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奥克塔维亚·希尔是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慈善家、住房改革家和环境主义者，毕生致力于改善穷人及城市工人的生活条件。希尔认为，帮助穷人的关键在于帮助他们树立自强自立的精神和良好的习惯，她为穷人提供住房并规范他们的生活习惯，融入穷人的日常生活并为其提供帮助，为穷人提供休憩活动的开放空间等。正因如此，希尔的工作不能被定义为“济贫”，而应该是帮助并指导穷人改善生活的“扶贫”。

关键词：奥克塔维亚·希尔;扶贫工作;道德提升;住房管理;开放空间

中图分类号：K14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1）23-0074-03

十九世纪中叶，英国工业化迅猛发展，经济空前繁荣，同时也引发了新的社会问题。工业化导致大量人口流入城市，城市基础设施和资源供给短期无法满足庞大人口的生活需求，贫困问题和环境问题加剧。1847年秋，英国“在业工人工资下降10%～15%……小麦价格比1845年上涨40%”[1]。1854年的《关于伦敦城的卫生条件的报告》指出，“三五个家庭挤在一间144平方英尺或更小的房子里……像牲口那样杂乱亲近，这并非不寻常的事情。”[2]这些住宅通常不具备良好的通风采光、排水排污条件，周边环境也容易受到工业生产的污染，“那里除了污秽的棚屋，就是难看的工厂、用家庭垃圾做饲料的养猪场和肮脏的街道以及堆积如山的垃圾。”[3]穷人的户外活动空间也面临威胁，大量的公有土地被地主或开发商圈占和改建，许多拥有自然美景的土地对普通人闭门谢客。“在1845年至1864年间，超过614，000英亩的公地被圈占，只有4000英亩土地被拨出用于民众的利益。”[4]长此以往，穷人的身心健康将受到严重的伤害，社会的良性发展也将受到威胁。

当时政府对贫困问题并没有采取积极的应对措施。1834年，济贫法改革确立了院内救济的原则，理论上禁止向身体健全的穷人提供院外救济，而在实际执行过程中，院外救济依旧存在。穷人在申请救济时要面对济贫监督官严苛的盘问调查，得到的通常却是数量少、期限短的救济金或食物。其他各类慈善机构也以食物和金钱救济为主，对穷人的生活质量不够重视。

面对这些问题，奥克塔维亚·希尔（OCTAVIA HILL，1838—1912年）在多年的扶贫实践中逐渐形成了一套独特的工作方法。希尔成长于一个以社会改革为主要话题的家庭里，在外祖父抗击传染病、父亲投身社会主义运动以及母亲为穷人提供教育和工作的影响下，她自小就与贫困者接触，接受了自己应当成为改善穷人命运运动先锋的家族传统观念。“14岁时，她一直在思考穷人的处境，以及工人们如何通过合作和工会努力改善他们的处境。”[5]33此后，希尔先后在“妇女行会”①“工人男子学院”中工作。1862年，希尔创办了一所为穷人子女开设的学校。1865年起，希尔开始投身于住房管理工作，后加入“开放空间运动”。希尔的慈善工作、住房管理实践和开放空间活动同源一体，是其扶贫理念不同侧面的体现，将其作为一个整体展开论述能从更宽阔、更完整的视野领悟希尔的社会工作对于处理贫困问题的意义。

一、希尔的扶贫理念

希尔认为，帮助穷人的关键是让他们树立自强自立的精神和良好的习惯，而非直接提供物质援助，施舍上的克制是对穷人唯一真正的仁慈。在走访一个贫困家庭时，她说：“我相信，我们对在简陋房屋中的居住者、对赤脚卖花的人的不定期施舍，往往会让整个阶级处于赤贫的边缘，如果我们让他们学习的话，他们可能会学会自控并培养其远见。”[6]54希尔认为，贫困者只有在自助、亲戚的帮助、朋友和邻居的帮助都失败之后，才应该考虑救济，否则将产生两大负面影响：第一，降低了窮人的独立性，使穷人更穷;第二，破坏了救助者与穷人之间的关系。

