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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中的异族形象浅析

2021-03-07王祎婷

文化学刊 2021年5期
关键词:埃德加呼啸山庄山庄

王祎婷

《呼啸山庄》讲述了30年间彼此为邻的恩萧与林惇两个家族三代人的感情纠葛。在希刺克厉夫与凯瑟琳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中,着重细致描写了希刺克厉夫疯狂的复仇过程,展现了人性的复杂与深邃。本文着重从希刺克厉夫作为异族形象所处的边缘性出发,探讨他爱情与人生毁灭的成因,以及他人生毁灭的必然性。

一、他者的身份界定

他者的概念在西方哲学史上有着悠久的历史,最早是柏拉图在《对话录》中谈到同者与他者的关系,真正将“他者”概念主题化的哲学家是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黑格尔通过奴隶主和奴隶的辩证关系,论证了自我与他者之间既相互矛盾又相互依存的关系。后殖民主义兴起后,“他者”成为经常被使用的术语之一。在比较文学形象学中,巴柔教授提出了当代形象学研究的基本原则,核心内容是对他者形象的定义:“在文学化,同时也是社会化的过程中得到的对异国形象的总和。”[1]

希刺克厉夫在呼啸山庄与画眉山庄里自始至终是以一个他者的形象出现的。本文从以下两方面界定希刺克厉夫的他者身份。

(一)不明的身份来历

在文本的第四章中,老主人恩萧先生从利物浦回来,在辛德雷和凯瑟琳热切地期盼着礼物的热闹氛围中,希刺克厉夫不期而至。老恩萧是在大街上遇到了无家可归的希刺克厉夫,不忍心看他饿死街头就带了回来,因此挤碎了辛德雷的礼物小提琴,甚至干脆忘记了给凯瑟琳买小马鞭。希刺克厉夫不受欢迎的开场方式大概为今后的遭遇埋下了伏笔。

不明的身份来历使他得不到大家的认可,受到了所有家庭成员的拒绝:甚至脾气温和的女仆丁·耐莉也对他有偏见,把他像狗一样“放在楼梯口上,希望他明天会走掉”[2]32。

他穿得破乱、肮脏,还是个黑发小孩儿。这外来者显然和呼啸山庄甚至画眉山庄的一切都不同,从周围人的评价中看出,是他的黑色头发和黑色皮肤成为他区别于其他人的标志,是他异族身份的标志。老恩萧向他妻子介绍希刺克厉夫时说“他黑得简直像从魔鬼那儿来的”[2]31,林惇太太第一次见到凯瑟琳和希刺克厉夫在一起时说“恩萧小姐跟个吉普赛人在乡里乱荡!”[2]43,林惇先生也认为这是老恩萧旅行时带回来的奇怪收获。在他眼里,希刺克厉夫是“一个东印度小水手,或是一个美洲人或西班牙人的弃儿”[2]43。

20世纪初的现象学创始人胡塞尔认为意识本身已经包含了意识的对象,也就是客体。在《存在与虚无》中,萨特认为,在主体建构自我的过程中,他者的“凝视”是一个重要因素,他者的“凝视”促进了个人自我形象的塑造。不明的身份来历从一开始就将希刺克厉夫边缘化,而他的异族的外貌更加在日常生活中不断强化着他的他者身份,在周围人的凝视中,他成为审视的客体,与主体相互对立。

(二)强加的角色设定

如果说不明的身份来历让呼啸山庄的人无法接纳希刺克厉夫,那么新的身份则让他处于更加尴尬的地位,并为自己树立了最大的敌人辛德雷。

外来者有了名字——希刺克厉夫,这是之前老恩萧一个夭折的儿子的名字,这证明了老恩萧对他疼爱有加,但同时也说明希刺克厉夫在老恩萧眼里只是夭折之子的影子,他被迫成为一个人的替代品,没有自己的名字,没有自己的身份。另外,这个名字是他的名,也是他的姓。

