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化新时代教育评价改革总体方案》（以下简称《方案》）印发后，指向明确，针对性强，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和热议，本刊特别邀请陕西省教育厅教师工作处处长王彬武、陕西学前师范学院区域教育发展研究院教授王越群、西安高新一中初中校区校长王凤进就此展开讨论，并整理成文以飨读者。

文件出台是时代要求

王彬武：我个人觉得文件的出台有几个重要背景：第一，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教育大会上提出要摈弃“五唯”的顽瘴痼疾，这是推进教育评价改革的直接原因;第二，中国教育改革发展进入到一个新的历史时期，有很多本质的问题需要重新認识，过去我们在教育发展的数量、规模、条件等外部追求多一点，现在转向高质量发展，需要讲求内涵发展，教育评价作为教育的指挥棒，自然就牵扯到中国教育发展的方向问题;第三，随着国际环境、国内环境发生变化，我们对教育的需求也发生了变化，人才培养的质量问题成为社会各界非常关注的问题。如果评价还是陈旧的、简单的、僵化的，那么我们培养高质量的人才之路是非常困难的。

王凤进：我觉得，出台此文件的目的很清楚，在新时代要提高管理能力和治理能力，这是其一，其二是要解决目前世界上的难题，乃至中国碰到的很多科技改革的瓶颈问题，我们需要有创新精神的高级综合型人才。这就需要我们推出新的评价改革体系，让高端人才脱颖而出。

王越群：2000年，国家的一个改革是为应对世界经济时代背景下的竞争需求。这二十几年来教育评价虽有一些新的理念在引导，但还是存在一些旧的理念。现在的评价对标的是2035年。在2019年6月23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深化教育教学改革全面提高义务教育质量的意见》中讲到，要培养担当民族复兴的时代新人。《深化新时代教育评价改革总体方案》解决学生怎样担当使命，怎样适应未来的时代要求的问题，在2035年到来之前，我们教育工作者所做的事情如果不能给国家作出贡献、提供支撑，那么我们就是“罪人”。

王彬武：可能还有一些人不太理解现行的评价体系为什么会制约时代的发展，为什么中国教育发展这么多年很少能培养出像钱学森等这样的杰出人才，我认为，是因为很多人传统的观念制约了人才的发展。这次中央提出要倡导全党全社会树立科学的教育发展观、人才成长观、选人用人观（立三观），我们观念中一些模糊的、不利于人才发展的评价观念，比如说“学而优则仕”“望子成龙，只要学习好，其他都无所谓”这样的现象，新的评价改革就是要改变这些观念，让教育回归本质。

王越群：深层次的，也包括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

王凤进：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圣贤书首先是书，学的就是书本，但是现在的科技与现状需要我们从实践中发现问题，去解决实际问题。

《方案》的特点

王越群：过去的改革是单方面的，这次的改革是全面、系统、完整的，改革的主体也发生了变化。王处长在这方面有研究，可以跟大家谈一谈。

王彬武：此次的总体方案有这样几个特点。第一，最突出的特点就是用整体、系统性思维来解决评价的问题。我们过去提出的评价是根据某一件事情进行评价的，比如升学考试、课程改革，甚至包括政府办学行为等，而这次确定了评价的主体，一是党委政府怎么评价，二是学校怎么评价，三是怎么评价教师教育，四是评价学生，五是社会评价。这些都有具体的内容，比如明确提出党委政府是把方向、管大局、作决策、促改革、保落实的，并提出了“三不得、一严禁”：不得给中小学下达升学指标，不得把考试升学作为分配资源的依据，不得奖励升学率高的学校;严禁宣传中、高考状元，过去县委县政府会给县状元奖励几十万，大家都觉得理所应当，但是现在就不行。