如何帮助穷人树立起自立精神与好习惯？首先，为穷人创造适宜的居住环境是扶贫工作的基础，体现为住房管理和户外开放空间的供给。希尔认为，住房空间应满足穷人自由活动的需要，比如带庭院的小屋。她将户外开放空间分为四类，分别是：“一个供工人休息的地方，一个让孩子安心玩耍的地方，一个可以散步的地方以及一个可以度过一天的地方。”[7]57前三类场所指的是城市内可供人们休憩的地方，例如公园、游乐场、河堤等，第四类场所指的是乡村和大自然。其次，在穷人的住房管理活动中制定规则以约束他们的行为。其三，融入穷人的生活，了解他们的想法，最好与他们成为朋友。希尔认为这种个人关怀是扶贫工作的价值所在，引导穷人进入自己的生活将使他们的生活变得充实且快乐，“你可以教他们种花、种植物……带他们去公园，去你朋友的院子里，去展览或画廊……我相信穷人也可以教会我们耐心、活力和知足，这对我们很有价值。”[6]59-60其四，给穷人和他们的孩子提供职业培训，教会他们一些技能，让穷人学会自食其力。总而言之，在面对贫困者时，首先应当把他们看成是“人”，而非“穷人”。

二、希尔的扶贫工作内容

希尔的扶贫对象主要是城市下层工人和无业者，工作方式包括为穷人提供住房并规范他们的生活习惯，融入穷人的日常生活并为其提供帮助，为穷人提供休憩活动的开放空间等方面。

（一）为穷人提供合适的住房

关于住房类型，希尔认为，素质不高的穷人更适合在小屋（Cottages）而非公寓房中居住。这类小屋一般独门独户，有独立的院子，类似于乡村农舍。她的理由主要有两点：第一，在街区中，纪律较差的租户只有在对所有公共事物都负有责任感的情况下，和谐生活才有可能，否则“下层阶级的人挤在楼梯上会互相腐蚀，地位高的人则会退到他们的小密室里”[8]。第二，小屋独立的布局更适合训练吵闹的人，保护温和的人。希尔认为相比人口稠密的街区，小屋这种相对孤立、平静的居住空间会使家庭和谐、睦邻友好变得更有可能，因为在小屋中，一个家庭有了属于自己的单独空间，“下层阶级的居民有了个体的感觉，这往往是人性的训练。”[8]

即使抛开住户的素质不谈，希尔也认为应当设法分散而非集中人口，这一点在街区公寓中也是一样，如果租户家人较多，希尔不允许他们都挤在一间小房间里，而是让他们分为两至三间居住。此外，小屋相比街区公寓还有两大优势，一是楼层低，密度小，低层采光条件好;二是更具个性化，更有家的感觉。所以，希尔一直反对教会委员会、政府拆除一些破旧小屋并建设公寓房，她认为，这不但会提高房租，而且不利于贫困租户，而只要管理得当，其貌不扬的小屋也能发挥它的价值。

希尔管理穷人住房的活动始于1865年，最初管理的房产主要是大杂院（Courts）和街区公寓，1884年至1885年，希尔给住房管理增添了新的内容，她在当地保存并修缮了许多乡村式的小屋，并将附近的废弃工厂改造成供穷人休息的场所（大厅及花园），另外还建立了学生军训团（Cadet Crops）和社工学校，建成了集居住、消遣、学习于一体的社区。由于当地位于红十字大街，故该计划被称作“红十字项目”（Red Cross Project），这是希尔住房管理活动的代表作。到1912年希尔去世时，据估计，她控制着1800至1900所房子和公寓，约1万多名租户[9]11。

（二）在住房中规范穷人的行为

在租户的资格准入方面，希尔会接受劳动阶级的最底层，甚至是一些无业者。但是在租户居住一段时间后，她会进行评估，驱逐那些不合标准的租户。希尔相信她可以通过和那些“没有人会碰的租户”密切合作，训练他们，使他们成为模范租户。

