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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流之死

2021-02-24乔布斯特–乌尔里希·布兰特、苏珊娜·凯丽兹等周妮

海外文摘 2021年1期
关键词:罗琳言论交流

乔布斯特–乌尔里希·布兰特、苏珊娜·凯丽兹等 周妮

去年六月,《哈利·波特》系列小说作者J.K.罗琳嘲讽一篇文章中“来月经的人”的表述,认为直接用“女人”一词便好,随后遭到自封语言革新家和顽固卫道者的猛烈攻击。她被划分为黑暗势力阵营,被认为歧视跨性别者。关于这个主题,罗琳只发了少数几条推特,就被骂得狗血淋头,一些人刷起了诅咒她死亡的“安息吧,J.K.罗琳”话题,烧毁《哈利·波特》系列小说的视频也在全网火热传播。因几句所谓的错误言论就备受抨击?只因和匿名道德警察观点不同就被判定“不配为人”?罗琳的案例告诉我们,违背新规则的发言有多危险。

这些规则影响语言形式,进而影响思维方式。修辞学教授奥拉夫·克拉梅尔说:“‘政治正确一词产生之初,是为制定特定的伦理和社会准则,因为语言可能加重社会中的歧视现象。”比如,在公共讲话中使用部分人认为具有侮辱性的概念,或是说起特定职业时只用男性名词,就好像这行根本没有女性代表。

而新型的“正确”语言要求避免任何形式的歧视和排斥,所有人都应善良、平等。在用词上,应选择“逃亡者”而非贬义的“难民”,“吉普赛煎肉排”和“黑鬼之吻巧克力”同样禁忌,长袜子皮皮的爸爸需改称“南太平洋之王”(译注:皮皮曾说:“我的父亲是黑人国王。”)。

纯阳性的名词必须加上涵盖男女两性的词尾,避免将女性遗漏。在“多样化”的时代,任何归类都是负担、侮辱和威胁。根据柏林司法参议员提出的多样化敏感语言使用新标准,现在不能说“她以前是个男人”,因为这样“显得恶毒”,更好的说法是“她出生时属于男性”。“移民”呢?正确的说法是“有国际史的人”。

| 戴上嘴套的人 |

你可能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也可能已经觉出了其中的可笑和隐藏的危险。一味追求使用道德上无可指摘的词语会让言论和思想自由陷入危机。人们被戴上嘴套,任何挑衅、放肆、明确的言论都被扼杀,任何不遵守语言新规的人都会受到谴责,被认为无视平等权利,归类为性别歧视者或种族主义者。

目前,这些新规的影响甚至渗透进了中小学,其影响力的大小取决于教师观念。比如,在作文中,词尾未覆盖女性的名词会被划出来,但并不评判为“错误”。德国教师协会主席海因茨–皮特·麦丁格尔无奈地说:“我不认为引入强调性别平等的词尾,就能创造性别平等的校园文化。因此而引发一场观念战,绝对是个错误。”

但这样的观念战不是早就开打了吗?再小的过失都可能造成血腥的后果,因为网络读者会认真对待、评价、咒骂或传播最漫不经心脱口而出的言论。在德国自民党秘书长琳达·多特贝格的告别会上,主席克里斯提安·林德纳开了个下流的玩笑。他戏谑道,近15个月中,他大约有300天都是和多特贝格一起开始一天的生活的。在艺术性地停顿后,他又补充道:“我说的是我们每天早上关于政治局势的电话交流,不是你们现在想的那样。”后来,林德纳强调,他当时只是想让自己的发言显得活泼些。有评论说,他的话再次论证了他是个怎样的性别歧视者。一些网民愤怒质疑,这样的一个人是否适合担任领导职务。

在新冠疫情中,病毒学家克里斯蒂安·德罗斯滕发现自己的话有时会被恶意曲解。

1998年,著名作家卡尔·克瑙斯高在挪威发表首部长篇小说《出离世界》,讲述了一名教师和一个13岁女学生之间的爱情故事,当时受到了热烈追捧。然而17年后,当这本书在瑞典出版时,却遭到了批评家们的强烈谴责,称这本书“色情、恋童”。“环境彻底发生了变化。”克瑙斯高对此大吃一惊。