王凤进：很重要的职责是把方向：把握办学和教育方向。

王越群：在文件里提出完善全面培养体制机制、完善政府履行教育工作的评价机制、坚决纠正片面追求升学率倾向。

王彬武：学校的主体是落实立德树人的问题，以升学为主的办学方向是不符合新的教育评价改革的，所以立德树人怎么做，通过这次评价改革对幼儿园、小学、中学、职业学校、高等学校怎么办学都提得非常明确，非常具体。这是第二个特点。

王越群：对学校评价改革的措辞是有区分的，对幼儿园是“完善”，中小学是“改进”，对职业教育是“健全”，对高等学校是“改进”，所以学校评价在要求上也有一些维度性的差异。

王凤进：对于政府职能这一块，比如陕西等，在党管教育这一方面做得非常好，党的十八大以后非常明确。西安建立了很多新的学校，仅高新区就新建了50所学校，上级主管部门党委要求在学校组建领导班子的时候党支部先行，起到了把方向的作用。

王越群：在党支部的引领下组建领导班子，然后再成立教师团队。再次明确党管教育，是这次改革方案的一个特点。评价方案中有对教师的评价，王处长在教师工作处工作，对于这一方面思考是最深入的。

教师评价首要标准是师德师风

王彬武：教师评价是关键因素。这次评价强调教师评价，核心要务就是教师怎么去教书育人。要真正落实“教书育人”，教师评价的第一个标准便是师德师风，思想政治要正确，没有这个标准，后面再努力，方向也会出现偏差。

教师评价非常复杂，像评职称，有些可量化的评价指标区分教师的水平，但是如果过于聚焦这些指标，又容易忽视教师工作的内在特征，因为教师的工作有现行的工作，还有隐形的工作，很难完全用量化的东西去评价。那些隐形的努力程度、对学生的亲和力、人际关系、心理健康等不太容易进行评价。

王凤进：我当教师三十年，觉得这一职业的奉献精神和情怀是无法度量的。中央出台的是一个宏观的总体方案，在具体实施方案上，教师无私奉献的精神和对教育的热爱与情怀应占一定的比例。

王彬武：我认为学校的核心工作是调动教师的积极性。引导教师“用爱做教育;用心做教育;用脑做管理”。如果没有爱、没有情怀、没有奉献，那这样的人就没办法做一位好老师。

王越群：实际上这涉及教师的职业特征，就像军人的职业特征是保家卫国，医生的职业特征是救死扶伤，教师的职业特征应该是教书育人，尤其是育人。

用全面发展的观念对待学生评价

王越群：对学生评价、社会用人制度的改革这两方面，您有什么看法？

王彬武：学生评价就是要解决“唯分数”“贴标签”的问题。我们现在的评价基本上是通过考试等竞争方式给学生排序，将学生区分为学习好的或不好的，把学生的人生发展归到升学上;把学生的全面发展理解为考试成绩以及升学情况等，忽视了学生的全面发展与个体性差异。

用人评價很简单，这次的文件中指到社会用人评价有两条，第一：按岗选择，根据岗位需求进行人才选择;第二：人岗相适，这次总体方案中提出，党政机关、事业单位、企业等用人单位一定要转变过去的“出身论”思想。社会用人是评价改革的一个终点。家长对于社会用人机制的焦虑会传递给孩子，改变这种现象也是非常关键的。

“四个评价”的侧重点

王越群：过去的评价改革在执行过程中还是相对单一的，这次评价改革的方法是什么？

王彬武：这次的《方案》提出了“四个评价”，分别是结果评价、过程评价、增值评价、综合评价。虽然这四个评价在文件中没有展开具体阐述，但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思路。

结果评价指的是达标性评价，就是课程标准，教育教学的目标，它是教学第一要务。有些老师在教学过程中不研究课标，让学生自己学，显然已经忽视了结果评价。现在的结果评价一般方式是考试。结果评价对学生而言，如果成绩不合格，就是没有达到课程标准，这样学校是有责任的。达到课程标准的要求是学校最核心的任务。现在的考试方式或者人为地拔高考试难度而忽视课程标准，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我理解的过程性评价，就是看教学和学习的过程是否有效，方法是否科学得当。过程性评价强调的是学习策略和教学策略是否科学恰当和适合。