在租户的日常管理方面，希尔与租户规定各自的权利义务，要求租户严格遵守自己的义务，用房子“改造”习惯与道德不良的租户。希尔要求房东们做到始终如一的公正和耐心，赏罚分明，以便使租户们学会相信他们所遵守的规则。

这些规定中最重要的一条是租户有每周付房租的绝对道德义务，房东有维护房产、保护租户人身安全的责任。若租户一周未交房租，她会在第二周驱逐拖欠房租的人。那些依旧过着不道德生活的租户，主要指妓女、嫖客以及影响邻居生活的人，也会被立即赶走。

希尔接受的房产先前大多都缺乏良好管理、环境肮脏，里面的租户不乏素质低下之人，损坏物品的事情常有发生。她认为，要提升租户的素质就需要让他们自己认识到良好居住环境的重要性，所以她只会对房屋进行简单且必要的修缮，例如疏通排水沟，修复供水系统，而不会加以精致的装修，她要租户自己改善生活。典型的做法是定期拨出一笔钱分配给几个租户用于维修，在损坏处修复后，季度末如有结余，租户依次决定如何使用剩余的钱，用以增加住房的舒适性。“这项计划的效果令人倾佩，粗心大意造成的损失减少到了惊人的程度。租户们珍视他们等待已久的小小舒适，而在某种程度上似乎是通过他们的照顾赢得的。”[9]7房东有权要求租户保持居住环境的整洁，否则可以加以告诫直至驱赶，必要时房东可以雇佣租户或其子女打扫公共区域。

（三）融入穷人的日常生活

在穷人的社交生活方面，希尔要求房东和管理者与贫困租户保持良好的个人关系，融入他们的生活，培养租户的社区意识，必要时提供一些培训和帮助。在希尔的住房体系中，房東扮演着“大家长”的角色，在租户物质和精神层面都掌握很大权力。

希尔和房东们常常为租户们组织一些集体活动，譬如儿童歌唱课程、妇女派对、夏季郊游、花展、工人俱乐部等。希尔曾利用租金收益建造了一间大房间，“租户们可以在那里集合，那里有课程，男孩每周两次，女孩一次，刚刚成立了一个歌唱班，已婚妇女和年长女孩的大型工人班每周聚会一次……大房间里挤满了女孩们急切、快乐的面孔，年长的妇女的面孔反射着光芒。”[9]18-19希尔在管理萨瑟克区的住房时还为穷人的子女创建了学生军训团，成员都是18岁以下的男孩，她希望通过军事化训练的方式让穷人家的孩子强身健体、锻炼意志、培养集体荣誉感。

对于租户面临的实际问题，希尔会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希尔不会直接给予租户钱或者生活必需品，因为这些形式的帮助会破坏受助者的独立性，还会伤及自尊，也不利于维持双方良好的关系。希尔以劝告、引导这种朋友般的方式为租户排忧解难，比如创办储蓄银行，鼓励他们储蓄，每年秋天给他们积攒一小笔资金应付外出时的困难，在萧条时期雇佣租户或者为他们寻找工作。

（四）为穷人提供户外开放空间

希尔认为，穷人拥有一个整洁温馨的住所是不够的，他们还需要一定的活动空间来陶冶性情，因此将城乡一部分空间打造成休闲活动场所也是她改造穷人计划的重要部分。希尔是领导十九世纪下半叶开放空间运动（Open Space Movement）的主要人物之一，她凭借个人的社会关系和影响力，运用媒体宣传、筹资收购的方式成功获取了城市内外许多开放空间，包括位于伦敦北部的国会山原野（Parliament Hill Fields）、伦敦南部的丘陵地带（Hilly Fields）以及伦敦城内的一些教会墓地。

