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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麦家小说的“悬疑叙事”艺术

2021-03-08熊蓓怡王崎宇

文教资料 2021年25期
关键词:特情麦家密码

熊蓓怡 王崎宇

(湖州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湖州 313000)

在当今国内小说界,麦家被冠以“谍战小说之王”“特情文学之父”的美誉,其得以享此盛誉难离其最负盛名的《解密》《暗算》《风声》“三部曲”。在这三部小说中,我们可以明显感到其中蕴含的“悬疑叙事”的最基本要素:传奇的人物、怪诞的情节、严密的逻辑、离奇的结局等。这些作品有一个较显著的共通之处:小说的“物质外壳”统一于“解密”这个大背景之下。作者紧紧围绕“解密”展开故事性叙述,融入鲜明独到的叙事风格。

一、密码特情类选材

纵观麦家小说“三部曲”,选材均与密码特情关系密切。所谓特情,就是为侦查人员侦查和破案工作带来便利并能反映一些侦查工作所需信息的途径。特情是小说的一种题材,特情小说是对这种侦查和反侦查能力的彰显。

(一)《暗算》中特情工作的神秘性

《暗算》向读者讲述了发生在特别单位701的故事,作者精心设置了被密码上了枷锁的悬疑情节。701下设有三个特别的业务局:监听局、破译局、行动局。[1]根据特情工作不同业务领域专精的需求,故事中的人物被分为“听风者”“看风者”和“捕风者”三类。

听风者,顾名思义,指负责侦听工作的人,他们能准确感应常人无法识别的声音,听到“天外之音,无声之音”。上部“听风者”中的主人公瞎子阿炳在生理和智力上均有障碍,却有超人天资,能够凭借过人耳力洞悉村庄世事,因闻名遐迩被701发现后破格直接招纳为侦听员。更离奇且惊人的是,阿炳在一月之内,竟能从丝毫不懂电报是何物至完全侦听到异国107部军事秘密电台,共1861套频率,解决701乃至国家的燃眉之急。

看风者是指在破译局负责密码破译工作的人。中部“看风者”中的主人公是具有天才数学推理能力和多次婚姻经历的海归博士黄依依,同时她也是701破译局史上唯一一位女处长。故事开头,麦家便给出了一个高度概括的标题——“有问题的天使”,在肯定其天使般美好品质的同时也揭示了她在其他方面存在的一些缺陷。在进入701后的几个月中,黄依依反复推敲斯金斯的造密手段,屡次计算74211个程序,求证猜想的正确性,最终破译美蒋的“光复一号”高级密码,使潜伏在大陆的大批美蒋特务纷纷落网,保障了国家安全,在一时之间成为701“权倾朝野”的风云人物。

捕风者是指在刀山火海穿梭获取并传递军事情报的人。捕风者第二篇“刀尖上的步履”实则是麦家《刀尖》一书故事的缩影,讲的是一位出色地下工作者林婴婴的故事。地下情报员是一份压抑人性的职业,对他们而言,任何错误都是不容许犯的,林婴婴的所有完美行动都毁于生产前无意识下呼唤出爱人的姓名,而其爱人正是全城通缉的共产党情报员。她一生的谋略和智慧都绝命于作为一个母亲对孩子父亲思念的本能,细腻的情感和悲惨的结局形成强有力的冲击,令读者久难平息。

(二) 《解密》中破译天才容金珍人生密码的传奇性

《解密》中的“天才”容金珍毕生都活在“庭院”中,智力上超群的他成功在一年之内破译“紫密”,后来又相继破译“黑密”等一系列高强度密码,他的“仕途”随着密码攻克进程蒸蒸日上,短短几年内便荣升破译处处长。可以说,在密码破译界,他的智商几乎已达顶峰水平。

然而,拥有超群智商的容金珍在身心方面却有明显的先天缺陷。他身体弱小瘦削,患有多种疾病,尤其是那差点夺去他生命的肾炎,这些经历都使他在日常生活中难以展现男性应有的“阳刚之气”。在心理上,对于容金珍而言,最关键的心灵密码是他毕生难以摆脱的恐惧和孤独。他的恐惧来源于家庭成员的不管不顾,在他小时候,只有来自大洋彼岸的落魄人“洋先生”真正把他当自家孩子对待。在他的一生中,除了对他有养育之恩的洋先生、师娘和校长外,其余人都是过客,他皆以冷漠的态度对待,甚至有人对他关爱,都会让他变得痛苦,可见他心底的恐惧有多么深刻。若不是由于他在数学方面卓绝的天赋,恐怕他的亲戚小黎黎也未必会收养他,正是这份难遇难求的才华注定他此生的孤独。