王越群：“过程”是一个很广泛的状态，要落实到点。

王彬武：增值评价在过去提得很少。学生在某一方面能力和成长的幅度是增值评价，比如阅读能力，分三个能力七个等级。三个能力：捕捉信息的能力、整合信息的能力、审视信息的能力，这些能力含有不同的层次和水平。

综合评价的能力，是对整个评价有效性的整体内容，其他三个评级是否运用恰当，是否对学生有激励作用，要综合看待这些问题。

这四个方法不仅仅用在学校的教学中，也用在一个区域的发展之中。比如结果性评价，国家各项工作都有一个标准，达标的情况就需要用结果性评价去进行;在推进事业发展当中，政策是否合理科学，是否得到社会的认可，这是一个过程性的问题;综合性评价体现在一个区域的教育生态如何，大家对教育的满意度如何等。

王凤进：我在这方面的认识就是把四个评价放在同一个评价体系中去要求，这本身就意味着对过去只重视结果的评价，现在有必要划分出各个方面。过去即便是对过程性评价，也认知不清楚，比如王处长提到的阅读能力，咱们现在的阅读目标是什么，如何引导学生阅读，如何教学生学会阅读，阅读后能否发表自己的感言，这就是一个过程而非仅仅是结果。

过去的增值性评价就像是对学生进行奖励，对成绩进步大的学生进行奖励，但是事实上增值性评价是对学生学习方式的改进、学习能力的提升、学习态度变好等的鼓励。

王彬武：结果性评价参照的是课程标准，增值性评价参照的是自身。

王越群：评价方法的改革，四个方法各有侧重，结果性评价是评价的导向性;过程性评价有利于学生全面发展，打破唯考试的局面;增值性评价是前沿性的，以前提学术性的比较多，比起之前现在的更科学;综合性评价就是大目标的实现。

“有意义的”要教，“无意义的”也要学

王彬武：我们中国人对学习、对教育总体上讲更注重功利性，而忽略了一些看似无意义的学习，如果研究科技发展史，就会发现那些伟大的发明创造不是因为确定一个实用目标而去研究的，都是做一些看似“无意义”的事情，比如古希腊的几何学，两条线相交必在一个平面，它没有任何实用性，只是通过推演验证现实现象，但其结论却揭示了自然界的一些规律。某种程度上，无意义也是一种大意义，“大道至简”。

王越群：现在还有一个破“五唯”的问题，王校长您有什么见解？

王凤进：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首先我带课，从来不会“唯分数”，我喜欢引导孩子们探索探究知识的过程、原理和方法，这是一种学习的过程。以前英国伦敦发生疫情，那时的牛顿还是中学生，因疫情在家的他发明了很多东西。研究的时候不能太功利，在探索的过程中，找到现有的规律，这就是最好的学习过程。破除“五唯”，就要求我们不能简单地用分数评价孩子，用升学率评价学校。

王越群：还有一个现象，我们经常看学校的办学特色与成就，学校展示的是个别顶尖的校友，也是很值得关注的一个问题。

王彬武：破“五唯”破的是“唯”，而不是“唯”后面的表述。

改革之难，难在价值观改变

王越群：任何改革都有阻力。从社会角度讲，影响评价改革的因素是什么？

王彬武：这次《方案》出台后，教育部的新闻发布会提出：评价改革是一场历史性、世界性的难题，要充分认识评价改革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评价改革为什么很难，是因为我们的社会对教育的认识，对孩子未来发展的认识，甚至是对孩子未来职业规划的认识等存在价值观偏离。举一个例子：政府说职业学校和普通学校要大体相当，作为家长是无法接受的，因为家长的认知显然是职业学校不如普通学校，这就是两种价值观发生的冲突。从国家未来的发展看，需要大量职业人才，也需要大量的普通劳动者，那么谁是普通劳动者？这就是价值观的冲突，而要进行的评价改革就是要调和这种冲突。

