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未央

1

杜姗是在姥姥家长大的，上小学的时候，她才回到妈妈身边。那会，她连普通话都不会说，成绩更是一塌糊涂。她课堂上老走神，想念姥姥家后山的柿子树和那些酷似小动物的云朵……

为了杜姗的学习，妈妈没少跟她发脾气。娘儿俩都是犟脾气，对峙起来，恨不得你死我活。每天晚上的作业时间，她们家的咆哮声都能传遍整个小区。

那会，杜姗还有自己的保护神：“姥姥就不会这么凶我。”妈妈总是一剑封喉：“你姥姥都没上过学，能懂什么教育？”杜姗也毫不示弱，见招拆招：“姥姥虽然不懂教育，但她懂得疼我。”妈妈斗不过她，就会拿出杀手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你爸都不要咱们了，你再不争口气，我也不活了。”

杜姗每次都被她妈妈这句话打败，把所有的辩解都咽下去，含着眼泪开始写作业。杜姗的爸爸和妈妈因为性格不合，很早离了婚。杜姗是妈妈唯一的精神支柱。杜姗除了满足妈妈对她的期望，根本没有资格做自己。

高中时，杜姗的成绩慢慢赶上来，最后冲过了大学一本线，妈妈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后来，杜姗结了婚，生了女儿，还开了家小公司，成了人人眼中的赢家。杜姗妈妈也成了教育孩子的成功典范，逢人便感慨：“孩子小不懂事，家长就得严加管教才行。”

2

下过一场雨后，冬天的味道浓了许多，杜姗妈妈的病情又有点严重了。前两年，她就被诊断出了冠心病。家里的日子在外人看来花团锦簇，其实，说起来都是一言难尽。

杜姗把萌宝给妈妈送了过来，说自己有事要忙，走后就没了音讯。妈妈很不放心，毕竟闺女从小到大就没让她省心过。她给杜姗打了好几次电话，每次说不了几句女儿就给挂了。她再给闫刚打，那个不靠谱的女婿竟然连电话都打不通。

十来天后，杜姗终于回来了，她像是得过一场大病似的，很疲惫的样子，眼里一点神都没有。妈妈本来憋了一肚子气，可看到闺女这样子，一下忍住了。

杜姗告诉她妈妈：“闫刚被抓进去了，这几天，我在帮着他找律师。”原来，闫刚被朋友骗了。人家办的贷款，闫刚以公司名义给做了担保，现在那人跑了，他变成了被告。杜姗已经委托律师进去了解过情况，搞不好，闫刚会被判几年。

妈妈一听急了：“他有没有脑子啊，担保这事能随便答应吗？”连日来的疲惫，让杜姗压不住火：“不是应了你的话吗？别说没脑子，他都不知道‘主语是啥。”

闫刚要进监狱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杜姗妈妈的掌控范围，她们娘儿俩最熟悉的生活场面瞬间回来了。妈妈最擅长在关键时候“扎”杜姗一刀：“我第一次见闫刚，就知道他一事无成。一个连学都没有上过的人，说起话来啰里啰嗦，连个主语都没有……看吧，事实验证，一事无成！”杜姗也不甘示弱：“你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嫁给闫刚吗？就是因为我知道你肯定看不上他。他只是我报复你的‘工具人，怎么样？”

杜姗一脸怨气盯着她的眼神，让她脊背发凉。她也仿佛回到了杜姗十四岁，无意中翻到杜姗留下遗书的那一刻。

3

杜姗读初三那年，姥姥病了，她想跟着妈妈回去看姥姥。妈妈一口回绝：“你回去有什么用？我看你是想逃避中考吧？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专心学习！”

杜姗犟不过她妈妈，一脸不情愿地出了门。一小时后，她又返回来，打算偷点钱自己回老家。她刚从抽屉里翻到钱，就碰到了妈妈折回来拿东西。看着她手里的钱，妈妈气坏了，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你长出息了？学会偷钱了？”那一声脆响，彻底打没了娘儿俩之间最后的温情。

