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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重缺席建构的爱情骗局

2021-02-23李萍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1年2期
关键词:缺席

摘 要:明清时期是中国传统的婚恋题材的小说发展的巅峰,形成了典型的“一见钟情、爱情受阻、阻碍解除”的大团圆的叙事结构。这种叙事结构往往利用叙事空间,营造人物的缺席,从而制造爱情的时机。《聂小倩》就利用“兰若寺”和“宁家”两个叙事空间,营造了双重的缺席,从而建构了双重的爱情骗局。

关键词:《聂小倩》 缺席 爱情叙事

《聂小倩》是《聊斋志异》中的一个经典的文本,其中的人物关系看似简单却蕴涵着深刻的斗争和矛盾。本文以叙事空间作为划分的标志,分为“兰若寺”和“宁家”两个空间,其人物关系图大致如图1所示:

从图中可以看出,整个故事的核心是宁采臣和聂小倩的爱情婚姻关系,而宁妻虽然在文本中几乎不出现,却作为宁采臣和聂小倩爱情婚姻的对立面存在而不容忽视。把握了宁采臣和聂小倩、宁妻之间的爱情婚姻关系也就把握了整个故事中人物的关系。

《聂小倩》以宁采臣“每对人言‘生平无二色”开头,为故事奠定了婚恋故事的基调。而“生平无二色”五个字描绘了一个钟情无二的男子,更引起了读者关于宁采臣爱情婚姻的探究。事实上,蒲松龄在《聂小倩》中设置了双重的“爱情骗局”,一为宁采臣与聂小倩的“爱情骗局”,二为宁采臣与宁妻的“爱情骗局”。“生平无二色”就是其“爱情骗局”的序幕。宁采臣与聂小倩、宁妻之间都只存在婚姻关系,而无爱情。爱情是人与人之间的强烈的依恋和亲近的关系,而婚姻更多的是一种社会伦理关系。

一、依托文本,解析宁采臣与聂小倩的“爱情骗局”

《聂小倩》中宁采臣与聂小倩的爱情婚姻关系的发展,经历信任危机——真相大白、遭遇难题——解决难题、提出禁忌——解除禁忌(迁葬)、宁妻阻碍、宁母阻碍、子嗣阻碍,最终走向大团圆(见图2)。

这样的叙述结构是典型的爱情叙事结构,从初次见面到最终结成夫妻,蒲松龄在故事中设置了多重的障碍,宁采臣和聂小倩一一克服,最终结成夫妻。中国传统的婚恋题材的小说发展到明清才子佳人小说,形成了典型的“一见钟情、爱情受阻、阻碍解除”的大团圆的叙事结构模式。《聂小倩》中宁采臣和聂小倩叙事模式也可看作是它的一种变形。这样的叙事结构给人一种宁采臣和聂小倩爱情经历磨难到终成眷属的错觉。其实,作者是用传统的爱情叙事结构写了一个真实的“假爱情”。

聂小倩在月夜色诱和财诱宁采臣未成功,不禁感叹“此汉当是铁石”,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之后,聂小倩私下去告知宁采臣实情,宁采臣对聂小倩的信任危机解除,真相大白。但新的难题产生:“今寺中无可杀者,恐当以夜叉来”,聂小倩让宁采臣和燕赤霞同室,逃过一劫,宁采臣对聂小倩心存感激。最后,聂小倩托付“重任”,“倘肯囊妾朽骨,归葬安宅,不啻再造”。宁采臣面对一个柔弱女子的托付,表现出了大丈夫应有的担当“毅然诺之”,并把尸骨葬在了自己住所附近,“祭而祝曰:‘怜卿孤魂,葬近蜗居,歌哭相闻,庶不见凌于雄鬼。”同情恋爱之情表露无遗。

当聂小倩再次出现,宁采臣禁不住打量,聂小倩“肌映流霞,足翘细笋,白画端相,娇艳尤绝”,这时的宁采臣心中不免对聂小倩的容貌多了几分喜爱。之后,聂小倩夜夜陪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这时宁采臣的妻子又是得病已久,最后宁采臣对聂小倩“溺爱之,讳言其鬼”。至此, 蒲松龄成功地塑造了宁采臣与聂小倩从初次见面到日久生情的爱情故事。等到“无何,宁妻亡”,聂小倩和宁采臣终成眷属。

