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知足的演员，一个单纯的生产者。”根据颜丙燕的人生经历及其在角色塑造上的变化，笔者将其至今的表演历程分为三个阶段，分别为1994—2004年顺应国内电影市场化大潮的初涉阶段、2007—2012年以《爱情的牙齿》《牛郎织女》《万箭穿心》奠定其实力派演员身份的顶峰阶段以及2013年至今转向呼吁大众关注并演绎社会问题影片的创作阶段。

电影《万箭穿心》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90年代，讲述了武汉女人李宝莉艰难坎坷而又颠沛流离的半生。本文将以本片为例，浅析“李宝莉”这一人物形象塑造的内在含义，并解读演员颜丙燕在表演中对底层女性形象的抒写。

一、结合时代背景对“李宝莉”这一人物形象的解读

李宝莉的人物形象是典型的20世纪90年代武汉社会底层女性的代表，她几乎没有接受过教育且性格倔强泼辣，完全不同于传统观念对女性要求，然而她的身上也闪耀着人性的光辉。

根据电影所呈现的两个时间段落，笔者将该人物的命运剖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男性的缺失与命运的悲剧。影片前半段的叙事深刻地体现了男性在李宝莉生活中的缺失并暗示了其命运的悲剧。20世纪90年代初正值社会转型的特殊时期，社会的转型使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异化，传统的家庭话语模式被打破，传统的家族观念开始瓦解分化。影片中丈夫马学武在家中的所有场景都是偏灰暗色调的，丈夫的婚外情、被迫妥协直至最后的跳江都隐喻着李宝莉的生活中男性存在的缺失。家庭是社会的最小单位，在看似一系列个体偶然的行为中实则已蕴含着社会转型时期的危机对人的潜在影响，也暗示着李宝莉导向悲剧性命运的必然。但也正是这接连的打击触发了李宝莉坚忍顽强的个性因子，开启了她对于自我和命运认知的重塑。

第二阶段，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和个体生命价值的追求。20世纪90年代末的打工潮、大学扩招等都在不同程度上指涉了国家转型时期的历史话语，李宝莉身上显现的社会底层人民不断挣扎而又不断被生活奴役的命运正是该时期人的现实困境。面对生活的困境，李宝莉做起了苦力活“挑扁担”，银幕前呈现的粗糙的双手、佝偻的身躯、黝黑且挂满汗珠的脸颊，无不令人动容。她不断顽强地尝试突破命运的桎梏，其自强不息的精神、潜意识中无产阶级精神的秉持，通过劳动来推动自身命运的革新。而最后影片开放式的结局也暗示着李宝莉思维上的解放和自身主体意识的觉醒，开启了对于个体生命价值的追求。

二、演员颜丙燕对于“李宝莉”的生动塑造

颜丙燕将李宝莉这样一个泼辣刚烈、个性及命运都彰显着激烈矛盾和挫折感的人物演绎得淋漓尽致、鲜活分明，主要是由于她对于人物的理解和塑造不仅仅局限于剧作者所给予的文本内容，更以具有时代性的目光聚焦并进一步深入地挖掘规定情境的后景，探索人物的社会存在。

首先，颜丙燕对“李宝莉”的塑造是蕴含着浓郁地域特色的现实主义表演风格，颜丙燕将该角色身上流淌的武汉江汉汇通、市民八方的浓郁地域性文化特色体现得既生动又形象，她以一口流利的汉口话成功塑造了“李宝莉”这一武汉底层市井小女人的形象，具有切实的在地感和真实感。同时，影片中自然采光下的实景拍摄、手持摄影等都呈现着平实克制的基调，这种尽可能贴近纪录式的表述一方面烘托了影片的现实主义风格，另一方面给演员的性格化表演提供了充分的后景。

其次，颜丙燕的性格化表演生动地刻画了“李宝莉”这一人物形象。性格化是指演员在塑造人物形象时所应达到的艺术境界。颜丙燕在人物塑造时凸显了人物的性格特征，将武汉女子较为典型的干练泼辣、大情大性的特征生动地体现了出来。人的性格是个性与共性的高度统一。在人物塑造的过程中，颜丙燕从生活的真实出发，在规定情境中深入开掘人物的后景，精准地抓住了人物的内在性格气质特征，同时又通过最能反映该人物特征的外部典型动作予以展现。例如，在李宝莉跟踪马学武来到宾馆门口，坐实马学武和女同事出轨的这场戏中，当房内的声音透着门缝传来时，在一刹那恍若失神的停滞后，李宝莉的愤怒从胸腔中喷涌而出，她怒目圆睁、脸颊红胀，嘴唇在愤怒下不自觉地颤动着，身体簌簌发抖难以直立，无力地依靠在墙面上，身躯失重地滑落瘫坐在地上，大滴大滴的泪珠喷涌而出，这一幕深深地感染了银幕前的观众。颜丙燕将“李宝莉”这一人物复杂而又矛盾的内心展现得淋漓尽致，她不仅仅抓住了角色性格的基调，更深入挖掘了人物性格的多侧面，生动形象地表现了人物的精神世界。在电影独特的镜头语言表述下，颜丙燕的性格化塑造更是在细腻的面部表情、丰富的内心节奏变化、张弛有度的细致表达中完成了对人物的生动体现。

再次，颜丙燕的表演揭示了蕴藏在角色表象下人性的真善美。艺术中的美和丑并不能完全刻板地搬用生活中对于美与丑的定义来评判。自然丑通过艺术的转化可以成为艺术美，在美学层面上的“丑”同样能带给人以审美体验甚至思维上的升华。例如，李宝莉这一人物形象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她张扬跋扈的个性、强势泼辣的行为都有悖于我们生活中对好妻子、好母亲的传统概念，然而随着剧情的发展，随着李宝莉一起生活在情境之中时，蕴藏在角色表象下的坚忍的品格、善良的本质逐渐显现出来。颜丙燕对于“李宝莉”这一人物塑造的成功之处，正是在于她的表演是随着人物的规定情境、随着角色的社会生活实践不断前进和发展的。因此，随着剧情的发展，观众对“李宝莉”的认识也从最初的对立逐渐走向和解与认同，感受到了蕴藏在李宝莉“丑相”之下的人性真善美。

三、结语

在电影《万箭穿心》中，演员颜丙燕从自我出发巧妙地运用“生活”这一表演的大技巧，链接了角色与演员、艺术与生活，她通过典型的肢体动作、细腻的面部表情、地道的武汉方言等多个维度，生动地展现了当时武汉底层女性的个性风貌及精神生活。

顏丙燕塑造的“李宝莉”正是现代社会底层群众的一个缩影，她的表演中所折射的人物具有典型的意义，既有历史发展的真实境况又呈现出时代发展的规律，既契合观众对于演员创造形象的审美需求，同时又带给观众以深入的感悟、思考与启迪。站在时代的新维度，当代美学观念所推崇的这种“简单的复杂”，其所传达的内涵就是形式上的质朴、思想上的深刻，以生命的律动与质感艺术地改写并表现人物的真实生活，这正是颜丙燕的人物塑造中的内核，也是演员表演所应探究的永恒命题。

（北京电影学院表演学院）

作者简介：严蔚（1994-），女，浙江舟山人，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电影表演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