在象征封建与传统的山庄里,姓意味着身份与地位,老恩萧没有允许他使用这里的姓,就是不承认他未来会有与辛德雷一样的主人地位。由于这个名字的特殊来历,以及老恩萧对他的偏爱,使得他的身份区别于其他仆人,他受到的特殊待遇为自己树立了一个强大的敌人——辛德雷。这个强加给他的名字,使希刺克厉夫成了既非主人又非仆人的尴尬角色,这使他处于一种“既非主人又非仆人的夹缝状态”[3],处于封建等级门第的重压之下,不可避免地被迫成为异类。

二、中断的认同之路

通过向内用力,个体通过内在参照系统而形成了自我反思性,人们由此形成自我认同的过程。作为自我认同的核心部分,“理想的自我”塑造了使“自我认同”的叙事得以控制的理想抱负的表达渠道。

希刺克厉夫并不是始终自觉排斥在山庄之外的,他明白自己在老恩萧心中的位置,懂得用老恩萧来威胁辛德雷把喜欢的小马换给他,也许他可以慢慢在这样的氛围中慢慢融入这个家庭,赢得尊严,成为理想中的自我,实现自我认同。但是,学习的中断与爱情的受挫使他彻底中断了这条认同之路。

(一)学习的中断

学习的中断由两件标志性的事件构成。第一件事是老恩萧的去世。出外求学三年的辛德雷带着自己的妻子回家奔丧,他完全落在了辛德雷的掌控中,他再无法与恩萧家的两个孩子一样有机会接受副牧师的教诲,并不被允许和主人待在一起,开始像其他佣人一样每天在地里干活。受教育的不同步意味着知识的不同步、思想的不同轨,这也为他与凯瑟琳的爱情悲剧埋下了伏笔。第二件事是希刺克厉夫与凯瑟琳偶然闯入画眉山庄的领地。凯瑟琳被狗咬伤后只好留在了画眉山庄,辛德雷知晓了经过后大为恼火,禁止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再交谈。这使他们只要在辛德雷在场的时候就不能交流,甚至被分到不同的房间,两人仅有的偶尔在一起的时间也都用来在旷野上自由游荡,以短暂地逃离辛德雷的掌控。

萨特说他人即地狱,强调自我的主体地位,当自己的存在与价值需要依托他人之时,主体地位就会被不断削弱。希刺克厉夫的学习的能力和机会在这两件事后随着一天又一天的辛苦劳作而消失了,他失去了依靠知识提升思想不断进步的可能,无法实现理想中的自我,也失去了独立完成自我认同的能力,只能更多依靠他人的肯定完成自己的角色认同。

(二)爱情的受挫

让希刺克厉夫彻底放弃了自我,放弃融入呼啸山庄,彻底结束他的认同之路的,是他与凯瑟琳爱情的受挫。

首先是情敌埃德加·林惇的出现。希刺克厉夫瞧不起埃德加,但同时从他身上看到了彼此的不同。当凯瑟琳从画眉山庄养病回来后,外表上变成了一个高贵的贵妇人,这时他才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凯瑟琳和埃德加才是一类人。他鼓起勇气和耐莉说自己要打扮得体面些,要学好了,甚至希望自己有像埃德加那样浅色的头发、白色的皮肤、同样的穿着举止、一样有钱。身体的认同,是维持自我认同感的基本途径,希刺克厉夫已经对自己的身体不认同了,这其实是对自我的否定的开始。

其次是凯瑟琳婚姻的选择,这让希刺克厉夫彻底地否定了自己,中断了自我的认同之路。虽然凯瑟琳知道她内心深处爱的是希刺克厉夫,就像磐石一般坚固,他们俩的灵魂才是一样的,却也和耐莉坦白,嫁给他会降低身份,会变成乞丐。因为当时的英国处于封建社会,女性的地位低下,财产全由哥哥继承,凯瑟琳如果嫁给与她一样没财产没地位的希刺克厉夫,将一无所有。希刺克厉夫听到凯瑟琳的自白后愤然离去。

