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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基民坐上过山车

2021-03-18徐庭芳发自上海南方周末实习生栾歆张坤

南方周末 2021-03-18
关键词:基民抱团经理

南方周末记者 徐庭芳发自上海 南方周末实习生 栾歆 张坤

2020年上半年,中国移动互联网新增基民突破2000万,其中18-34岁群体占比达60%。  IC photo ❘图

“大家没指望通过基金赚钱,都是想投一点点钱,当作参与话题讨论的入场券。只是想看懂热搜,赚了喊喊坤坤,赔了骂骂菜狗。”

3月12日下午,二手销售平台闲鱼官方微博发布致广大基金投资者的一封信,信中称,最近因为市场波动,一周内就有20万人涌入闲鱼,想卖二手货求回血。

2021年3月8日,90后的姜岚随手拍下路过的一则杭州地铁广告,文案写着,“那天雨很大,李静低头看了看自己,平静地在打车软件里点了全选——上支付宝搜‘基金理财,优质精选,给选择多一份底气。”

前一天,她从支付宝购买的易方达基金又跌了近6%。

她将照片发到了基金讨论群,配图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基金账户收益,平静地选择了走路回家”。小组成员们一片附和,有回复“平静地选择了取消订单”的,“平静地选择了回公司加班”的,还有“平静地删除了所有购物车”的。

近一个月来,上证指数从3731点跌至近期最低3328点,跌幅超过10%。2020年热火朝天的基金行业成为首个被冲击的对象。尤其是重仓半导体、白酒、医药等行业的网红基金,不仅净值大幅下跌,操盘的明星基金经理也被频频骂上微博热搜,“蔡神”(诺安基金经理蔡嵩松)成了“菜狗”,“爱坤”(易方达基金经理张坤)成了“渣坤”。

一家基金公司的基金助理王泽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实际自2020年10月开始,监管部门已经意识到风险并下达窗口指导,陆续有爆款基金开始限售,“当时风向已经变了”。

市场迎来了最后一波高峰,上证指数从2020年10月的3200多点一路上涨到2021年2月中旬的3700点。几乎同一时期,基民们还在不断买入,主要投资股市的股票基金和混合基金规模从2020年10月底的5.62万亿上涨到2021年1月底的6.93万亿,涨幅近24%。

90后、00后们追星式地投资,被看作助长泡沫的主要因素。但新基民并没有多少选择,打开支付宝,推送的基金要么是按照短期业绩排名,要么是具有话题的基金经理。

姜岚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她在2020年11月买入易方达,仅仅是因为它长期被挂在了支付宝“精选好基”第一名。

“跌得太猛了,大盘才跌不到10%,基金快跌了20%。”姜岚说。这是因为她投资的基金大多投向了“抱团股”——资金聚集在少数股票,让这些股票短期内大涨,它们涨得快、跌得更凶,极易发生踩踏。基金经理们当然明白这一风险,但特殊的考核体系让他们不得不将资金被动投入到这些抱团股里。

“比起赔钱,风口更重要。”王泽说。因为基金经理的收入考核主要参考的是业绩排名,比起坚持自己的投资理念、为基民们获利,基金经理首先要保证的是不能比同行差,要“随大流”。

于是“抱团”成为最优解,股市上涨时,抱团能进一步促进股价上升,被吸引而来的投资者也会越多,进一步推动股价上升、吸引更多基民。即便股价下跌,大多数基金的业绩都会随之下跌,“所有人都在亏,你就不算亏”。

但当股价偏离实际价值,下跌就成了大概率事件,于是市场就陷入“基民赎回+基金经理被迫减仓”的杀跌循环。

不一样的新基民

豆瓣头部理财小组“用利息生活|投资理财”目前已积累了五十多万“钢铁韭菜”。“钢铁韭菜”是小组成员们对自己的戏称,意为“即使不断被割韭菜,也有着钢铁般的意志”。

00后璇子2020年3月加入这个小组,因疫情笼罩久居在家、心情烦闷,“好像对生活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她眼看着小组人数随着基金的火热节节高升,2020年年底,小组的成员还只有34万,那时他们的称谓还是“财富管理者”。

股价暴跌、明星基金雪崩后,“基金”话题频上微博热搜,仅两个月,小组成员数量增长近20万,基金越跌、成员越多。

根据中国基金业协会数据,截至2021年1月,公募基金行业规模首次突破20万亿,2020年资产管理规模同比增长34.7%,其中权益类公募基金(股票型和混合型)占比32.28%,增长最快。

像璇子这样的90后、00后们是新基民中的主力。根据腾讯证券发布的《2020年中国股民行为年度报告》,2020年涌入基金市场的投资者中,半数都是90后。MobTech的数据进一步证实,2020年上半年,中国移动互联网新增基民突破2000万,其中18-34岁群体占比达60%。

