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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战略与地区秩序:双重视角下的俄罗斯南亚外交评析

2021-01-07

印度洋经济体研究 2020年6期
关键词:南亚阿富汗苏联

武 琼

【内容提要】 冷战时期苏联南亚外交的演变主要分为三个阶段。冷战结束以来,尤其是进入新世纪后,俄罗斯开始加快实施“转向东方”战略。在“转向东方”战略框架下,俄罗斯将印度作为重要战略支点国辅之巴基斯坦以安全合作的形式来为俄罗斯的重新崛起打造地缘安全基础,并基此与美国展开战略博弈;打破地理限制,打通并巩固南方出海口,为进一步南下印度洋打造战略据点;加强对印能源合作,扩大能源出口,构筑有利于自身的全球能源贸易体系。在“地区秩序”层面下,当前南亚秩序正处于重构进程中,南亚秩序构建所面临的困境给俄罗斯介入南亚以“浑水摸鱼”之时机,其利用南亚各主权国家间的内部矛盾与分歧,积极参与印巴冲突和阿富汗和平进程等地区热点问题,寻求“战略突围”,力争在南亚构建起符合俄罗斯国家利益的地区秩序。面对俄罗斯在南亚影响力的不断深入,中国应做出相应的战略应对以维护国家利益。

南亚处于欧亚大陆外缘新月形地带的中央,邻近苏伊士运河,紧靠阿拉伯产油国,地缘战略价值极其重要。冷战期间,南亚就已成为美苏两个超级大国重点逐力的地区。冷战结束之初,国力有限的俄罗斯并未将南亚视为其外交政策的优先方向。近年来,随着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快速推进、美国战略重心的逐渐东移以及印度的不断崛起和印度洋地缘战略价值的日益提升,本地区国家或域外大国积极加强在南亚的政治、经济甚至军事存在,南亚再次受到国际社会的高度重视。作为横跨欧亚大陆、国土面积为世界第一的俄罗斯近年来逐步调整对南亚的政策,实行“转向东方”战略,将军工、能源等作为战略性武器,同时介入地区热点问题,推动俄罗斯和印度、巴基斯坦以及阿富汗等国的合作关系。

回顾冷战时期苏联南亚外交的演变,并大国战略和地区秩序两个视角梳理和探究俄罗斯对南亚重点国家的地缘战略举措,不仅有利于明确俄罗斯在南亚的核心利益关切和重大地缘动向,还有助于判断南亚地缘格局的力量变迁和发展趋势,为中国维护国家利益和塑造积极的周边环境提供战略参考。(1)以“苏联+南亚”和“俄罗斯+南亚”为关键词,在中国知网检索,与之相关的成果研究(以中文社会科学索引期刊论文为主的成果)仅有1篇;而单独研究苏印关系、俄印关系则达到5篇左右。由此可见,关于俄罗斯的南亚外交研究在微观层面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但是宏观层面则相对薄弱。相关研究主要有:胡志勇:《冷战时期苏联与南亚的关系及其影响》,《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5期;陈本昌:《21世纪以来俄印能源合作的进展、动因及影响分析》,《东北亚论坛》2020年第5期,等等。

一、冷战时期苏联南亚外交的演变

根据事态发展,冷战时期苏联南亚外交的演变主要分为三个阶段。

(一)开始阶段(1945—1963年):苏联确立周边霸权和南下战略

早在二战的硝烟尚未散去之前,苏联已开始在东欧行动了。(2)[美]史蒂文·胡克等:《二战后的美国对外政策》,白云真等译,金城出版社,2015年,第47页。在二战后的岁月里,斯大林的关注点始终是欧洲:重建苏联经济、为核军备竞赛做好准备以及绝对控制东欧等。(3)[美]罗伯特·A·帕斯特:《世纪之旅:七大国百年外交风云》,胡利平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70页。从地理位置而言,东欧紧邻苏联在欧洲的领土,历史上是外敌入侵俄国的重要通道。冷战初期,苏联的国家战略重心是集中优势力量确保东欧安全秩序的稳定,具体就是利用苏联红军在东欧作战的有利时机,控制并巩固东欧,把波兰、匈牙利、罗马尼亚、捷克斯洛伐克以及保加利亚变为苏联的缓冲国,将其塑造为对抗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的战略纵深。(4)沈志华:《冷战的起源:战后苏联的对外政策及其转变》,九州出版社,2013年,第47-51页。苏联在东欧的大举扩张,主要是与当时特殊的历史环境有关:西方军队的撤出战斗和迅速复原;东欧国家的自由选举可能会出现反苏政府;当地共产党的压力;苏联激进领导层的鼓动等。(5)[美] 尼古拉·梁赞诺夫斯基等:《俄罗斯史》,杨烨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526页。苏联通过此举建立起符合其国家利益的周边安全秩序,目的是不断弱化美国在东欧的影响力等,从而建立起苏联版周边霸权。此举对日后苏联实施南下战略,塑造对其有利的南亚秩序创造了有利条件。

斯大林时代的苏联将周边安全作为其国家安全的首要目标,由此基本完成了控制中东欧,建立周边安全缓冲带的战略目标。然而,苏联在其国土南翼尚未建立对其有利的战略安全区,对这一目标的实现便落到了赫鲁晓夫的肩上。赫鲁晓夫上台后,苏联一方面继承了斯大林主义的世界观以及革命与帝国范式,坚持斯大林时期的军事动员和重新军备,在与美国的争夺中全力将苏联塑造为全球首屈一指的超级军事大国。(6)[美]祖博克:《失败的帝国:从斯大林到戈尔巴乔夫》,李晓江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262页。另一方面苏联开始加大对第三世界的渗透力度,增加苏联对第三世界的海外权势投射能力。赫鲁晓夫认为,斯大林主要关注那些与苏联建立合作关系的民族资产阶级,而未向第三世界的工人政党提供帮助。(7)[挪]文安立:《全球冷战:美苏对第三世界的干涉与当代世界的形成》,牛可等译,世界图书北京出版公司,2014年,第65页。于是,苏联的注意力逐渐从欧洲挪开,转向“欠发达”的第三世界。(8)[美]沃尔特拉费伯尔:《美国、俄国和冷战》,牛可等译,世界图书北京出版公司,2014年,第140页。对苏联而言,南亚是通往印度洋的关键通道,地缘战略价值重要。为此,苏联以经济和军事援助为主要手段加强同印度和阿富汗的战略合作关系。在苏印关系上,1953年,苏印签订了第一个政府间贸易协定—《苏印贸易协定》。1955年,两国签署《苏印钢铁协定》、《苏印航空合作协定》等协定。1961—1964年,苏联向印度提供1.3亿美元的军事援助。在苏阿关系上,1954年,苏联同阿富汗签订3500万美元的双边协定。次年,赫鲁晓夫又向其提供1亿美元贷款,并帮助其修建喀布尔附近的公路。(9)陈继东等:《印巴关系研究》,巴蜀书社,2011年,第169页;林承节:《印度史》,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383页。