现在,柏林病毒学家克里斯蒂安·德罗斯滕也被一些抗新冠病毒措施的反对者视为仇家,他的几乎每句话都可能成为引发愤怒的导火索。但是,如果每个人开口前都要考虑所有可能的后果,如果每次疏忽、每个口误、每次道歉都不被接受,如果我们关注的不再是谈话内容,而只是语言形式和这种形式所搭载的可疑潜台词,如果处处是陷阱,我们还要如何交流,我们的交流又还剩下点什么呢?

| 和自己交流 |

德语语言书写协会主席谢菲尔表示,语言充满活力,语言习惯反映了社会流行的观念。如今,对于我们还能说什么,什么是禁忌,已经无法达成共识。曾经的规范都不对了,比如几年前用来代替“流浪汉”的“无家可归者”一词,如今渐渐有了贬义。“但如果称他们为‘正在找房子的人,也不会更好,”谢菲尔说,“至少会显得平庸乏味。”

新的语言规范带给名人巨大的冲击力。他们的每一次公开发言都会很快遭到评判,毫无顾忌的侮辱、威胁屡见不鲜。大型社交网络开始雇人净网,确保其平台在一定程度上保持洁净。媒体集团必须仔细审查发表内容的真实性,网络写手则不受审查,世界观再扭曲的人都能在这里找到志同道合者,交流的过程中不会产生任何矛盾冲突,可以对在别的场合会被追究责任的事情畅所欲言。公共空间四分五裂,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小空间里和意见一致者说话,没有人想倾听他人的不同想法。

这样,人们在网上实际上只是在和自己交流,最好的结果是证实自身判断,最不好的结果是视野受限,观点走向强硬和极端,社交网络被仇恨、威胁、蔑视、愤怒和暴力幻想所荼毒,“没有标准”成为所有事情的标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获得关注、传播和点赞。

| 言语极端分子猎人 |

另一方面,仅仅2019年头三个月,脸书就在德国删掉了16万条被认为释放出仇恨信号的违规内容。奇怪的是,联邦刑事犯罪调查局数据显示,2019年全年只有约1500起因传播“仇恨言论”发起的诉讼程序。对于寻求司法协助的德国调查人员,脸书常常不予回应或封锁线索,毕竟它的服务器在美国,那里适用不同的法律。

今年初,50岁的慕尼黑最高检察官克劳斯–迪特尔·哈特雷普成为巴伐利亚司法部言语极端分子狩猎专员。哈特雷普表示,80%的案件都和煽动民众罪有关,尤其是犹太人、难民和支持接收难民的政治家容易受到歧视、侮辱和威胁,有些人要求將攻击目标遣送回原始森林、挂在墙上或用毒气杀死。面对找上门来的调查人员,很多人都表示认识到了自身错误,毕竟可能面对高额罚金甚至监禁的惩罚,但也常常有人为自己辩解,称那些充满仇恨的语句只是反讽和主观意见。

| 网络时代的深度交流 |

“对所有人来说,最好的解决方案很少是独自在家思考出来的,而是在和其他人讨论的过程中产生的。”自民党副主席沃尔夫冈·库比基在他的新书中写道。但讨论的前提是倾听,而不是让意见不同的人闭嘴。

修辞学教授克拉梅尔因此呼吁为数字交流建立新规。一方面,要出台教育学方案,在中小学将这个问题敏感化,探讨后果;另一方面,社交媒体平台也应发展出技术解决方案。“不要以‘赞或‘踩的简单方式情绪化地参与评论复杂政治问题,”克拉梅尔说,“详尽的评论才可能引出更加深入的意见交流。”

克拉梅尔认为,为网络“仇恨言论”规定严格的司法后果是绝对必要的,尽管这和因特网最初的理念“一个完全自由、开放、不受控制的区域”相悖。“我们可以规定网上和现实社会中的行为有同样的后果,这样网络或许又会成为优质的平台,每个人都可以在上面实现真正的交流。”克拉梅尔说。也许这样,社交网络能够恢复魔力,我们可以在上面和罗琳之类的名人交流想法、分享故事,也可以相互挑衅和争论,而不是用咒骂淹没对方。

[编译自德国《焦点》]

编辑:周丹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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