希尔常常带领穷人去享受这些空间的美。穷人似乎不缺乏开放空间，但他们缺的是体面、有审美价值、休闲意义上的开放空间。希尔认为开放空间中蕴含自然之美，这种美有利于身心健康，“人类通过感知光和风，并与花卉，树木和动物的生态联系起来，体验自然的各种元素的变化和生长。”[7]61她让她的租户每年有一天时间在乡下，每年至少举行15次远足。有一次，希尔把几个贫穷的女人从伦敦东区带到汉普斯特德的一个小木屋喝茶，然后进行了一次乡村漫步，“旅行和喝茶每人只需1先令;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多年没有见过乡村了，他们面对美丽和宁静时的喜悦令人感动。”[5]165在管理淡水广场的住房时，希尔将一处曾用作牛棚和垃圾处理场的小院改建成体面的休闲场所，这个地方曾是男孩们打架、闲逛的场所，经过改造，“牛棚被牛皮草取代……五月柱竖起了……女孩们穿着崭新的连衣裙，戴着秋葵花环，男孩们穿着舍伍德绿色的肩上带箭筒的衬衫，看起来就像罗宾汉的乐队……”[10]

希尔与当时中等阶级改革者一样，试图取代或控制穷人工作生活中生产意义上的自然，为穷人提供休闲意义上的空间，这是文学、历史、神学、视觉艺术上的空间，从而将穷人的道德水平向中等阶级方向提升。开放空间使穷人可以接触到原来中上层人士专享的美，希尔将这作为减轻社会不平等的手段。

三、对希尔扶贫工作的评价

希尔的扶贫工作理念是典型的维多利亚时代中期的主流观念，这种观念基于一个基本观点：穷人之所以穷，是因为自身道德素质的问题，而不能归咎于社会整体经济环境。希尔主张以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通过社会团结互助，在思想上和物质上真切地改变每一个贫困者。维多利亚时代晚期至爱德华七世时代，国家福利理论正处于萌芽状态，政府干预社会经济的思想逐渐兴起，希尔却依旧坚持维多利亚时代中期的自由主义和宗教道德思想。她和许多房东、志愿者依靠个人努力，在住房管理中构建家长制权威，对贫困租户进行道德上、思想上的改造，在穷人中宣扬社区思想，鼓励人与人之间建立友善互助的关系，通过完善“穷人”本身来改善社会。

有人批评希尔的方法效果缓慢，成本高，有些不切实际。然而，即使在政府权力大行其道的时代仍有其力有未逮之处，私人的努力、精神层面的关怀依旧有价值。政府在执行相关社会政策时始终需要考虑到民众的个人体验，行政手段与个人关怀刚柔相济，扶贫工作始终立足于人本身才能使相关工作实现价值。

注释：

①妇女行会（The Ladies’ Guild）是为没有熟练技能的妇女和女孩开设的手工艺作坊，希尔在其中的工作是管理制造玩具的女工。

参考文献：

[1] 丁建定.英国济贫法制度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177.

[2] 阿萨·布里格斯.英国社会史[M].陈叔平，陈小惠，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312.

[3] 钱乘旦，刘成，胡传胜，等.英国通史：第五卷[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6：228.

[4] JENNIFER JENKINS，PATRICK JAMES.From Acorn to Oak Tree：The Growth of the National Trust 1895-1994[M].London：Macmillan，1994：19.

[5] GILLIAN DARLEY.Octavia Hill：Social reformer and founder of the National Trust[M].London：Francis Boutle Publishers，2010.

[6] OOTAVIA HILL.Our Common Land （and other short essays）[M].London：Macmillan and co.Limited，1877.

[7] 中島直子.オクタヴィア·ヒルのオープン·スペース運動  その思想と活動[M].東京：古今书院，2005.

[8] ROBERT WHELAN.Octavia Hill and the Social Housing Debate：Essays and Letters by Octavia Hill[C].London：St.Edmundsbury Press，1998：110.

[9] LOUISA LEE SCHUYLER.Homes of the London Poor[C].New York：State Charities Aid Association，1875.

[10] ELIZABETH BAIGENT，BEN COWELL.‘Nobler imaginings and mightier struggles’：Octavia Hill，social activism and the remaking of British society[C].London：University of London School of Advanced Study Institute of Historical Research，2017：148.

作者简介：杨志峰（1996—），男，汉族，江苏苏州人，单位为苏州科技大学，研究方向为英联邦国家历史文化。

（责任编辑：王宝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