在美苏的积极介入下,两国初步在南亚构建了实力不相称的地区秩序。赫鲁晓夫通过给予印度和阿富汗一定数额的经济和军事援助,主动扩大同印度和阿富汗的战略合作。此举有利于扩大苏联在南亚的影响力,维护和构建对己有利的地区秩序。不管是在军事上还是在战略上,赫鲁晓夫时代的苏联对南亚的权力辐射力都在逐渐上升。然而,与美国相比,苏联的势力刚刚介入南亚,其权势投射能力尚未完全铺开,在南亚的整体实力尚处于劣势。对美国而言,在苏联势力尚未踏足南亚之前,美国就已同巴基斯坦结成军事同盟,(10)冷战初期,美国拉拢印度失败后便不断加强与巴基斯坦的战略合作。1954年,美巴签订《共同防御协定》。1955年,巴基斯坦加入美国主导下的《东南亚防御条约组织》和《中央条约组织》。1959年,美巴签署《双边安全协定》。至此,美国将巴基斯坦塑造为反共遏苏的战略堡垒,成为美国主导的西方同盟体系的重要一环。将其打造为遏苏的战略前沿。在阿富汗问题上,美国也不想看到阿富汗完全倒向苏联一边,故加大对阿富汗的援助力度。(11)1955年,美国给阿富汗提供援助,包括军事培训和价值2500万美元的装备。参见:[美]沙伊斯塔·瓦哈卜等:《阿富汗史》,杨军等译,东方出版中心,2016年,第136页。当时南亚基本形成了美国色彩浓厚的地区秩序。尽管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苏联已明确将南亚视为其扮演全球性角色的重要战略之地,在围堵和排挤美国的同时全力参与到制定南亚规范和理念的过程中,两国的战略博弈日益激烈。

(二)高潮阶段(1964—1984年):美国的收缩政策和勃列日涅夫的进攻性战略(12)进攻性战略是指在世界上的影响力具有广阔的空间,具有全球性战略意义的范围内,苏联在全球采取主动的、积极地介入姿态。一方面与美国争夺世界霸权,另一方面提高本国对世界的影响力、控制力和覆盖面。在这一战略的指导下,苏联在亚非地区的军事扩张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参见:邢广程:《苏联高层决策70年:从列宁到戈尔巴乔夫》第四册,世界知识出版社,1998年,第201-206页。

勃列日涅夫上台之际,国际舞台上的主要力量对比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世界头号强国—美国陷入了内外交困的境地。首先,美国深陷越南战争的泥潭。久拖不决的侵越战争耗费了美国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财力,(13)例如,1961年底,美军数量增加到3164人,1963年,美军数量已达到16263人。1965年7月,美军作战部队已完全投入越战,人数开始猛增。到1969年初,总数已达54.3万人。而在1969年尼克松任职总统的六个月内越战伤亡人数,几乎就是他任期内全部伤亡人数的一半,第一年的伤亡人数占到全部的60%。参见:[美]基辛格:《基辛格越战回忆录》,慕羽译,海南出版社,2012年,第25-50页。使美国的综合国力受到削弱。其次,美国国内财政赤字居高不下,通货膨胀日益严重,美元危机频发,使美国在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中的霸主地位受到削弱。最后,随着欧洲一体化和日本经济的快速发展,西欧、日本等国开始实行相对独立自主的对外战略,不再唯美国马首是瞻。在此背景下,苏联在欧洲推行缓和政策的同时,利用美国实行收缩政策之际南下抢夺战略要地,从侧翼实现对西欧地区的迂回包抄,以加大同美国争夺全球霸权的力度。南亚则成为美苏在第三世界进行争夺和扩张的一个缩影。

在此背景下,苏印关系和苏阿关系取得跨越式发展。主要体现在:一是培训当地军事人员。印度和阿富汗不仅派其军事人员前往苏联和东欧的军事院校进行受训,苏联和东欧的军事顾问和教官也赶赴印度和阿富汗两国,训练大批的军事技术人员和空勤地勤人员,帮助当地军事人员使用和维修苏制军事装备,以在当地的军官组织中发展和培养“亲苏”集团。二是苏联向两国提供大量的军事和经济援助。20世纪50年代中期至70年代初,阿富汗共获得了12亿美元的经济援助和4亿美元的军事援助,成为苏联援助的主要受援国。(14)[美]罗伯特·唐纳森:《苏联在第三世界的得失》,任泉等译,世界知识出版社,1985年,第211-212页。在20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初,苏联共向印度提供约40亿美元的军事援助,是苏联对外军事援助的最大受援国。(15)马孆:《当代印度外交》,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77页。(具体参见表1、表2)三是签订双边合作条约。苏印和苏阿分别在1971年和1978年签订具有军事同盟性质的《苏印和平友好合作条约》和《苏阿友好睦邻合作条约》,分别结成“苏印特殊关系”和“苏阿特殊关系”,给予两国“准盟友”地位。四是加强情报合作。苏联要求三国情报部门间要情报共享,分享有关巴基斯坦、中国等周边国家的情报。苏联情报机构甚至派出其克格勃特工伪装成商人和教师等各种职业前往当地进行情报搜集和分析工作。

表1 赫鲁晓夫时期和勃列日涅夫时期对南亚的援助(单位:亿美元)

表2 1955—1979年印度和阿富汗派往苏联东欧受训的军事人员(单位:个人)

苏联对南亚的政策是一贯承认印度的中心地位,但是莫斯科从未忽视南亚第二个主要国家一巴基斯坦的地缘政治重要性。1961年3月,苏联与巴基斯坦签署首份石油勘探援助协议。1966年9月,苏联和巴基斯坦缔结一项经济和技术合作协定。1968年4月,苏联协助巴基斯坦在卡拉奇附近建设钢铁厂,并在巴基斯坦东部建设一座核电站。(16)Jyotsna Bakshi,“Russian policy towards South Asia,”Strategic Analysis,1999,Vol,23,No,8,pp.1368-1371.但是冷战期间,两国只限于一般程度上的经贸交流和技术合作,安全合作没有太多的突破性进展。

