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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异乡人”
——浅析阿来小说中的“最后一个”

2021-01-28连春春北方民族大学银川750021

名作欣赏 2020年15期

⊙连春春[北方民族大学,银川 750021]

历史的不断前进总会导致一些事物的遗留,顾名思义,“最后一个”就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慢慢被留下和消失的一类人或物。它们是历史发展的产物,每一次的社会变革都会宣告上一个时代的终结,于是在时代变革的交汇处就会产生许多“最后一个”,它们应运而生,曾是时代的辉煌,却又在新时代来临后被遗忘于历史的尘埃中。阿来在《尘埃落定》《行刑人尔依》《奥达的马队》《空山》和《云中记》等多部作品中都提到了“最后一个”,这与他作品的主题有关,“现代性”是阿来一直关注的主题,乡村变革、制度发展等在他的小说中被多次提及。因此,“最后一个”也是阿来对现实关注后投射在文学作品中的想象,更是阿来对社会生活和民族历史、文化的观照。

一、社会的能指性

社会是一个具有强大功能性的系统,在这个系统中包含了很多工具,它们本身所蕴含的能指性支撑着它们一起运转,共同组成了一个可循环的系统,因此这些工具是社会运作过程中必不可少的物件。文学作品中的“最后一个”很多都是曾经社会发展必不可少的生产生活资料,比如阿来小说中提到的一些职业,自身的社会能指性让它们成为曾经的辉煌。阿来的小说并不局限于哪一个社会阶层,在他的小说中,有高高在上的管理者,也有底层劳动人民,这些书写共同构成了一幅画卷,展现了一个丰富的藏族社会。让阿来名声大噪的作品《尘埃落定》就描写了康巴藏族土司制度的兴衰,小说以傻子少爷为主视角来叙述整个故事,更加具有讽刺性。在土司家族的人看来傻子少爷是真傻,每天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但是终归时间证明了他才是整个家族最清醒的人,他很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土司制度快要走向终结了。土司是古代的一种官称,多用于委任西北、西南一些少数民族的首领,在封建社会,土司拥有很大的职能。作为一个地区的管理者,同样也是一种职业,土司曾经掌管着一个地方的所有权利,但是随着时代的推移,现在却早已没有了他们的踪迹。作为康巴藏区至高无上的土司,麦其土司也曾采取过一些方法,但是封闭的康巴地区一旦被打开,就很难再维持原来的管理体系,继而走向一种社会制度的终结。另一部作品《行刑人尔依》写的则是藏族土司制度下的一种特殊职业——行刑人,行刑人就是代土司执行刑罚的人,这个职业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能有自己独立的价值判断,忠诚地执行土司交代的任何命令就是他们的行为准则。行刑人的职业是家族世袭制,第一代行刑人由土司确立后,以后家里的后代都是行刑人,并且,当他们成为行刑人后就不能再拥有自己的名字,而是统一称为“尔依”。每一个时代都会相应地出现一些职业,这是由社会属性决定的,行刑人这个职业就是土司制度下的产物,这个职业从一开始就失去了自己的社会独立性。社会赋予行刑人的职责就是追随土司,因此,当土司制度没落,行刑人家族的最后一位尔依也随之失去了这个世代相传的名号。每一种社会角色的出现都不是偶然的,他们都有着一套系统的行为模式,当时代改变,同样的模式已经不再适应新的发展形势,就不得不面临淘汰。“我对他们说我要死了。他们说,不,你这样的人跟得上时代。而我觉得死和跟不跟得上时代是两码事。”傻子少爷对于未来有着清醒的认知,也有着前瞻性,他知道自己能够适应新时代,但是作为土司家族的继承者来说,他的未来是雾气迷蒙的。人在不同的社会环境下会产生不同的想法,从而影响自己的身份,“傻子”少爷是他,“智者”少爷也是他,这种不确定性的存在或许才是社会发展最恐怖的因素。

二、文化的所指性

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精神财富,也是一个民族之所以存在和发展的根基,文化不仅是一种历史现象,也是一种社会现象,它的时间性和空间性是同时存在的。当然,文学活动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而文化也需要文学作为承载物来传播,两者是相辅相成的。阿来是一位用汉语进行文学创作的藏族作家,他在汉语和藏语两种语言之中穿梭,用汉语来讲述藏族的传统文化,这种文学的文化所指性就跃然纸上,拥有了更为广阔的书写和阅读空间。巫师、祭师等是一些少数民族重要的文化组成,包括藏族,阿来在《空山》和《云中记》中分别提到了藏族村落里的巫师和祭师。《空山》呈现的是一个传统藏族村落的村庄秘史,在名为机村的村庄中,佛教信仰和巫师信仰是十分浓厚的。多吉是机村里世代单传的巫师,也是最后一个巫师,巫师是人与神通话的媒介,是庄严神圣的,因此巫师的话有着相当重要的分量。身为机村的巫师,多吉有着强烈的使命感,在新时代面前,巫师被科学世界斥责为迷信。为了保护村子和村民,多吉在天火前奉献了自己的生命,也终结了机村巫师的命运,而机村再也没有了巫师信仰。同样机村的佛教信仰也遭到了压制,寺庙被毁,喇嘛被迫还俗,从此整个机村的传统文化体系逐步走向衰落,面临崩塌。“当传统遭遇现代性冲击,民族传统日渐逝去,个人信仰变得无足轻重,人性在现实中被异化,人们的精神在现代化进程中迷失,于是这一地方便成为一座文化与信仰的‘空山’。”在新旧时代的交汇处,现代文明与传统文化的冲突是无法避免的,阿来感叹于民族文化被消解的境况,遗憾于古老文明的失落。