其实，妈妈当时就后悔了。杜姗看她的眼神，明显在看仇人，但她得强撑着，怕这次松了劲，以后再也管不了女儿了。

那些日子，杜姗按部就班地吃饭、睡觉、上学、写作业，一句话都不说。等她考完试，妈妈才从老家回来，告诉她姥姥已经走了，怕影响她考试……杜姗没听完妈妈的话，也没哭没闹，只是默默收拾好东西，一个人坐车回了姥姥家。

姥姥葬在后山，那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杜姗坐在坟前，看着姥姥的墓碑，她没哭，只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留恋没了。杜姗打定了主意，祭拜完姥姥，她就要从后山上跳下去。

可就在她决定跳下去的那一刻，妈妈突然冲出来抱住她。妈妈神色紧张，也有点尴尬，杜姗知道，妈妈肯定是发现了她留在书桌上的那封遗书。看着女儿，妈妈悲痛欲绝，满脸是泪，嘴里依旧重复着那句话：“你爸都不要咱们了，你再不争口气，我也不活了。”杜姗直勾勾盯着妈妈。

回来后，杜姗彻底变了，不仅好好学习，还考上了大学，成了别人眼中艳羡的对象。实际上，这都是杜姗为了逃离妈妈的掌控，做出的最后的挣扎。上大学时，杜姗就开始放飞自我，她逃课、借网贷，干过很多出格的事，最后都是妈妈拿出积蓄给她补上了“窟窿”。

大学毕业后，杜姗就看上了闫刚。闫刚不仅没上过学，做事还没有大局观，就连开公司都是从他父母那要的“啃老”钱。杜姗妈妈气得咬牙跺脚，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杜姗却甘之如饴，欲罢不能。她就是想让妈妈看看，逼她考上大学又怎样，她还不照样是个废物！

可是，成功地报复了妈妈，结果又怎样呢？杜姗依旧不快乐。她不仅让自己的生活、工作一团糟，还连累了女儿。

4

杜姗和妈妈互相瞪着对方，谁也说不出一句话。十几天没见，萌宝似乎长大了不少，不管妈妈和姥姥怎么吵，她依然拿着绘本看得入迷。

把注意力转移到萌宝身上，杜姗妈妈脸上有了笑模样：“视频上的诗只跟着读了几遍，萌宝就会背了，这孩子脑子真好使，比你小时候强多了。”这话说完，妈妈又唯恐触碰了杜姗的“逆鳞”。杜姗看出妈妈的小心翼翼：“肯定是老天爷心疼我，让我的女儿比你的女儿乖。”她妈妈白了她一眼，眼眶却泛了红。

实际上，自萌宝出生后，杜姗就知道自己很多事做錯了，她不该将一腔怨恨都报复在至亲身上。自从当了母亲，她发现，孩子长大从来不是件简单的事。萌宝不肯好好吃饭，耍起脾气来会暴躁打人。萌宝每次发高烧，都是几天不退……这点点滴滴的小事，都让杜姗体会到了做母亲的艰辛，她开始理解妈妈当年口中的那些焦灼和无奈了。

自从闫刚出了这档子事，杜姗也明白，爱人不是拿来给外人炫耀，更不是用来当“工具人”的，而是用来互相扶持的。闫刚出事后，她跑律师事务所，研究各项法规。虽然嘴上对妈妈不依不饶，为人妻、为人母的杜姗，却早已放下了心中的芥蒂。

在律师的周旋和杜姗的努力下，原告终于同意撤诉，答应庭外和解。经此一事，闫刚也成熟了不少。

这段错误婚姻，是因为杜姗反抗妈妈开始的，现在修补还来得及。从今往后，杜姗将带着萌宝重新开始，照顾好妈妈。不仅如此，她还要把自己在十四岁时跳下后山的那颗心，从深渊里打捞起来。

（编辑 邢多多 1048572239@qq.com，小漠绘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