在美苏对外战略的影响下,两国在南亚秩序构建上也发生相应的变化。首先是苏联,古巴导弹危机结束后,苏联集中力量弥补与美国存在的差距。尤其是在军事层面,苏联不仅在火炮、装甲车以及坦克等常规武器上占据优势,而且在洲际导弹、重型轰炸机以及战略核潜艇等方面也在不断缩小与美国的差距。勃列日涅夫时期,苏联凭借国内强大的常规军事力量和战略核力量来不断加强其在南亚的军事力量和安全存在感。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则成为其构筑南亚秩序的巅峰事件。其次是美国,尼克松上台后,其南亚政策的重要目标之一就是避免苏联在南亚取得主导地位。即使受越南战争影响在全球逐步执行收缩政策,美国也没有放弃对巴基斯坦的援助计划。(17)例如,1975年,美国宣布取消对巴基斯坦的军备转让限制,并给予巴基斯坦6500万美元的粮食援助和7800万美元的发展贷款。参见:张贵洪:《超越均势——论后冷战时期的美国南亚安全战略》,复旦大学2004年博士论文。里根上台后,美国对巴基斯坦的援助数目更是有增无减。(18)1981年,里根政府提出一个总共约32亿美元的一揽子发展援助计划。从1982年起,美国每年向巴基斯坦提供的经济和军事援助高达6亿美元。参见:张贵洪:《超越均势-论后冷战时期的美国南亚安全战略》,复旦大学2004年博士论文。至70年代,美苏在南亚基本形成了符合其实力标准和利益需求的均势秩序。(19)在俄国维持均势这一方面,中美学者均持有类似的观点。如中国学者时殷弘认为,自沙俄时期开始,俄国历来处于欧洲之外,并且称霸欧亚一方,不能容忍其他任何一国称霸欧洲大陆。俄国实际上完全不亚于传统地欧陆“平衡者”——英国。二战结束后,美国要维持和加强在二战中形成的全球优势地位,争取控制整个世界政治。苏联则先欲维持同样在二战中形成的欧洲强国地位,继而力争同美国平起平坐,最终向美国的优势地位挑战。美国学者基辛格也指出,过去两百年间,俄罗斯也曾数度以坚忍英勇的表现,保存于欧洲均势于不败。要不是俄国,拿破仑与希特勒几乎笃定可以建立世界性的帝国。因此,俄罗斯对于欧洲具有双重意义,既是均势的威胁,也是均势的关键国之一。参见:时殷弘:《国际政治-理论探究、历史概观、战略思考》,当代世界出版社,2002年,第367-459页;[美]亨利·基辛格:《大外交》,顾淑馨等译,海南出版社,1998年,第122-123页。

但是,这种单纯建立在军事力量基础上的地区秩序是非常不稳定的。这是因为:一是美苏维持南亚秩序的主要手段是靠军事镇压、物质诱惑以及扶植代理人。这些手段带有强烈的霸权主义、扩张主义以及民族利己主义色彩,其所创建的地区安全规则和文明理念标准本质上是为了维护美苏国家利益,有时难以得到当地受援国的认可。二是防范外部势力染指南亚是印度的重大战略关切和突出的地缘思维。作为地区内占据主导地位的大国,印度形成了主导南亚、积极排外的地缘政治意识。事实上,在印度的地缘政治思维里,南亚是印度的南亚、印度是南亚的天然领导者已然成为一种根深蒂固的战略觉悟。(20)冯传禄:《“一带一路”视野下南亚地缘政治格局及地区形势发展观察》,《南亚研究》2017年第3期,第11页。但是,印度深感自身综合国力的脆弱,亟需借助于美苏两国的力量来助其发展经济,增强军事实力。为此,印度在冷战中后期的对外政策以“不结盟”为名,行“左右逢源”之实。例如,在20世纪60年代初,随着中印围绕边界问题的矛盾和争端日益加剧,印度逐渐向美国靠拢,并获得大量的武器装备、枪支弹药。进入70年代后,印度又不断加强同苏联的合作,结成“印苏特殊关系”。可见印度并非真心认可美苏构筑的南亚均势秩序,而是企图借助美苏两国的力量,努力打造其在第三世界国家中的领导地位,为实现全球大国梦提供战略支撑。

(三)落幕阶段(1985—1991年):“新思维”出台和苏联在第三世界的全面收缩

戈尔巴乔夫上台之初,苏联在国内外累积了大量的问题:国内经济发展停滞、政治权威严重削弱、党内国内思想混乱、犬儒主义文化盛行、族群问题日益紧张等。(21)[美]沃尔特·G·莫斯:《俄国史》,张冰译,海南出版社,2008年,第411-412页。戈尔巴乔夫对内进行经济政治体制改革的同时,对外提出“新思维”的外交战略指导思想。在“新思维”思想的指导下,苏联开始收缩战线,缓和同第三世界国家间的关系。其中,1989年苏联从阿富汗撤军则成为莫斯科在第三世界政策失败的全球性象征。(22)[挪]文安立:《全球冷战美苏对第三世界的干涉与当代世界的形成》,第391页。尽管戈尔巴乔夫想继续支持和维护苏联在第三世界的所有传统扈从国,然而因总体国力困难和缺乏忠心盟友的苏联已是力不从心。到1991年8月,苏联作为超级大国的全球影响力和戈尔巴乔夫的政治权威已被消耗殆尽。(23)[美]祖博克:《失败的帝国:从斯大林到戈尔巴乔夫》,第409-473页。苏联在进行全球性战略收缩的同时,开始逐渐减少对南亚和印度洋事务的干涉,以保证其南部侧翼的安全。(24)邢广程:《苏联高层决策70年:从列宁到戈尔巴乔夫》第五册,世界知识出版社,1998年,第50-67页。受此影响,印度在苏联全球战略中的地位也随之下降,苏印关系开始趋冷。(25)例如,1986年戈尔巴乔夫访印期间明确表示,如果中印发生危机,苏联不认为有义务一定要支持印度。参见:赵蔚文:《印中关系风云录:1949-1999》,时事出版社,2000年,第300页。为此,莫斯科领导层遵循两利相衡取其大,两害相较取其轻的战略逻辑,决定放弃花费近半个世纪所建立的与美国大致等同的南亚均势秩序。