其实,宁采臣和聂小倩看似无懈可击的恋爱关系是矛盾重重的。宁采臣把聂小倩安葬在自己的家外,除了对聂小倩的同情恋爱之外,还因为聂小倩对其有恩,而宁采臣又是一个“性康爽”的大丈夫,这一点并无法证明宁采臣对聂小倩有真正的爱情。再到宁采臣的“溺爱之,讳言其鬼”,笔者认为这是蒲松龄的一个叙事的圈套,宁采臣真的溺爱聂小倩吗?如果是溺爱,这样的溺爱是兄妹之间的,还是男女之间的呢?这些都值得思量的。

宁采臣对聂小倩有真正的爱情的最大缺陷在于,宁采臣和聂小倩结婚所有障碍都是聂小倩主动去破解的,宁采臣只是听之任之。聂小倩“朝旦朝母,捧匜沃盥,下堂操作,无不曲承母志”,破解了宁母的阻碍。由鬼转人,能育子嗣,破解了子嗣的阻碍。并且告知宁母宁采臣“有亢宗子三,不以鬼妻而遂夺”,促成了父母之命。子嗣、父母之命这些都是传统的礼教婚姻所重视和提倡的,对于自由恋爱的情侣是构不成阻碍的。《牡丹亭》中的爱情,由生入死,由死转生,皆因爱。自由恋爱的情侣是敢于向传统挑战的,而不是向传统低頭。

最重要的是,故事的最后写道:“后数年,宁果登进士。女举一男。纳妾后,又各生一男,皆仕进有声。”古代封建社会虽然是男权当道,但是男性纳妾也是有一定的制度规范的。男性一般会在四种情况下合情合理地纳妾:第一,作为地位和权力的象征;第二,生育儿女、繁衍后代;第三,协助处理家务;第四,夫妻关系不好,娶妾以缓和矛盾。这四点在文本中一一都有对应,文本的开头就提到宁采臣“性康爽”,这样的一个人,是不会宣扬自己地位和权力而纳妾的;再次,文章明确提出“数年后,宁果登进士。女举一男”,可见第二点也是要排除的;对于第三点,文本中也明确表示“先是,宁妻病废,母劬不可堪;自得女,逸甚,心德之”。而第四点,在文中最后写夜叉到来的时候,两人“夜对独坐”,共同面对夜叉的袭击,可见两人的夫妻关系还是比较和谐的。

可知,宁采臣对于聂小倩并没有真正的爱情。聂小倩对宁采臣来说,只是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仅此而已。

聂小倩与宁采臣的婚姻关系的实现中,始终是积极的、主动的,那么,聂小倩是否对宁采臣有真正的爱情呢?其实,聂小倩与其说是爱宁采臣,不如说是别无选择。聂小倩对宁采臣说:“妾阅人多矣,未有刚肠如君者。君诚圣贤,妾不敢欺。”可见,聂小倩长时间都在寻找一个可以托付的人,她在害人的同时也在观察人。聂小倩“妾堕玄海,求岸不得”,长久地寻觅能够救自己出苦海的人,直到宁采臣的出现。

对聂小倩来说,放弃宁采臣也就意味着再等,而这一等却又不知道等多久;而托付宁采臣,自己可能就真的逃离苦海了。在这样的抉择下,聂小倩别无选择。而幸运的是,她得到了宁采臣的允诺。等聂小倩逃离出妖怪的胁迫,她又面临着另一个困境“异域孤魂,殊怯荒墓”,有可能被雄鬼欺凌,而且很可能再次被妖怪胁迫。而宁采臣拥有剑圣燕赤霞送与他的剑囊,可以保护她。为了报恩,也为了自己的安全,聂小倩别无选择地跟从了宁采臣。当然,聂小倩与宁采臣的关系,更多的是被保护和保护的关系。而要使这种关系能够维持下去,最好的选择就是嫁给宁采臣,聂小倩深知这点,于是,她积极主动地破除一切阻碍。可以说,宁采臣对于聂小倩来说,也只是一个合适的婚配对象罢了。

综上可知,宁采臣和聂小倩之间并不存在真正的爱恋关系。这只是作者在传统的爱情叙事结构下构建的一个“爱情骗局”,宁采臣和聂小倩之间真正存在的是婚姻关系。

二、依托文本,解析宁采臣和宁妻的“爱情骗局”

如果说宁采臣和聂小倩的爱情叙述是显性的、张扬的,那么,宁采臣和宁妻的爱情叙述则是隐形的、被压抑的。宁采臣和宁妻的婚恋主要经历了三个阶段:“生平无二色”——始终坚守婚姻——宁妻死去,宁采臣再娶(如图3,见下页)。