他们入市的原因五花八门。

璇子说自己买基金是为了打发时间,浏览了组里几十个“干货”和“精华”帖后,购入了人生第一笔基金——景顺长城,正式成为新基民。

比起挣钱,她更期待每周一开盘的日子,因为世界上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影响自己买的基金。疫情久居在家心情烦闷,“基金让我的生活变得有趣,帮我度过了那段轻度抑郁的日子”。

同属小组成员的凌高因为选修了工商管理的第二学位,从2020年9月开始玩基金,他说主要是为了学习理财知识,当作日后研究股市的跳板,他买了三只基金,共投入3000元左右。

还有的是为了参与感。大三的林一在今年寒假回家后,发现同龄人聚餐时的话题,从找对象难变成基金赚了多少。看了支付宝的基金排行,匆匆选择最热门的易方达中小盘每期定投,第一笔只投入了200元。

身边拿几百元试水的朋友不少,甚至还有投了10元就入场,“大家没指望通过基金赚钱,都是想投一点点钱,当作参与话题讨论的入场券。只是想看懂热搜,赚了喊喊坤坤,赔了骂骂菜狗。”林一说。

怎么计算管理费?“不清楚”。基金经理的投资策略是什么?“没研究”。

林一的入门教程来自于小红书(时尚美妆类App),平台上一个博主建议将压岁钱投入基金,于是她尝到了人生第一次被“割韭菜”的滋味。

凌高的三只基金走势并不乐观,但他对亏损毫不在意,“权当学习理财知识的学费,不然这笔钱早就消失在我的购物车中了。”

直到近期基金净值大跌,姜岚第一次打开基金经理张坤的持仓单,才知道他重仓的都是白酒股,“我这辈子还没喝过白酒”。

▶下转第2版

南方周末记者 徐庭芳发自上海 南方周末实习生 栾歆 张坤

90后的新基民纷纷入市。与大爷大妈们相比,他们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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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接第1版

没人将“挣钱”作为买基金的主要目标。新基民们就连处理亏损的方式也略显“清奇”。

3月12日下午,二手销售平台闲鱼官方微博发布致广大基金投资者的一封信,信中称,最近因为市场波动,一周内就有20万人涌入闲鱼,想卖二手货求回血。基民们不忘吐槽这是“闲鱼效应”,自己是在贯彻“绿色”消费。

渠道推动“造星”

早在2019年,肖元就意识到2020年会是基金行业爆发的一年,他在一家中型基金公司担任区域销售总监。

2018年9月,银保监会发布《商业银行理财业务监督管理办法》。新规一出,2005年以来商业银行施行十多年的理财规章随即作废。银行理财产品正式告别刚性兑付。

银行代销的基金产品和自营理财产品存在一定的竞争关系,以往银行的理财产品有保本的功能,属于不愁卖权益类的产品,基金就像是“配角”。打破刚兑后,银行理财产品的吸引力大幅下降,为了获得更多的中间业务收入来弥补,银行更积极地开始推广基金产品。

2019年年中,肖元所在公司准备发售一款新基金产品,规模不大,银行渠道方面竟主动向他提出可以渡让部分尾随佣金(基金支付给销售机构的服务费用)。

肖元相当吃惊,长期以来,银行渠道在基金销售上有很大的话语权,收取的新基金尾佣金额比例较高,“新基金的尾佣金额一般占到管

理费的60%—80%,高佣金增加了基金公司的财务成本,最后还是转嫁给了投资者。”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银行主动“服软”。

对方的附加条件是,希望产品能在这家银行独家销售,通过代销基金产品吸引储户,变相达到揽储的效果。

这是不少银行的策略,通过“精选”,与基金公司建立独家的销售代理,只卖少数几家公司或者几位基金经理的拳头产品,这时银行考虑的不仅是尾随佣金的高低,还有基金经理的历史业绩排名。

这让银行有动力督促基金公司人为制造明星基金经理,因为明星基金经理有很高的市场识别度,容易产生基金“爆款”,爆款能够最大程度扩大新基金的首发规模,更大的基金规模也就意味着更多的尾随佣金。

如果说银行希望基金公司制造明星的话,互联网则信奉“算法”。南方周末记者打开蚂蚁财富的基金主页,基金推荐榜单上,排列的全是当下热门的明星基金经理和产品。基金自带流量越高,越受到平台算法推荐。

在与互联网平台合作时,平台对“流量”的运用也要求基金公司能够提供“明星”资源。近年来,以蚂蚁基金、天天基金等为代表的互联网第三方销售机构持续发力,不断冲击传统的基金销售渠道。

据恒生电子(600570.SH)2020年半年报显示,蚂蚁基金2020年上半年营业收入达20.59亿元,较去年同期大增136.39%,已成为国内规模第一的互联网基金销售平台。恒