二、“转向东方”战略视角下的俄罗斯南亚外交

叶利钦上台之初,受到戈尔巴乔夫时期军事战略收缩的影响、实行亲西方的外交政策以及俄罗斯独立之初国内政局动荡,内外交困,俄罗斯并未太多关注东方,南亚自然也包括在内。尤其是与印度并没有过多地紧密联系,致使两国经历了一段短暂的“漂流期”。主要体现在:一是外交互访明显减少。叶利钦原计划1991年访印,但行程一拖再拖,直到1993年才展开对印国事访问。拉奥对俄罗斯的回访则拖到1994年。(26)吴瑕:《俄罗斯与印度:影响世界政局的大国关系》,解放军出版社,2004年,第181页。二是军事技术合作急剧减少。按照原定计划,1992年俄罗斯应向印度交付4亿美元的防务装备零配件,实际上只付了一半。三是贸易额大幅下降。1991年,两国的贸易额为35亿美元;1992年,两国的贸易额骤减到7亿美元。1993年1月,叶利钦访问印度被视为俄印关系“漂流期”结束的重要标志;两国签订《俄印友好合作条约》,认为双方应该更加努力使双边合作“更密切和富有成效”,为两国在互利共赢的基础上发展正常的关系规划了框架。1994年6月,拉奥访问俄罗斯;这是自俄罗斯独立以来印度总理首次访俄。双方签署了10项重要文件,标志着两国在双方、地区乃至全球范围内的合作迈上新台阶。(27)海运、李静杰主编:《叶利钦时代的俄罗斯:外交卷》,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96-201页。在俄巴关系上,1992年,俄巴外长实现互访,就巴基斯坦总理访俄达成一致。然而,由于两国在双边和多边问题上存在一系列难以解决的分歧和矛盾,巴基斯坦总理访俄计划最终搁浅,(28)陶楠、秦开、胡庆华:《俄罗斯恢复对巴基斯坦军售的战略思考》,《现代军事》2015年第2期,第58页。此后俄巴关系陷入冷淡期。在俄阿关系上,由于俄罗斯所患的“阿富汗综合征”依然很强烈,并不愿直接卷入阿富汗的事务。(29)“Афганистанпосле 2014 года:площадкадляновой 《большой игры》?,”30.5.2012,https://riss.ru/analitycs/999/.总体而言,叶利钦时代,俄印关系基本保持军事热,经济冷的发展状态。俄巴关系和俄阿关系则发展有限,相对趋冷。

在2000年普京上台后的最初几年里,在历史惯性的影响下,俄罗斯的主要关注点仍然集中在欧洲。俄罗斯领导人认为他们可以在平等的条件下与西方对话,并通过相互让步达成令人满意的协议。(30)Alexander Lukin,“Russia's Pivot to Asia:Myth or Reality?,”Strategic Analysis,Vol.40,No.6,2016,pp.576-577.然而,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俄罗斯的经济发展屡次受到国际油价狂跌、西方经济制裁以及外汇储备缩水等因素的影响,美俄实力差距不断拉大,两国战略力量对比不对称性加速失衡。(31)例如,2015年,美国的国内生产总值(GDP)为18.77万亿美元,俄罗斯的国内生产总值为3.96万亿美元。2016年,美国的国内生产总值为19.06万亿美元,俄罗斯的国内生产总值为3.95万亿美元。2017年,美国的国内生产总值为19.49万亿美元,俄罗斯的国内生产总值为4.01万亿美元。参见:C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Ruusia,”August 21,2019,https://www.cia.gov/library/publications/the-world-factbook/geos/rs.html;C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United States,”August 28,2019,https://www.cia.gov/library/publications/the-world-factbook/geos/us.html.这从北约和欧盟的几轮东扩和向独联体国家渗透中俄罗斯呈现战略守势可见一斑。对此,自2014年以来,俄罗斯加快实施“转向东方”战略,(32)Ekaterina Koldunova,“Russia and Regional Institutions in the Asia-Pacific Region,”Russian Social Science Review,Vol.60,No.2,2019,pp.162-168.不断深化同印太地区主要国家间的合作关系。虽然“转向东方”并不等于“转向南亚”,但南亚的确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纵观南亚,印度和巴基斯坦在领土面积、经济总量、军事实力等方面都占有绝对优势,远远超过南亚其他国家。中国学者张文木指出,南亚位于中亚的侧翼,在大国的全球战略中具有举足轻重的战略地位。印巴作为南亚大国,地缘优势十分突出。印度作为南亚的重心,犹如一把利剑南插印度洋,逼视横穿印度洋的国际航海线。巴基斯坦既是进入阿拉伯海的重要门户,也是波斯湾的“侧门”……控制印度就掐住了亚太各国油气资源进口的战略要道,控制巴基斯坦就掌握了中亚石油进入波斯湾的出口。印巴两国向来是大国全球战略的必争之地。(33)张文木:《印度与印度洋—基于中国地缘政治视角》,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第347-348页。俄罗斯深知,必须既要巩固同印度的战略合作关系,又要重视巴基斯坦的战略地位,使其更好的配合“转向东方”战略。主要体现在以下三方面。

(一)战略关系调整

俄罗斯将印度作为重要战略支点国辅之巴基斯坦以安全合作的形式来为俄罗斯的重新崛起打造地缘安全基础,并基此与美国展开战略博弈,构成“转向东方”战略视角下俄罗斯战略关系调整的核心内容。

纵观20世纪以来的美俄关系史,对峙、摩擦以及冲突始终是两国的主要内容。20世纪初,以列宁为首的苏维埃政府成立之初,西方帝国主义国家就积极策划对苏俄的联合武装干涉。之后,实行社会主义制度的苏联和西方列强长期处于政治、经济、军事以及意识形态的对立、冲突和斗争的过程中。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对苏联的敌视态度使得英法等国采取绥靖政策,并希望利用德国作为“反布尔什维克主义的屏障”,欲“祸水东流”,将战事引入苏联。(34)在这一方面,英国学者艾瑞克·霍布斯鲍姆(Eric Hobsbawn)曾有过相关的论述。霍布斯鲍姆指出,虽然1933年之后,世界上主要国家多已承认苏联政权,而且只要合乎自身利益,各国政府随时愿意与之修好。但在各国内外,却依然存在着各种反对布尔什维克的力量,并将其视为人类的头号敌人。当时许多保守人士认为—尤以英国为最—这一切问题的最好解决办法,就是德苏之间开战,鹬蚌相争,一举将其消灭。于是西方政府迟迟不愿与苏联政府有效协商,甚至到1938—1939年间,众人联合抵制希特勒的必要性已迫在眉睫,不容任何人否认之际,各国依然不改其狐疑态度,可见抗阻合作的力量之大。参见:[英]艾瑞克·霍布斯鲍姆:《极端的年代:1914—1991》,郑明萱译,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186页。二战期间,苏联要求英美等国要尽早开辟西欧第二战场。但是盟军对此采取了坐山观虎斗的姿态,想方设法拖延第二战场的开辟,以最大限度地削弱苏联的实力。二战结束后不久,美苏在东欧问题、中欧问题以及远东问题等一系列问题上存在矛盾,两国关系迅速激化,使得双方互感“安全威胁”,两国从盟友变成了敌人。