(三)《风声》中“密室之困”与多角度解构历史

《风声》讲的是抗战期间的一次“密室之困”,在故事中,李宁玉与哥哥假扮经常彼此施行家暴的夫妻打入敌人内部并获取信任,不惜牺牲自己作为一位女性最基本的名誉,充分展示了作为一位“捕风者”良好的心理素质和视死如归的革命精神。在李宁玉身上,我们可以看到许多地下工作者身上具有的品质——未雨绸缪:事先偷练吴志国的笔记以备不时之需;个人利益绝对服从集体利益:在自杀的前一个晚上仍然不忘将情报传出去;胆识与谋略并存:在生前的最后一个夜晚计划要画一幅画以使肥原咬死自己是“老鬼”,从而帮助顾小梦离开裘庄传送情报……

在“东风”对裘庄故事的叙述告一段落之后,“西风”通过顾小梦晚年的回忆对情报传递出去的真相做出新的解释,“静风”是对前述所有人物生平的补充与介绍,在使人物活灵活现的同时也增强了故事的紧凑感与历史感。麦家正是通过多方位视角对故事细节进行全面深入的剖析,“揭示生命的极限状态与其中所蕴含的深度悲剧感”[2]。

二、叙事迷宫式结构

细品麦家小说“三部曲”的叙事结构,不难发现各有特色。麦家对博尔赫斯迷宫的理解回归到“迷宫”原始的建筑学意义层面上。他用小说最基本的艺术技巧——结构,精心设计,建造起一座座叙事的迷宫。[3]从中可以看出麦家在写作时会根据叙述话语故事性的需要和手头资料的多寡、来源及留存形式选择最合适的叙事结构。

(一)《解密》:线性结构

《解密》按照故事发生的起、承、转、再转、合的线性结构叙述了容金珍传奇的一生。第一篇“起”,用寥寥几笔向读者展示了容家一百多年风雨飘摇的历程,家族中的容家老奶奶、容自来、容幼英、“大头鬼”……一系列不平凡的人物相继出场,为整个家族蒙上了一层神秘而智慧的面纱。这些人的相继离世,像是在智慧的背后插了一把命运的无情之刀,但真正的主人公却迟迟没有出场。

带着对故事真正主人公的好奇,文章进行到第二篇“承”。上文提到无名女子把孩子生出来的奇迹,接下来主要讲述孩子的身心特点和基本情况。随着孩子的成长,他在数学方面卓越的天赋像纸包不住火般地显露出来。这才华被小黎黎发现之后,小黎黎把孩子带到C市,并为孩子起名为容金珍。因天资聪颖,金珍很快便跳级进入小黎黎任职校长的N大学就读数学系,并在导师的支持下,获得宝贵的斯坦福大学留学机会。但命运弄人,故事开始发生转折,一场肾炎几乎永远夺去金珍的性命,最终使他只得留在国内与小黎黎一起专心研究课题。而“承”部分最后引入一位神秘的瘸子,为下文埋下伏笔。

“转”接续前文,步入文章的正题,瘸子的出现改变了容金珍的命运,在小黎黎的几番拒绝后,瘸子还是不可避免地将容金珍带到保密单位701,为了让其发挥最大的价值,密码破译工作对其而言是不二之选。金珍不负众望,接连破译了数部密码,甚至仅花了一年时间就成功破解了破译局最大的难题——“紫密”。一时间,他成了整个701最大的功臣。

如果故事只到这里结束,那还算圆满,而接下来的一篇却是“再转”。在这一部分中,容金珍迎来了比“紫密”更先进、高级的“黑密”。不同于前者,这次容金珍并没有那么幸运,在“黑密”出现的三年后,他依然没能成功破译,赴黑密研究会的这场旅行,可以说是彻底改变了容金珍的后半生——他最珍贵的笔记本在这次旅途中丢失了。从此,金珍像变了一个人,变得丧失斗志甚至神志不清。一颗明星最终在一本笔记本上,或者说在一场最简单的偷窃中陨落,给读者带来极大的震撼。

“合”篇主要是对故事情节中留下的一些疑惑进行一一考证,并补充说明容金珍晚年生活的具体情况,增强故事的完整性和系统性。容金珍晚年的结局是在精神崩溃后进入灵山疗养院度过了他的后半生,希伊斯和严实等人的秘密则在不同叙述者的访谈录中通过多元的视角尽可能完备且真实地呈现在读者眼前,为文章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最后是“外一篇”容金珍笔记本,类似于后记或补记的性质。笔记本中记录的都是容金珍的病中札记,直接反映容金珍最真实的心路历程,但语言所指十分混乱,很显然,“外一篇”打破了原有的线性叙事结构。

(二)《暗算》:抽屉式结构

《暗算》以“我”在飞机上与两位乡党的巧妙邂逅为突破口,分别讲述特别单位701中发生的四个故事,看似彼此独立,结构松散,但它们合起来后实则是一个整体,任何一个部门的状态变化都会影响其他部门的状态。在一次期刊访谈中,麦家谈到这本书的叙事结构:“《暗算》是几个人的故事。具体说是五个人,他们中有身怀绝技的侦听员,有资深间谍,有女破译员,还有地下党等。每个人的故事基本上都是独立的,代表了701一个时间段和一种人生境遇,合起来,五个人反映的是701五十年的历史和故事。……那么《暗算》也许可以说是一部‘抽屉小说’,或者‘档案柜小说’,是几个人的接力、排列和组合。”[4]

