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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野食记

2021-02-09胡珊

海峡旅游 2021年12期
关键词:乡居板栗杨梅

胡珊

从北京搬到浙南的乡下生活已经快六年了。

2015年初,偶然看到一家山里的民宿在招管家,那时候“民宿”还是个新鲜词,我觉得在山里盖房子,守着一座山过日子,有趣。于是飞过去看个究竟。那是第一次到温州,坐在和照片里一样云雾缭绕的露台,望着层层延绵的梯田,深有“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之感。想象着自己每天在这里喝着咖啡看云——后来发现真是天大的误会。

接下来,我花了一年的时间考虑和交接手头的工作。这期间人、事都有了些变动,我列了一个SWOT表,分析起来各方面大都是负面的。但即便如此,一想到有可能去到山村生活,我就禁不住心潮澎拜。这个分析表,只是让我更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最终,我还是离开北京,去做了一个乡村民宿的合伙人。

就这样一直在乡下呆了下来,换过三个村子,更坚定了要一直住在乡村、住在自然里的想法,一场关于生活可能性的实验也就此展开。

乡居一乐,蔬菜自由

来乡下之前,我以为蔬菜都是多年生的,可以一直长在地里一茬茬地收获。六年乡居生活,从五谷不分到开始自己种菜,跟着村民去挖笋、摘蘑菇、晒柿饼、采草药,每天对着青山、就着流云炒菜做饭,自然和山野带来的乐趣,大大超出我的想象。

住在乡下,吃菜主要有几个来源:收获自己种的、分点村民种的、享受山野的馈赠、去菜市场买菜,也尝试过社区电商买点。

吃上自己种的菜真是开心。就我目前的种地水准,远不能自给自足,投入产出也完全不成正比。土豆收了半麻袋,可以到处送,萝卜、青菜甚至葱的口感都获得了队友好评。但今年我完全自己独立耕作,收获惨淡。村民每每从旁经过,看我在杂草遍布的地里忙活,都会热情地招呼:“你在玩什么啊?”

无法自给自足,吃吃乡亲们的菜也是幸福的。有时候在地里碰上村民,眼馋他们手里刚摘的新鲜茄子、丝瓜、豇豆,带着泥的红薯,便直接买点。身上没现金,改天给也行,还总被多塞几棵青菜到袋子里,“拿去吃拿去吃”。不过中国尤其浙江的电子商务已经非常普及,我妈来的时候发现有阿公在地里拔萝卜,她一口气要了十斤,阿公起身擦擦手,掏出手机让她微信扫码。我妈惊叹不已,叨叨了好几天。

在乡下生活还有专属福利——山野的馈赠,主要是山上的笋、蘑菇和地里的野菜。尤其春天,简直要忙不过来,生怕错过又是一年。“食在当季”也是在城市再难感受的生活原味。

偶尔会去赶集。镇上有个不小的菜市场,菜场只上午营业,有时候耽误了,打个电话,熟悉的摊主还能帮我先去买点肉或者送来家里。曾经有天我不到7点便出门了,骑着自行车在空无一人的街上飞驰,心想自己真是太棒了,可能是第一个上街的人呢!等到了菜场,才发现乌泱泱全是人,鲈鱼和排骨都已经卖光了……整个乡村的节奏,比我的生活节奏早了三个小时左右,我们共同生活在平行时空之中。得益于身处江浙沪的便利,住在乡下,网购也极快捷便利,网上下单,果蔬零食都有,第二天便会送到附近,不需要门店也没什么外包装,我所在的筱村竟然有十几个收货点,包括某村民家、各店铺……取货的时候和小哥还能聊几句,创造了邻里社交的新机会。

总而言之,多管齐下让我轻轻松松实现了蔬菜自由。既可以享受从土地到餐桌,感受此地的丰盛和新鲜,也可以在赶集或取货的时候感受到小地方的人情味。

看得见风景的厨房

在看得见风景的厨房边赏景边做饭,是乡居又一乐事。我特别喜欢村里水尾厝的“开放式”厨房,一个屋檐、一张台面,被稻田包围着。一不留神就有青蛙跳到脚下,七八月份会被稻花的甜香醺醉。

风景给厨房提供了什么呢?看得到草木的生长,闻得到风里季节的气息,听得到虫鸣鸟叫,站在灶台前便是大地山林的观众,有了这种“沉浸式体验”的加持,手里的食材似乎都带着泥土芬芳,特别适合我这种眼高手低的厨艺爱好者自我催眠。