冷战期间,历届美国政府均不同程度上继承了现实主义理论大师凯南的“遏制政策”,通过在欧亚大陆具有战略意义的“土地”上成立政治和军事同盟和建立军事基地来奉行防苏和遏苏的战略政策。冷战结束后,美国更是一度以“胜利者”自居,美国及其北约加紧东扩,挤压俄罗斯的地缘政治范围和军事战略空间,以防止其东山再起。为与美国展开战略博弈,俄罗斯决定将印度和巴基斯坦作为战略合作伙伴,并不断提升与两国的安全合作水平。主要体现在以下五方面。

第一,扩大军品贸易。首先是扩大对印度的军售。早在1994年12月,俄印两国就签订了《2000年前长期军事技术合作协定》。该协定规定俄罗斯继续向印度出售包括S—300防空导弹、T—90主战坦克以及SU—30战机等防务装备,并帮助印度改良MIG—21、MIG—29战机以及T—72等装备。(35)林承节:《印度史》,第528页。进入21世纪以来,俄罗斯依然是印度在亚太和全球的主要武器装备供应国之一。(36)高刚:《“印太”概念与莫迪政府的印太外交实践》,《印度洋经济体研究》2020年第3期,第40页。根据有关数据,印度在2000—2010年从俄罗斯进口的防务装备总价值约200亿美元,军事技术合作项目共200多个。(37)郑羽,蒋明君主编:《普京八年:俄罗斯复兴之路(2000-2008)》外交卷,经济管理出版社,2008年,第282-283页。根据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SIPRI)公布的数据显示,2012—2016年间,印度是世界最大武器进口国,其武器采购来源主要是俄罗斯(68%),美国(14%)和以色列(7.2%)(38)Aude Fleurant,Pieter D.Wezeman,Siemon T.Wezeman,Nan Tian,“Trends in International Arms Transfers,2016,”Stockholm International Peace Research Institute,February 2017,https://www.sipri.org/sites/default/files/Trends-in-international-arms-transfers-2016.pdf.其次是巴基斯坦。苏联解体后,尽管巴方屡次释放出意欲和俄罗斯接触与合作的信号,但俄罗斯领导人并没有将巴基斯坦置于南亚外交政策的优先议程之上。直到2010年3月,普京在会见印度总理辛格时仍然明确表示,鉴于俄印蓬勃发展的战略伙伴关系,俄罗斯不会向巴基斯坦提供军事援助和发展军事技术合作。乌克兰危机爆发后,俄罗斯才决定重启与巴基斯坦的军事合作,(39)陶楠、秦开、胡庆华:《俄罗斯恢复对巴基斯坦军售的战略思考》,第58页;Petr Topychkanov,“Where Does Pakistan Fit in Russia's South Asia Strategy?,”Carnegie Moscow Center,January 16,2017,https://carnegie.ru/2017/01/16/where-does-pakistan-fit-in-russia-s-south-asia-strategy-pub-67696.两国的安全合作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历史性突破”。(40)Kamal Alam,“Growing Pakistan-Russia Military Ties Reflect Central Asia's Changing Geopolitics,”Royal United Services Institute,October 12,2017,https://rusi.org/commentary/growing-pakistan%E2%80%93russia-military-ties-reflect-central-asia%E2%80%99s-changing-geopolitics.俄罗斯在2014年正式解禁了自苏联解体以来对巴基斯坦实行的武器禁运和军事制裁,并逐渐加大对巴军售力度。2015年8月,俄巴开始加速谈判向巴基斯坦出口MI—35M型直升机事宜。2017年8月,巴基斯坦正式接受了来自俄罗斯的4架MI—35M型直升机,总价值约1.5亿美元。可见,俄罗斯会继续加强与巴基斯坦的军事合作,以使其南亚政策具有更大的灵活性和机动性。(41)Jyotsna Bakshi,“Russian policy towards South Asia,”Strategic Analysis,Vol,23,No,8,1999,pp.1384-1385.

第二,进行联合军演。首先是印度。最典型的是“因陀罗”联合军演。俄印在2003年举行首次“因陀罗”海军联合演习。这是自苏联解体以来两国首次举行的最大规模海军联合演习。随后,俄印在2005年、2007年、2009年、2012年、2013年、2014年、2015年、2016年举行过八次“因陀罗”联合军演。2017年,俄印首次举行“因陀罗”陆海空三军联合演习。印度军方表示,“因陀罗—2017”演习是两国防务安全合作的一个重要里程碑。(42)“Ideal Allies’:Why India-Russia Defense Cooperation Has Deep Roots,” Sputnik News,October 22,2017,https://sputniknews.com/military/201710221058450025-india-russia-defense-cooperation/.通过此次联合军演,俄印安全合作得到进一步加强,两军关系实现了“质的飞跃”。其次是巴基斯坦,2016年9—10月,俄罗斯与巴基斯坦举行代号为“友谊2016”史上首次陆军反恐联合军演。就演习时间而言,它发生在美印签署《后勤交流备忘录协定》结束后不久,与之针锋相对的色彩浓厚。随后,俄罗斯与巴基斯坦分别在2017年和2018年举行代号为“友谊2017”和“友谊2018”的陆军反恐联合军演。2019年2月,俄罗斯军方代表参加了由巴基斯坦海军组织的阿曼海军联合演习。(43)“Россия и поискбалансамеждуИндией и Пакистаном,”1.3.2019,http://ru.valdaiclub.com/a/highlights/rossiya-balans-indiya-pakistan/.

第三,提供军事技术支持。2000年俄印建立战略伙伴关系后,两国的军事技术合作开始向纵深方向发展,进入了制度化和规模化的快速发展阶段。迄今,俄印共同研制的防务装备已涵盖陆海空三个领域。陆地合作主要体现在提升印度陆军对地面远程目标的装甲机动和纵深打击能力,具体包括俄罗斯向印度提供先进的主战坦克、无控火箭弹、步兵战车等。俄罗斯迄今已向印度提供并授权其生产T—90主战坦克、S—8/S—5型无控火箭弹、BMP—2步兵战车。海洋合作主要体现在提高印度海军在近海和远洋的两栖作战和远程预警能力,具体包括俄罗斯租借给印度大型化的核动力潜艇和帮助印度提升舰艇的制造水平。如印度花费重金租借俄罗斯的“阿库拉”级“猎豹”号核潜艇。俄罗斯将“戈尔什科夫海军元帅”号航母交付给印度海军使用,印度海军将其更名为“维克拉马蒂亚”号航母。航空合作主要体现在提升印度空军对周边地区的防空作战和远距离重负荷投送能力,具体包括俄罗斯为印度提供海陆空三用的多功能舰载歼击机和反潜巡逻机。俄罗斯曾为印度提供过MIG—29KUB舰载歼击机、KA—31型直升机、SU—30MKI多功能歼击机以及IL—76运输机。俄罗斯拥有的重型运输直升机、攻击直升机、装甲运输车、反坦克导弹发射车等武器装备对印度有巨大的吸引力,两国在该领域具有较大的发展潜力和合作空间。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俄罗斯是世界上唯一与印度在敏感军事技术领域合作时肯将自己的秘密相售的国家,(44)慕小明:《俄印军事技术合作有多深入》,《中国青年报》,2018年11月29日,第11版。所以两国的军事技术合作已不断向高敏感领域延伸。例如,两国大型军工企业联合起来共同研发陆/海/空/潜四位一体的“布拉莫斯”超音速巡航导弹。表3列举了俄印2016-2018年里的主要军事技术合作项目。此外,俄罗斯还把核潜艇和战略轰炸机用来强化印度军队。(45)《瞄准核潜艇轰炸机俄印军事合作向“敏感技术”延伸》,参考消息网,2018年12月15日,http://www.cankaoxiaoxi.com/mil/20181215/2365576.shtml。