评价改革的最大阻力是社会。A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B家的孩子从事木工，C家的孩子是大厨，这都是社会所需要的，作用都很大。但是社会舆论会认为：大学生很厉害，其他的都不行，这就是社会认知感的问题，所以要引导全社会正确看待对人才的认定和对人才需求的重要性。评价要改变社会上的认识，改变评价的观念，这才是重点。

王越群：评价有历史的、有传统文化超强的稳定性的影响，也有现实中认知的影响，大家在谈论的时候都很理解，但是在具体问题上很难解决。

王彬武：我们需要客观地认识孩子的发展。我之前看的一本书提到，中国古代的家族里面，会根据孩子不同的禀赋设计其未来规划，而不是把所有孩子全部培养成某一个职业的人才。

评价实施方案制订需要全社会贡献智慧

王越群：现代家庭大多是独生子女，所以家长对孩子都会寄予厚望。家长只考虑孩子未来是否成功，却无法接受孩子在某一方面失败，这也是社会问题。现在改革方向很明确，大家看得很清楚，问题也找得很准，那么具体应该如何推进呢？

王凤进：我个人的看法是全国必须要统一认知，比如选拔用人的问题、高考制度的改革和对学校的评价问题，需要顶层制订更细致的方案，我是基层的，我们也期待着可能参与改革某一方面的问题。

王彬武：行政部门在总体评价方案出台之后，需要对我们现有的所有文件进行一个诠释，每一种评价体系都是站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中去实施和认识的，进入新阶段我们有了这样的评价主体方案，有新的观念、新的要求，就需要进行更细致的解读和实施，破“五唯”问题就需要我们的制度完善，对个人的评价不能片面地判断，包括评价的体系与维度的完善，怎样更符合评价总体方案的要求，这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我们所有人都是评价体系的参与者，所有一线教师都应该参与进来。第二个问题是需要对很多问题进行系统的诠释，高校是否设计了评价的课程，对于人才的培养是否是全方位等，都关系到未来评价体系建设，这是一个系统的问题。

王越群：如何更好地落实，首先是需要提高认识;第二是完善评价的体系。

王凤进：有些东西是需要研究的，比如对教师的评价。制定评价体系要把实践实施的基层考虑进去。

评价改革不能剑走偏锋

王越群：如何避免教育评价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王彬武：过去我们没有这样全面的评价改革，在实践过程中，难免需要摸索一些新的方法和途径，摸索出的方法是否科学有效，需要我们及时发现与反馈。第一就是评价改革是一项体制化的东西，首先评价要规范，现在我们有些评价过于随意，比如某媒体进行了学校排行，这个排行有多大的实际意义，这是没办法评估的，对于这种评价行为怎么去认识，评价体系是否规范，如何评价，谁能评价，这些都需要有具体的评价体系去约束。评价是要主观与客观相结合的。第二就是评价是双刃剑，不评价是不能发现问题的，但是过于功利地去评价，也会导致评价的扭曲。

王凤进：我的理解是要在原有的基础上寻找新的切入点，找到真正适合国家发展的教育评价体系，还有就是教育要以人为本，以孩子终身的健康幸福为本，评价一所学校是否关爱学生，是否把学生的终身目标作为办学目标，不能片面单一地进行评价。

王越群：防止极端情况出现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话题，听了两位专家的讲解，第一就是明白政策有相应的政策界限;第二就是评价一个教学体系要科学、要符合规律;第三就是以引领和约束相结合。

也许谈论不尽完美，我们三人表达的看法还有待商榷。但是希望通过谈论，思考教育评价改革问题，使我們的教育改革更加地符合时代的要求，更加地符合培养现代化、能担当时代大任的新人的规律，也期待教育评价改革最终在落实上更加科学。

（吕志军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