关系和生活惯性拉扯着赵美玉,使她无法真正脱身。秦和平本是赵美玉逃离的最好机会,可最终却变成了所谓的“海明威、菲兹杰拉德和姗尔达”之间的冲突,将她再次亲手送回厂区。东北不但在吞噬父辈的人生,也在消耗着年轻一代的激情。相比于之前的小说如《白露》等,黑铁不再描写东北颓废但人心依旧温暖的故事,而是展现了经济的衰弱导致的一系列现实问题,东北需要的不再是赘述和惋惜,黑铁更希望挖掘东北新的力量和希望。作者借赵美玉想要奔跑到塞瓦斯托波尔这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展现出自己对东北焕发新的生机的希望:不是继承过去的东北,而是甩去冗赘的崭新东北。

本栏责任编辑: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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