表3 俄印2016—2018年主要军事技术合作项目

第四,建立多层次的防务安全对话机制。最典型的是俄印在战略层面上建立的一系列机制,例如国防部长定期对话机制、外长战略对话机制、政府间军事技术合作委员会等。其中,政府间军事技术合作委员会的成立在两国的军事合作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早在2000年,两国就成立由俄罗斯副总理和印度国防部长领导的政府间军事技术合作委员会,每年轮流在莫斯科和新德里召开一次会议。该委员会由两个工作组构成:一个是由国防部长领导的军事技术合作委员会,另一个是由负责国防产品的部长领导的造船、飞机制造以及装甲车辆生产委员会。(46)“Press Release On the 11 th session of the Indian-Russian intergovernmental commission onmilitary-technicalcooperation”,FSMTC,December 20,2011,http://www.fsvts.gov.ru/materialsf/A9A3EA541CD0D65D4425798F003 CF95E.html.其主要职责是明确和监管两个为期10年(2001—2010年和2011—2020年)的军事技术合作协定的具体事项。(47)慕小明:《俄印军事技术合作有多深入》,第11版。2001年6月,俄印政府间军事技术合作委员会第一次会议召开。至2018年12月,双方已举行了18次会议。迄今,该委员会已成为印度采购和引进俄罗斯高科技军事装备以及升级和维护俄(苏)制武器技术产品的重要平台。在该委员会的运作下,两国已签署多个军事技术合作协议。合作内容包括联合研制和生产PAK—FA的第五代先进战斗机、生产MIG—29战斗机的RD—33型发动机等。

第五,加强核能领域的合作。进入21世纪以来,俄印在核能领域的合作范围和涉及领域不断扩大,呈现出快速发展的势头。2009年12月,梅德韦杰夫访印期间,俄罗斯国家原子能机构与印度原子能部门就反应堆技术合作研发问题达成协议。(48)李冠杰:《一种正常的战略伙伴关系—印俄战略合作的成效和前景》,《俄罗斯研究》2012年第4期,第57-58页。2014年12月,俄罗斯国家原子能公司(Rosatom)宣称在今后20年将为印度建造12座俄方设计的核电机组。(49)《普京会莫迪俄印签核能大单》,《南方日报》,2014年12月12日,第A19版。2018年5月,莫迪访俄期间,俄罗斯国家原子能公司和印度原子能委员会签署了将库丹库拉姆(Kudankulam)核电站反应堆从4座扩建至6座的协议。该核电站位于印度南部,既是目前印度最大的核电站,也是两国最大的经济合作项目。在俄罗斯专家的参与下,1号、2号发电机组已建成并投入发电。目前正在进行3号、4号机组,并在筹备5号、6号机组。(50)《俄印孟三国就孟加拉首座核电站建设项目签署合作备忘录》,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018年3月1日,http://sputniknews.cn/politics/201803011024823889/;《印度驻俄大使:印正在为印俄新核电站联合建设项目选址》,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018年11月23日,http://sputniknews.cn/politics/201811231026924969/。此外,俄印不断加强在第三国的核能合作。2018年3月,俄罗斯、印度和孟加拉国三国签订三方协议,将投资130亿美元在孟加拉国鲁布尔建设该国的第一座核电站。根据协议,俄方将负责核电设备的设计、生产和供应,印方将提供部分融资和管理,并为该项目培训孟加拉核科学家。(51)《印俄深化能源合作》,中国矿业报网,2018年6月1日,http://www.zgkyb.com/world/20180601_50341.htm。2020年1月,印度驻俄罗斯大使文卡塔斯·瓦尔玛(Venkatesh Varma)在接受俄罗斯卫星通讯社采访时表示,俄罗斯与印度正讨论在非洲和中东建设核电站的问题。(52)《印度驻俄大使:印俄讨论在中东和非洲建核电站的问题》,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020年1月22日,http://sputniknews.cn/economics/202001221030502981/。

俄罗斯通过加强与印度、巴基斯坦的安全合作,既可以保持其在南亚及其周边地区的军事存在感,同时也能同印度和巴基斯坦(以印度为主)联合研制和生产武器装备。这有助于增强俄罗斯在该地区的话语权,削弱美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从而在南亚力争构建起以符合俄罗斯国家利益的地区安全秩序。

(二)南下印度洋的地缘战略布局

打破地理限制,打通并巩固南方出海口,为俄罗斯进一步南下印度洋提供战略据点,构成俄罗斯南亚外交地缘战略布局的基本考量。

早在19世纪后半期,俄国就逐渐加大对伊朗和中亚三国(浩罕汗国、希瓦汗国以及布哈拉汗国)侵略扩张的步伐,试图打通南下印度洋的陆上通道。但是当时英俄在中亚展开了一场时间漫长、对抗激烈的地缘政治大博弈。这场大博弈持续近三十年的时间,耗损俄罗斯大量的战略资产,再加上俄罗斯并没有完全控制其南下的地缘战略枢纽—阿富汗,从而延缓了其进军印度洋的步伐。随后,苏维埃政府的成立、一战和二战的爆发等重大事件的发生改变了苏联的对外政策,苏联将打破“西方资本主义的包围圈”和维护国家安全视为其核心利益,南下印度洋被渐渐搁置下来。