阿来一直关注着藏族民生和文化,他对古老文化的衰落感到痛心,但是他认为它们并没有完全湮没,人们需要文化信仰来构筑坚强的内心。于是在汶川地震十年后,他收拾心情写下了《云中记》,一个传统的藏族村落因为地理环境的原因需要搬迁,村里的祭师却用自己的方式去悼念和慰问那些在地震中逝去的亡灵。传统村落被人们丢下,这是文化的失落,但是文化的传承不仅仅是这些,文化需要人类的力量,需要人心的力量,需要温暖的力量。祭师依旧是一种传统信仰的代表,尽管在现代社会,祭师已经失去了从前的“力量”,但是他们依旧遵循着自己的使命,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村民和亡灵,守护着那份温暖。在地震沉重的主题下,阿来用心去重新建构了一个人们愿意相信和接受的文化信仰,死亡永远不会成为爱的终点,传统文化和文明也将永远流传下去。

三、人文的关怀性

文学思潮经过漫长的历程,有了多元化的发展,中国社会进入新时期,社会经济的发展致使人文精神也跟着发生了变化,基于此,人文主义精神开始越来越多地体现在文学创作中。人类是情感型生物,自我精神总是会被外部世界所影响,阿来就关注到了这个方面,在书写“最后一个”时,他把自己代入进那个情境,想象自己就是故事中的人物,然后揣摩他们的心思,从而充分发挥了文学作品的人文关怀性。

《奥达的马队》是阿来的一部中篇小说,讲述的是岷山地区马队的故事,这支被提名的奥达的马队是当地仅剩的几支马队。在曾经交通不便的时代,马队就成了当地藏区最主要的运输方式,它们不仅是运送货物,还承担着与外界互通信息的职责,但是当山路被打通后,马队就失去了往昔的风采。作品通过“我”的口吻,来讲述“我”的最后一次(或许也是奥达马队的最后一次)马队运货生涯,通篇大量采用心理描写,“我”的内心,奥达的内心,阿措的内心,穹达的内心……弗洛伊德认为,童年的经历带给人的影响是持续性的,奥达马队的驮脚汉们都有着自己隐秘的往事,那些曾经的创伤使得他们抛弃过往来到马队,想要通过这漫长的马队生涯来忘却过往,抚平创伤。对于驮脚汉来说,马背上自由的生活已经成了一种惯性,这种漫无目的自在的生活是他们享受的生存方式,当这种惯性一旦停止,他们那颗漂泊的心也就一下子迷失了方向,奥达马队就像家一样曾经带给了大家生活的乐趣和希望,然而现在他们却失去了心灵的家园。阿来积极关注人的内心世界,对这部作品,阿来的定义是一曲挽歌,也是一曲赞歌,哀挽那些湮灭的过客,赞颂那些曾经的英雄。奥达马队的命运不是一个个案,而是所有马队的代表,阿来在这部小说中观照了人物的精神世界,其实也是对所有拥有相同命运的人进行人文关怀。在社会发展快速的今天,一直会有事物因跟不上时代而惨遭淘汰,成为“最后一个”,但是冷漠不该成为社会发展的借口和结果,温暖和纯良才能成就一个更好的时代。

“最后一个”所带来的氛围总是悲凉的,因为文本基调,因为最终命运,其实,换一个角度看,这一首首挽歌又何尝不是一首首赞歌?在人类漫长的发展期中,“最后一个”永远是一个相对的概念,而历史也正是由这许许多多的“最后一个”慢慢组成的,它们的不断叠加,就是文明发展的前进步伐。在阿来的作品中,现代性是永远无法忽略的主题,传统与现代性的对峙总是矛盾的出发点,阿来从不否认现代化对藏区、对整个社会的积极影响,但是如何在时代旋涡中把握个体命运,如何在现代化进程中发展民族传统文化……这些问题需要更多的人来思考和解答。文学的观照是方方面面的,阿来在诸多作品中都关注了“最后一个”这个主题,这可能就是阿来的作品总是能够深入人心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