生电子为蚂蚁基金的第二大股东。天天基金2020年上半年的基金销售额为5683.63亿元,比2019年同期大幅增长83.93%。

相比银行这类传统渠道,互联网平台让肖元的工作量减少了一半,“不用每个新产品都去银行跑路演、做宣传,在直播间发发红包就行。”但他也担心,像卖商品一样卖基金,互联网平台只会是单纯的销售窗口,“大多基民并不知道怎么选择基金,这是供给侧的责任,平台要为自己推荐的基金负责。”

爆款的冲击

曾经在监管部门工作的王峰对抱团瓦解并不陌生,2015年股灾时他就见过一回。

当时有监管部门领导在会议上质问基金公司,“基金经理称自己都是独自决策,既然独立决策,为什么一个基金公司的不同基金都在买同一个股票?”他回忆,当时的抱团对象大多是创业板股票,还有不少妖股,如乐视、全通教育、安硕信息等。

2019年起,基金依靠“抱团”策略获得高额收益,让原本聚集于中小盘股的散户很难赚钱,一场股民向基民的大转移开始了。Wind数据显示,2019年和2020年,股票型公募基金的收益回报中位数均超过40%,基民越多、基金越赚,参与者更多。

抱团多数会形成爆款基金,手持爆款基金的基金经理大多会延续自己的投资风格,将基金价格进一步推高,巩固抱团股,形成一种正向反馈。

然而这类基金一旦下跌,较大规模的赎回出现,基金经理必须卖出股票来应对赎回要求。“这是最麻烦的。大规模的申购和赎回都会冲击基金当前的业绩,打乱基金经理的布局,逼迫他们调仓。”王峰解释。

为了应对可能产生的冲击,基金经理就要预留更多的自由资金来应对这类流动性风险,但单个基金经理一不小心就可能将个股股价“打飞”,尤其是那些押注单一行业的基金经理。

2020年年中,长信基金副总经理安昀公开表示对诺安基金旗下明星基金经理蔡嵩松单一押注行业的策略不满。蔡嵩松从业三年,做投资仅一年,基金规模从2019年的十几亿迅速膨胀到当前的409亿,该产品基本上全仓半导体个股。

这种单一押注某一行业的策略相当激进,好处是可以利用市场趋势放大业绩、迅速成名,但打破了基金投资的平衡,一旦市场发生变化,会对基金净值和基民造成风险。

基金经理的两难

股市大跌、抱团股瓦解,王泽反

倒更轻松了,他证明了自己是对的。

2021年1月,他所在的团队已经形成共识,抱团股要瓦解了。“当时我们已经很警觉了,一直在讨论要不要减仓。”

这让基金经理陷入两难:要么立即减仓,卖掉手中的抱团股,以免未来抱团瓦解可能给基民带来损失,但高位抛售抱团股会导致基金净值下跌,影响基金的业绩排名。如果判断错误,与同行的业绩水平差距会瞬间拉大。

或者坚守抱团,无视可能到来的风险,无论抱团最终是否瓦解,都和其它基金共进退,至少能够保证基金在行业里的排名。而一旦股市下跌,基民就会承受大幅的亏损。

团队最终决定抛售一部分抱团股。之后的A股市场,抱团形势依然没有改变,王泽手下基金的净值当天就下跌了3%,而市场上部分基金还在加仓抱团股,他的排名一下就被甩开了。

“这时候大家心里都挺紧张的,你提前下车,只能眼睁睁看着排名下跌。”排名下跌不仅影响了目前这只基金的表现,还会被纳入基金经理当年的考核,甚至影响以后发行新的基金。

所幸,团队的判断是正确的,年后多数抱团股都迎来大幅回调,王泽所在基金因为在较高位减仓,不仅保证了前期上涨的果实,也没给基民带来什么损失。

王泽的这一纠结,暴露出了基金经理业绩考核背后的制度性矛盾,基金经理为了保证基金的排名,会“被迫”抱团,但在某些情况下,这会牺牲基金净值表现和基民的利益,同时也违背长期、价值投资的理念。

中国“基金之父”范勇宏曾撰文指出,基金经理优秀与否是根据他的业绩来判断的。但这个业绩在大多数情况下是相对业绩,也就是跟基准指数、同行相比。

最理想的情况是,他的风格策略与众不同同时又正确——他就是明星。如果他随大流的同时判断正确——这当然也很好。而如果他随大流的同时却错,后果也并不糟糕——亏本并不会损害他的职业生涯,因为所有人都在亏。

最糟糕的是,如果他与众不同但同时又是错的,那他就是那个出头的大傻瓜——这是基金经理不惜一切代价要极力避免的败局。

换言之,随大流的投资方式最符合基金经理的利益,因为即使随大流是错的,错的也是所有人,也没有一个人会责怪他。相反,如果他胆敢特立独行,做他认为最符合客户长远利益的事情,他就有可能“独自犯错”。

★随大流的投资方式最符合基金经理的利益,因为即使随大流是错的,错的也是所有人,也没有一个人会责怪他。

(应受访者要求,姜岚、璇子、林一、凌高、肖元、王峰、王泽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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