进入20世纪60年代后半期,苏联不断增强其在印度洋上的军事力量,在印度的维沙卡帕特南、索马里的柏培拉以及南也门的亚丁等港口建立供油和维修设备,为其停驻在印度洋的舰队服务,并负责和执行水路测量、海洋情报搜集等任务。1968年2月,苏印签订一项秘密协定,苏联通过向印度提供海军舰艇,帮助印方在维沙卡帕特南和安达曼群岛建立海军基地的方式来换取印度海军基地的使用权,并将其全力打造为苏联海军“控制印度洋”的重要潜艇基地。(53)[美]A·J·科特雷尔R·M·伯勒尔:《印度洋:在政治、经济、军事上的重要性》,上海人民出版社,1976年,第429-450页;陈继东等:《印巴关系研究》,第170-173页。至20世纪70年代,苏联已基本实现在印度洋暖水海港(如索马里、亚丁湾)的长期梦想,从而替代英国成为南亚最有影响力的帝国。(54)[美]沙伊斯塔·瓦哈卜,巴里·扬格曼:《阿富汗史》,第167页。勃列日涅夫执政期间,为吸取英俄中亚大博弈期间因没有完全控制南下的地缘战略支轴—阿富汗而导致南下失败这一历史教训,苏联于1979年入侵阿富汗,意在从南北两个方向彻底打通苏联南下印度洋的战略通道。在占领阿富汗后的十年里,苏联的大规模机械化战术难以适应阿富汗的山地作战,不仅无法消灭阿富汗反苏游击队,反而给本国带来了巨大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此外,美国和巴基斯坦等国不仅对大量的穆斯林分子提供各种突击步枪、狙击步枪等轻武器,还对其提供军事技巧和战术基础训练。驻阿苏军对这些内外势力疲于应付,无奈之下决定于1989年从阿富汗撤军,致使南下印度洋的战略再次被搁置。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国力孱弱,十年内未曾踏入过印度洋。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亚洲经济活动的迅速崛起,印度洋被视为最重要、最具战略意义的交通、贸易以及能源运输通道。全球80%以上的石油贸易海上运输均需经过印度洋海域的三个咽喉要道—霍尔木兹海峡、马六甲海峡、曼德海峡。全球每年约10万艘船舶需经过印度洋及其附近水域,约40%的近海石油产量来自印度洋,全球每年50%的海运集装箱运输,1/3的海运散货要经过印度洋。(55)Sergei DeSilva-Ranasinghe,“The Indian Ocean Region and Australia's National Interests,Strategic Analysis Paper,”Future Directions International,May 29,2012,http://futuredirections.org.au/wp-content/uploads/2012/05/FDI_Strategic_Anlaysis_Paper_-_29_May_2012_-_Fact_Sheet_-_The_Indian_Ocean_Region_and_Australias_National_Interests_1.pdf.美国学者维克拉姆·尼赫鲁(Vikram Nehru)指出,印太地区覆盖东亚和南亚的绝大部分,是全球经济增速最快、地缘战略价值最重要的地区。(56)Vikram Nehru,“The Rebalance to Asia:Why South Asia Matters,”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March 13,2013 https://carnegieendowment.org/files/VikramNehru-Testimony.pdf.在以美国和北约为首的西方势力的战略夹击下,俄罗斯逐渐把外交资源投向印度洋,试图从其国土南翼打破西方的势力包围圈。(57)张文木:《印度与印度洋-基于中国地缘政治视角》,第349页。根据俄罗斯对印度洋的战略定位和安全需求,主要从以下四方面推进其印度洋政策。

第一,通过建设“南北国际运输走廊”,增强俄罗斯、印度以及伊朗等国的经贸活力。早在2000年,俄罗斯、印度以及伊朗就已签署了建设“南北国际运输走廊”的协议。经过十余年的建设,这条南北国际通道已初具规模。这条走廊从圣彼得堡到俄罗斯的阿斯特拉罕、经里海的安扎利港及伊朗的阿巴斯港,最后到印度的孟买港。一旦这条全长7200公里的南北国际通道建成,将会成为继苏伊士运河之后在运输费用和运输时间最少的一条贸易通道:货物运输时间和运费会减少30%至40%。2014年,这条走廊进入“试运营”状态,相关国家已开始运行运输货物。2018年11月,俄罗斯、印度和伊朗三国一致表示会进一步加快商讨,将“南北国际运输走廊”打造成为替代苏伊士运河最便宜和最短的一条通道。(58)《俄印伊三国将打造替代苏伊士运河的运输走廊》,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018年11月1日,http://sputniknews.cn/economics/201811011026712996/。这条走廊不仅可以促进对外贸易,带动经济发展。更重要的是,俄罗斯将能够通过阿拉伯海、瓜达尔港或卡拉奇港以及更远的霍尔木兹海峡进入印度洋。(59)“Pakistan and Iran will open Russia access to the Indian Ocean,”Maritime Herald,January 10,2018,https://www.maritimeherald.com/2018/pakistan-iran-will-open-russia-access-indian-ocean/.俄罗斯学者认为,“南北国际运输走廊”可能成为连接欧亚经济联盟和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纽带。(60)《俄罗斯专家:对伊朗制裁将促进国际南北运输走廊的发展》,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019年6月14日,http://sputniknews.cn/politics/201906141028749523/。从战略角度而言,这条走廊有利于俄罗斯通过阿巴斯港、安扎利港等港口与伊朗、巴基斯坦以及印度等国建立经贸关系,增加俄罗斯的战略纵深,从而为其打开广阔的印度洋提供立足点。

第二,加大与中国在印度洋的战略合作。冷战结束后,尤其是进入新世纪以来,由于中国常年奉行近海防御性的国防战略,再加上俄罗斯优先发展以美国为首西方大国间的关系,两国在印度洋的合作较为有限。乌克兰危机前,中俄在印度洋的合作基本局限在远海联合护航。2009年9月,中俄海军舰艇首次在亚丁湾举行联合护航,这也是两国海军首次联合组织远海非战争军事行动。(61)《中国国防部:中俄两国海军首次联合护航圆满结束》,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009年9月15日,http://sputniknews.cn/russia_china_relations/2009091542584408/。此后,中俄在印度洋的联合护航日益常态化。这有利于推进两国军事力量的协调、转化以及部署,提升联合护航的军事效率,从而最大限度地保护双方船舶的安全,维护国家的海外利益。