在这种抽屉式结构中,其实暗含并行的两条叙事线,第一条是由于“我”恰巧与两位在特别单位701工作的乡党相识,因此能够了解该单位历史上发生的一些事情并展示给读者;第二条是通过701中的阿炳、黄依依、陈二湖、金深水和林婴婴等人展示701各个部门涌现的一些英雄人物及其事迹,这些相互独立的故事构成一个整体,展现了701的风貌。综观两条叙事线,后者的内容显然较前者更充实,主题更深刻,因此获得更多的关注,如此,将主要叙述和第二叙述相结合便成为抽屉式结构的一个突出特征。

(三)《风声》:“回忆录”式结构

对于《风声》的叙事结构,麦家曾表明其写作灵感来源于《圣经》中的五个福音书,其中有五个人分别对同一件事情发表了各自的说法。对于《风声》这部小说而言,以这种方式展开叙述无疑比采取线性叙事结构更合适,因此,《风声》被分成三个部分:“东风”“西风”和“静风”。在前两部分中,潘老和顾小梦分别对裘庄发生的事件阐述自己的“回忆”,使事件带着更多元的可能性展现在读者眼前。前者充其量只是参与者,后者是真正的当事人、目击者,将后者置于前者之后,正是在一定程度上暗示读者——后者也许更接近真相。最后,“我”才开始对事件的始末进行深入的调查研究,将所有人物的生平经历娓娓道来,使读者在对原有人物认识的基础上获得更全面的了解。

在这种叙事结构中,人物间彼此产生冲突和矛盾的话语,为小说增添些许复调性叙事的意味。同时,跳脱文本内容,作者旨在通过多重视角下话语的差异性揭示出一个道理:真相并不是绝对的,也不是纯客观的,在不同的主体上呈现的真相往往不可避免地会带有个人的主观色彩,这是叙述主体的自由与权利。

三、形象的悲壮之美

麦家往往用“悬疑叙事”刻画传统英雄人物,鉴于其创作的悲剧人物形象往往具有传奇性和隐秘性,麦家的叙事相应地侧重逻辑真实,超越故事真实在文本中的地位。[5]“悬疑叙事”手法本身能营造一种较强的反差感和冲击力,从普通人到英雄的反差,是作者在悬疑故事系统中常用的思路,在此背后,是作者对英雄主义的推崇。同时,这种反差将凸显人物的悲剧命运,引发读者的共鸣。

麦家“悬疑叙事”小说中的每一个人物都处在同样的大背景下,是701不同时期、不同身份的人,他们都是701的英雄,但没有得到英雄该有的完美结局。如容金珍一生致力于破译“紫密”,在其终有成果的时候,半路杀出一个更艰巨的“黑密”破译任务,但他却在即将成功之前丢失自己视为性命的笔记本而致疯;瞎子阿炳因过人听力帮701渡过难关,也因超常听力听出妻子所生的孩子并非己出,最终不忍屈辱而自绝;共产党地下情报员林婴婴潜伏在敌人身边毫无破绽地完成多项上级交代的任务,却因生产时无意喊出丈夫的姓名而暴露身份,惨遭敌人毒手致死。作者借这一系列人物故事表达了统一的主题:英雄往往是脆弱的,天才往往是易折的,人生的悲剧性终究会降临到每一个人身上,使美好的东西走向毁灭,美好的事物被蹂躏正是悲剧性的体现。麦家正是通过一种戏谑性的荒诞使小说呈现出一种悲剧美,赋予作品悲剧审美性。人生的悲剧与苦难是麦家作品所体现出来的表层悲剧性,其深层价值内涵则通过人物对苦难的抗争表现出来,人物的顽强斗争精神通过悲剧情节的展开而展露无遗,这样的悲剧精神便是作品悲剧审美性更高形态的一种表现。

总之,麦家笔下的英雄人物虽都未落得完美的结局,但他们高尚的人格、敢于斗争的精神都无不诠释着悲壮美,在读者心中烙下深深的印记。这种天堂与地狱的反差、偶然与必然的矛盾、希冀与现实的背离正暗含麦家对人生的思考。

四、结语

作为一个在新世纪文坛中崛起的作家,麦家的“悬疑叙事”小说由于题材的新颖性和内容的故事性独立为一种“异质”般的存在。在内容上,麦家的“悬疑叙事”小说既有对天才的由衷赞美,又有对悲剧命运的深度思考,让读者认识到宿命是这样一种存在——即使是处于最坚固外壳防御机制下的天才,也可能无法躲过被抛掷阴沟的劫难。在形式上,麦家的“悬疑叙事”小说既有对中国传统叙事结构的继承,又有对西方后现代叙事技巧的吸纳;既包含谍战、特情的“俗”,又囊括了纯文学叙事的“雅”,可谓是达到了沟通“雅俗”的审美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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