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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者

2021-01-11陈小奇

散文诗(青年版) 2021年12期

陈小奇

失眠者

蛙们又开始了下一轮的演奏。那一晚,我失眠了,但我并不痛苦。我在想,生命的诞生就像一场缘定三生的邂逅,任何人无法预设,也无法选择。在自然界中,一切生命都有他自己的秩序,一切的生命都会在上苍的安排之中轮回。

我不知道蛙们是否失眠,我也不知道,除人类以外的其他动物是否也如同人类一样失眠。但我知道,失眠是人类共有的特质,失眠往往带上人性和命运的终极价值的纠缠。譬如:“哲学就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到处去寻找家园”,这种超越肉体意义上的精神失眠,有时会转变为一种艺术创作的冲动。

面对现实的无奈、困惑和迷茫的眼神,还有因失眠而扭曲的面孔。

而失眠者眼前那一抹钴蓝,即是一种具有符号意义的标识,也是一抹具有神经质般痉挛的忧伤和神秘……

湘江古岸

我常常梦想,要给湘江古岸缝制一件没有忧伤只有慈悲的睡袍:

把一摞摞发生在湘江两岸的故事,用春风剪裁成形状各异的碎片,用旧日时光搓捏成一根柔韧的绳,用我沾满泥土的手,梳理午夜里仍然有点闷热的七月的风,然后,用绳把碎片联缀成一袭五彩斑斓的睡袍……

完成这幅十米的《湘江古岸》,突然觉得自己到了梦醒时分……

扇 面

每一幅扇面画,对于我而言,既是一次孤独的旅行,又是一场心灵的救赎。

我相信水墨艺术中的墨色的氤氲和线条的力量,蕴涵着一种无比厚重的东方精神,也蕴藉着一种无比深刻的东方哲学内核。

很多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或是消散了鸟噪虫鸣的午后,我总是遁入三楼那间狭小的画室去。那份自由与任性,颇有几分毕加索的强大,凡·高的偏执和齐白石的天真。

扇面,真是个好东西,她与生俱来就有一种形式感,就像太阳是圆的,金字塔是尖的一样,扇面就是这样一种异形的、小巧玲珑的“空白的存在”。面对这“空白的存在”,你可以撒野骂街,释放自己的脾气和兴奋,你可以缠绵悱恻说尽内心的悄悄话,你可以纵横挥洒,天马行空,你也可以之乎者也,唐装汉服地来一段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在那形状各异的“空白的存在”面前,在我蘸了五彩墨色的长锋笔下:

峻峭的是骨头,是力量,是男儿,是气节,是电光石火。

舒缓的是大地,是温存,是母亲的怀抱,也是醉卧沙场。

斜逸的是潜行,是凄惶,是窥探,也是百鸟朝阳。

留白的是苍穹,是天井,是襟怀,是子宫,甚至是“那黑夜里花儿悄悄地开了”。

交织的是鱼网,是桎梏,是纠缠,是樊篱,也是音乐的节奏。

青色的是烟雨,是等待,是忧伤,是游子仰望长天的喟叹。

红色的是火焰,是灼伤,是希望,也可以是姑娘月下的初潮。

黄色的是澄明,是灿烂,是清脆,是襁褓里婴儿的啼哭和林中响箭。

白色的是干净,是纯粹,是初吻,也是天堂和虚幻。

我就在这些点、线、面和色彩的构成中,记录和表达着旧日的时光,絮絮叨叨地诉说着时光里发了霉的故事,故事里的人和物、山川河流、晴岚雾霭、断垣浅舟……或者说,在涂鸦这些扇面中享受着自己的孤独和寂寞带来的自由。

起 航

起航经内蒙、山西、陕西,到甘肃兰州,我刚好靠近窗口,从飞机上俯瞰西北大地,黄河像一条用赭石画成的九曲回廊,自如地摆在没有一点绿意的广袤的西北大地上。这片土地像上帝心情郁闷时用了些赭石、熟赫加墨绿,当然,有的地方也用了稍亮一点的土黄,掐缀成一沓沧桑,偶尔会有一滩灰白的沙滩,像被飓风吹皱的海浪,这似乎仍然停留在远古洪荒的渺无人迹的西北大地,寂寥得像卫星拍摄到的月球。

我们在陕甘宁边区曲子镇孟家村写生才几天,今天是西峰市举办一年一度香包节,于是坐大巴前往,汽车在较为平缓的公路上行驶,有人轻轻地哼起了一首叫《垄上行》的歌:“我从垄上走过,垄上一片秋色,枝头树叶金黄,风来声瑟瑟,仿佛为秋色讴歌……”