英国著名社会理论家和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提出“自我认同的追寻和实现与身体、耻辱感、尊严感、自豪感以及理想之间有密切的关系”[4]。希刺克厉夫已经完全否定了原先那个黑色头发、无拘无束、自由生长的自己。他在爱情中被遗弃与背叛,这使他更加无法肯定自己存在的价值与意义,陷入虚无,完全中断了自我认同,他从内心中认定了自己的他者身份,认定自己是一个与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相对立的异族。

三、自我的消解与迷失

希刺克厉夫失踪三年后重返山庄,开始了自己的复仇计划,表面上他逐渐变成了两个山庄的主人,掌握了所有人的财产,然而受害者变施难者,实际上是自我的消解与迷失。误以为成了主人,却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彰显了自己的异族身份,宣告他的他者地位,不断努力地与他人对立,使自己边缘化。

(一)受害者变施难者

重返山庄后,希刺克厉夫有了财富和地位,举止像一个绅士,然而他真正的身份却是一个复仇者,这一身份的转变主要有两个步骤。

第一步是诱导辛德雷堕落。辛德雷在妻子死后更加暴虐无道,在语言和行为上都曾经践踏希刺克厉夫的尊严,破坏他和凯瑟琳的爱情。希刺克厉夫的人生和爱情悲剧源于封建等级观念,是以辛德雷这样的封建家长为代表的人用实际行动守卫的价值体系。所以希刺克厉夫回来后直接住进了呼啸山庄,鼓励辛德雷酗酒、赌博、抵押财产,逐步掌握了整个呼啸山庄后才露出了凶恶的面目,并在辛德雷死后残暴地对待辛德雷之子哈里顿。

第二步是为了毁灭画眉山庄,诱拐了埃德加的妹妹伊莎贝拉。诱拐伊莎贝拉是为了接近画眉山庄,有更多机会和理由见凯瑟琳,同时是为了打击埃德加。后来,他与伊莎贝拉的孩子小林惇更加成为他夺取画眉山庄财产、毁灭小凯瑟琳幸福的棋子。至此,他不仅伤害了情敌埃德加,还连带埃德加的妹妹、孩子甚至是自己的孩子。

受害者和施难者身份互换,成了新的施难者,表面上看是原有的他者身份消解了,摆脱了被奴役被敌对的地位,成了两个山庄的实际控制者,实际上是主动选择以新的他者身份出现。

(二)自我的迷失

如果说希刺克厉夫对于辛德雷的报复残忍但情有可原,对于辛德雷之子哈里顿的行为显然过度,他把自己曾经承受的由于缺乏教育造成的野蛮无知与辛德雷施加的欺辱统统放在了哈里顿身上。希刺克厉夫显然已经迷失在复仇中,在这个过程中变得暴虐无耻,他忘记了自己的目的本来只是取得呼啸山庄主人的地位,挽回爱情。他痛恨埃德加夺其所爱,但他却忽略原本就是凯瑟琳自己做出的选择,而画眉山庄的其他人也是无辜的受害者,包括凯瑟琳的女儿小凯瑟琳。

原本只是想夺回凯瑟琳重获自己的爱情,却在她死后不断报复其他人,希刺克厉夫忘记了初衷,只能得非所愿,他从苦难的承担者变成悲剧的制造者。在疯狂的复仇中,他也陷入了悖论与人格的分裂中,在复仇中迷失了自己,重新成为苦难的承担者。

四、结语

马斯洛曾提出自我的实现“不是建立在相对的、外在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内在的现实的基础上。他真正在乎的只有凯瑟琳,却迷失在地位、财产、复仇这些外在的肤浅的东西上。他得到了一切,却迷失了自己。小说第三十四章中,希刺克厉夫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可怕的东西,“不适合在一个体面的家里过下去”[2]318。显然,到了最后他清晰地意识到他依然是山庄的异族,自始至终是他者身份。希刺克厉夫的一生是他的异族身份从隐性到显性的过程,是他被动与主动的边缘化共同毁灭了他的爱情和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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