我租住在村民自建的楼房里,没有明火,我们在窗前摆了电磁炉、电陶炉,炒菜时就把窗户大开着。楼上说每天都能闻香识菜。这是一个非常简陋不方便的厨房。但是我喜欢面向青山和田野的这面窗。

我可以感受着天光做菜,有时候阳光刚照上带着水珠的西红柿,雨天时雨的交响和锅里的咕嘟咕嘟此起彼伏,对面老房子的炊烟总比我早。早上薄雾和煮咖啡的蒸汽溶作一团;午后揪一大把厨房花架上的薄荷泡茶,赶走知了的聒噪;晚风则带来蛙鸣、卷走锅与铲的铿锵之声和烟火气。

食物的香味就和这烟火气、连绵的风景一起串成了日子的底色。

四季的乡野食单

生活在乡下,顺时而食是天经地义的。四季的更迭似乎就在盘中餐食的变换中完成。日子久了,这份在地食单便丰满起来。

没有比笋更能代表春天的风物了。在北京時每年上市都买,大半截得扔掉,太老,就吃个念想。温州乡下的习惯是笋炒咸菜,腌笋。笋要当天吃,不要剥壳,一天老过一天。为了这口新鲜,浙江的农家乐有时候会在客人到之前打电话,提前一个小时才上山挖。趁着地利,我每次一挖回来就焯一些凉拌,当零嘴吃,鲜爽带着清甜,和在北京吃到的断然不同。野菜也是春天的信使。秋浓白在田间地头很常见,村里的阿姨常摘来炒蛋。我觉得她们在摘野菜的时候最是自信,眼明手快,几下蜻蜓点水,手上就是一把。高手出招不需要工具,也不耽误功夫,路上顺手就把晚餐搞妥了。吃过了笋和野菜的鲜嫩,紧接着还有豌豆、浆果、盼头一茬接着一茬,转眼就到了夏天。

夏天,雨季自然是美的,田里插上了秧,天地都绿透了,空气湿得好似要淌水,走出门溪流也急起来,一路听到哗哗声,村子里的青石墙被浸润得色彩分明,山峦间更是整日里云雾缭绕。这时节在温州,杨梅可以管饱。端午过后,连续晴天,摘杨梅正是好时候。印象里吃几颗就要倒牙的杨梅,竟可以这么大、这么甜。而它的迷人之处在于饱满多汁的甜中保有酸的本味,这一丝酸不浓不抢,却是杨梅的灵魂。吃不完的杨梅拿来泡杨梅酒、晒杨梅干,或是冻起来随时取来煮糖水,去年我还拿它染了布。夏天也随着杨梅的落幕悄悄结束。

秋天,当田野的颜色从清脆青翠转向浓烈的黄,是丰收的季节。我便开始关注起菜地旁边的十来棵板栗树。刮过几阵风之后,就呼朋引伴带上干粮去捡板栗。我们佝偻着,拿着筷子、小木棍儿扫荡,一颗也舍不得放过。汗流浃背了一中午,兜塞得鼓鼓的。回家仔仔细细地煮熟、剥壳,烧一锅黄澄澄、甜滋滋的板栗烧鸡,是记忆中爸爸常做的味道。板栗壳除了引火,还可以染布,又忙活一整天,清洗板栗壳、煮水、加媒染剂、搅拌,把一条床单和一件帽衫丢进去板栗壳煮出的染料里,没想到染出了漂亮的灰色。

在乡下,阳光是产能无限又免费的加工厂,若日头争气,四季都有得晒:笋、刀豆、土豆片、金银花、草药茶、油茶籽、烟叶、蘑菇、种子……冬天最是热闹,江水澄澈,番薯枣、柿饼在江边红红火火地铺开一长排晾晒,清冷的空气中也充满了喜悦。一溜儿“晒物“中,比较特别的有晒苦槠豆腐。我在泰顺是第一次见,制作极繁琐。苦槠树高可参天,苦槠子小小的、果壳坚硬,内含淀粉,要历经曝晒、泡水、剥壳、磨浆、过滤、加热种种酷刑才能形成褐色的糕状,是完全天然的“野味”。加上一把蒜苗、一点肉沫,在柴火灶的大锅里爆炒,带着点镬气端上桌,吃起来有点柔韧,又带着草木清香。

当我们跟土地如此亲近的时候,四季的循环往复不再是一转瞬的事,它按部就班,安排草木、作物次第登场,生命的成长和衰败一一完成。希望有一天,我能更懂得土地的秘密,靠双手种地真的实现蔬菜自由,让吃到嘴里的食物大部分都可溯源。搭建健康的食物供应体系和老房子的改造也是接下去想做的事情,这算是乡居生活中比较难、又非常接近乡村生活本质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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