可是,垄上并未一片秋色,层层叠叠的山峦上,只见一片愁绿中加了一点醒黄般勾勒出的连绵跌宕的黄土坡的巍峨。它和南方的景致截然不同,南方葱茏葳蕤的山和清澈碧绿的水孕育着南方姑娘的灵秀、蕴藉。而西北那带有原始洪荒的黄土高坡因缺少雨水、少有草木,就有了与生俱来的沧桑与厚重,然而,也就是这一方水土,养育了西北汉子的豪放、豁达、苦涩与苍凉吧。多少年来,芸芸众生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用一代一代的生命和汗水将原生态的沟壑改变成层层梯状,这些大自然本来没有的线条,昭示着人的力量可以使某些局部变得有序,但是,这些人类的自鸣得意的有序,其实在大自然面前不堪一击。

宁夏的境内有一个大沙滩,起伏连绵的沙丘就像大海的波涛。高速公路入口处有一座太阳山风车发电站,高耸的白色风车林立在土黄和墨绿相间的沙丘上。每个风车由三片风叶构成,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懒洋洋地转动着。风叶面向着不同的角度,不当风的风叶便耷拉着肩膀变成了怠工者。天似乎离得很近,近得可以扯下一块白云裁成一把巨大的遮阳伞。我想:戴着大而圆的太阳镜的老人若躲在这遮阳伞下会是怎样惬意的享受呢?也许,他们那有着高原红标志的脸庞上会绽放出一朵朵涂满胭脂的芙蓉花吧。午后,秃顶腆腹的张司机把大巴车开得像一匹撒欢的野马,在这车辆稀少的高速公路上奔驰着,兄弟们用大块的羊肉喂饱了自己的肚子后,一个个酣然睡去,我虽然困倦,但无法入睡,因为虑着安全,不能让胖子司机独自醒着……

他们唯美,彝族姑娘的纯羊毛手工披风温情而方正大气,纯棉百褶裙从腰肢裹到脚跟,修长的下肢配上这种裙子,可以把身段摇曳得婀娜多姿,至于戴在头上的银质首饰散发的贵气和华丽,更是无与伦比。而男人那宽大的扎头裤往往用一条蓝绸带系着,頭戴斗篷、身披羊毛长“袈裟”则尽显男人的英武之气。他们喜欢黑色,黑色的神秘和厚重无疑有一种震撼心灵的视觉张力。只是,破败的土围墙和简陋的人畜混居的生存状态,让许多男人的脸上刻满了苦涩和沧桑,当他们三五成群席地盘坐于地上的时候,苦难和风霜于他们,只能是一种无奈的承受……

别了,令人紧张而又惊奇的布拖。

别了,使人惦念而又震撼的大凉山。

也许有一天,我会在梦里寻觅和呼唤大凉山,大凉山会有一种震心撼魄的回声吗?

慢的极致是凝固,而运动和凝固又是相对的。也就是说,慢与快也是相对的,火山爆发是一种地壳运动的自然现象,是一种力的迸发,但当爆发之前,我们看到的是宁静和凝固,其实,它的“内心”应该是在剧烈地腾挪、激荡和积聚,一旦时机成熟,那积聚的力量便以爆发的形式冲破地壳,释放出山崩地裂的能量。暴风雨来临之前,那种寂静是刹那的、恐怖的,同时也是一种力的凝聚。

音乐中激昂与舒缓的旋律乃至停顿,就是一种有节奏的铺垫与释放,这旋律诠释着人的审美经验中的一切感受,或暴风骤雨,或阳光明媚,或小桥流水,或老树昏鸦……这其中很多大美的东西都以“静”(慢的极致)的形式来呈现。

白石老人的“慢”,不一定源于他对自然与人类哲学的理解,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那种老涩、内敛的线条是“慢”出来的。而老涩、内敛的线条给人以力量和极大的审美愉悦,读白石老人的画,让你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和蓬勃的朝气,并激起你内心的沸腾,这就是艺术家的魅力。从物理的角度来说,他将自己内心深处的激情以“静态的形式”唤起别人内心的震撼,隐性地完成着无数次的能量转换和审美的升华。其实,白石老人生活中的“慢”,就是他的一种人生态度,一个“慢”字,涵盖了从容、淡定、超脱、闲逸、恬静和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