《聂小倩》开头的“生平无二色”是作者设置宁采臣与宁妻“爱情骗局”之中最大的圈套。文本的开头宁采臣“每对人言‘生平无二色”,那时聂小倩还没有出场,这里的“生平无二色”的对象只能是宁妻。

在宁采臣和宁妻婚恋关系的叙述中,宁妻只是以一个不在场的角色存在,这种存在不仅仅是一种精神的存在,宁采臣“生平无二色”,在肉体上、精神上都对她忠诚。这也是一种地位的存在,以宁采臣“正妻”的地位存在,成为聂小倩和宁采臣婚姻的阻碍;直到宁妻死去,宁采臣才和聂小倩结婚。从这样的叙事结构中给人一种宁采臣始终忠诚于婚姻,对宁妻始终忠诚的错觉。

中国传统的婚恋题材叙述,反面题材的叙事结构模式往往是抛弃糟糠之妻,这在《琵琶记》成为一种经典。《聂小倩》中的叙事结构恰恰是相反的,宁采臣并没有抛弃久病在床的妻子,而是跟聂小倩以“兄妹”相称去回避。其实,作者是忠诚于婚姻的结构来写对婚姻的背叛。

宁妻在《聂小倩》文本中,从没有正面出现过,她仅仅像一个影子般存在,存在于其他人物的言语里。不久,就因为病亡而退出了故事。文本中除了宁采臣的“平生无二色”用于说明宁采臣与宁妻之间的关系外,再也其他的敘述。就连宁妻的死,也是以“无何,宁妻亡”五个字一笔带过。一般正妻死了,是要服丧的,文本中也一句没有提。就转入到宁采臣和聂小倩的婚姻上了,宁采臣“大喜”,大摆筵席结婚。妻子亡到宁采臣结婚没有任何的时间提示,可见宁妻死后不久,宁采臣就和聂小倩结婚了,而且大摆筵席。

可见,“生平无二色”只是宁采臣口头上的一句“承诺”,并没有任何的实质意义。宁采臣和宁妻也只不过是传统意义上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礼教婚姻关系罢了。

三、知人论世,探知“爱情骗局”背后的原因

蒲松龄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动荡的时代,清军入关改朝换代,动荡的时代,思想往往比较开放活跃;再加上父亲蒲槃本身是一个儒商,蒲松龄更能接受新的自由的思想;而另一方面,政治的动荡并不能阻断文化的传承,传统文化恰如涓涓细流不曾停歇在士人心中流淌,加上其自身的儒士身份,受到封建男权思想和儒家思想的影响在所难免。

因此,蒲松龄一方面歌颂自由的恋爱,让故事中的聂小倩敢于追求自己的幸福,没有闺房女子的娇羞;而另一方面,他又要顾忌传统的儒家道德对于婚姻爱情的规范,不得已要做出一定的妥协。正是因为两种思想的冲突和矛盾,相互妥协,让《聂小倩》中人物关系变得复杂矛盾,有张力。

1.自由的爱情对传统婚恋道德的妥协

传统的婚恋道德,正妻是处在绝对的地位的。因此,聂小倩第一次到宁家,是需要“拜母嫂”的。在宁妻没有病亡的时候,聂小倩只能跟宁采臣“兄妹”相称,只有等到宁妻病亡,聂小倩才能光明正大地跟宁采臣结合。

传统的婚恋道德,女子“七出”中,无后为大。因此,聂小倩要与宁采臣结婚,必须要能育子嗣。而,鬼妻也是不允许的。因此,聂小倩最后是能够与人无异的。

传统的婚恋的结合是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因此,当聂小倩来到宁家时,是必须要尽力去服侍宁母的。聂小倩和宁采臣的结合,也需要得到宁母的首肯。

2.传统婚恋道德对自由爱情的妥协

为了给自由爱情更多的空间,《聂小倩》中宁妻几乎是不在场的存在。在兰若寺,宁妻不在场,宁采臣得以跟聂小倩有一段相遇到相知的遇见。等回到宁家,宁妻已经久病在床,间接地不在场,给宁采臣跟聂小倩留下了足够的空间。最后,宁妻病亡,聂小倩跟宁采臣结婚。

正是因为蒲松龄思想中冲突矛盾的相互妥协,让《聂小倩》这个故事呈现出双重爱情叙述结构。这两重的爱情叙述相互纠缠,相互冲突,让这个故事呈现出两极化的倾向,并具有足够的张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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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李萍,北京师范大学语文教育研究所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语文课程与教学论。

编 辑: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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