乌克兰危机后,两国在印度洋的战略合作取得突破性进展。首先,联合研制军事装备。(62)由于俄罗斯担心中国会仿制其核心军事技术,俄罗斯对中国的军售有相当的保留,并且在数量和质量上有严格的限制。中俄谈判购买SU-27型战斗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直到乌克兰危机后,这一现状才有所改变。关于乌克兰危机前中俄的具体军售,请参见:栾景河主编:《中俄关系的历史与现实》,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668-726页。乌克兰危机后,中俄在航天器核反应堆技术、导弹预警系统等敏感军事技术领域的合作逐渐增多。2019年10月,普京正式承认俄罗斯正在帮助中国打造导弹攻击预警系统。这是两国在军事领域进行战略合作的首次正式确认。该系统意味着中俄导弹攻击预警系统可能会走向融合,从而极大地提升中俄面对美国在印度洋和太平洋水域核潜艇可能发射导弹的安全性。(63)《专家:俄罗斯助中国建导弹预警系统,两国军事合作前所未有》,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019年10月4日,http://sputniknews.cn/opinion/201910041029742216/。其次是举行联合军演。自2005年以来,中俄举行过多次海上联合军演,演习地点大多集中在黄海、东海等第一岛链。(64)第一岛链是指北起日本群岛,琉球群岛,中接台湾岛,南至菲律宾群岛、大巽他群岛的链形岛屿带。2019年12月,中国国防部证实,中国、伊朗和俄罗斯会在印度洋举行海上联合演习。这是中国、俄罗斯以及伊朗首次在印度洋举行联合军演。(65)郭媛丹:《中国国防部证实:中俄伊将举行海上联演》,环球网,2019年12月26日,https://world. huanqiu.com/article/9CaKrnKoyxM。

第三,增强同海湾国家的关系。海湾地区是俄罗斯在印度洋沿岸的利益交叉地所在,在俄罗斯的印度洋政策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首先,俄罗斯增强了同阿联酋的合作关系。2018年6月,两国签署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协议,致力于加强政治、经贸、安全、人文、科技、可再生能源以及和平核能等领域的合作。(66)《俄罗斯和阿联酋签署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宣言》,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018年6月2日,http://sputniknews.cn/politics/201806021025547753/。2019年2月,两国签署总额为4000万美元“旗手”反坦克火箭筒的合同。(67)《阿联酋签约向俄罗斯购买4000万美元反坦克火箭炮》,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019年2月18日,http://sputniknews.cn/military/201902181027686749/。其次俄罗斯增强了同沙特的合作关系。2017年10月,沙特国王萨勒曼(Salman)访问俄罗斯。这是自1932年以来沙特国王首次访问莫斯科。两国签署经贸、军工以及油气等十多份合作协议。其中,两国军事工业公司达成合作协议,确定在沙特境内联合生产AK—103型突击步枪和各类子弹。(68)陈立希:《俄罗斯将与沙特联合生产AK—103突击步枪》,新华网,2019年2月20日,http://www. xinhuanet.com/world/2019-02/20/c_1210063058.htm。2019年10月,普京访问沙特,讨论如何加强两国在双边合作和地区热点问题上的配合。(69)惠晓霜:《普京预期10月访问沙特俄方“非常重视”筹备事宜》,新华网,2019年6月12日,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9-06/12/c_1210156149.htm。最后俄罗斯增强了同伊朗的合作关系。2015年11月,普京访问伊朗,这是普京8年来首次访问伊朗。为显示诚意,在访问当天普京就签署向伊朗提供浓缩铀设备的总统令,并加快推进向伊朗提供S-300 防空导弹系统的进程。(70)杨迅、柳玉鹏:《普京八年来首次访问伊朗促进两国全方位合作》,新华网,2015年11月24日,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5-11/24/c_128460668.htm。2017年3月,伊朗总统哈桑·鲁哈尼(Hassan Rouhani)访问俄罗斯,两国在铁路、油气、原子能以及旅游等领域达成15份协议。此外,两国定期举行联合训练和港口访问。2015年,伊朗海军舰队到访俄罗斯里海舰队的阿斯特拉罕港进行访问。2019年,两国在里海举行联合海军演习,旨在打击海盗以及海上恐怖主义、保护海上航道安全。(71)《伊朗海军演习伊朗海军司令:伊俄两国将举行联合海军演习》,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019年4月29日,http://sputniknews.cn/military/201904291028339543/。

第四,深化同环印度洋沿岸国家的安全关系。这些环印度洋沿岸的国家紧靠贸易和能源运输通道,沟通中国西南地区、东南亚以及南亚,具有重要的地缘战略价值。首先 ,俄罗斯深化了同斯里兰卡的安全关系。从2008年起,俄罗斯军方就开始为斯里兰卡的部队提供短期军事培训。(72)NipuliMaheshikaGajanayake,“Relations between Sri Lanka and Russia:Cooperation or friendship?,”Daily FT,March 23,2017,http://www.ft.lk/article/605154/Relations-between-Sri-Lanka-and-Russia--Cooperation-or-friendship/.2018年,俄罗斯太平洋舰艇支队访问斯里兰卡的科伦坡港。(73)《俄太平洋舰队作战舰艇支队完成对斯里兰卡访问》,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018年12月24日,http://sputniknews.cn/military/201812241027191383/。2019年,斯里兰卡海军司令首次访问俄罗斯圣彼得堡海军总部,探讨如何加强两国的海军合作。(74)“Sri Lanka and Russia strengthen naval cooperation,”Siyatha News,August 3,2019,https://english. siyathanews.lk/2019/08/03/sri-lanka-and-russia-strengthen-naval-cooperation/.其次,俄罗斯深化了同孟加拉国的安全关系。2014年,孟加拉国向俄罗斯提出购买两艘柴油—电动潜艇。(75)《俄媒:孟加拉想减少对中国武器依赖求购俄潜艇》,环球网,2014年10月30日,http://mil. huanqiu.com/observation/2014-10/5184615.html?agt=15438。2017年,根据军备采购协议,俄罗斯向孟加拉国交付用于联合国维和行动的BTR—80装甲运输车。(76)“Russia Delivers Armored Personnel Carriers for UN Troops in Bangladesh,”Sputnik News,November 6,2017,https://sputniknews.com/world/201711061058847723-russia-bangladesh-btr-80.最后 ,俄罗斯深化了同缅甸的安全关系。缅军使用的防务装备大多都与“俄罗斯制造”有关。军事技术领域的紧密性为两国的合作提供了保障。2017年,“潘捷列耶夫海军上将”号(Admiral Panteleyev)驱逐舰和“鲍里斯·布托马”号(Boris Butoma)油轮进入缅甸的迪拉瓦港。(77)《隶属俄太平洋舰队的一支船队进入缅甸》,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017年12月10日,http://sputniknews.cn/russia/201712101024246061/。2018年,俄罗斯向缅甸提供6架雅克—130(Yak—130)战斗机训练机。(78)《俄军技合作局:俄罗斯将向缅甸额外提供一批6架雅克-130训练机》,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018年2月7日,http://sputniknews.cn/military/201802071024653697/。

夺取出海口,获取对战略性通道和海上交通线的控制权是自彼得大帝以来历代俄罗斯统治者的夙愿。从目前的发展趋势而言,俄罗斯的印度洋政策已成为其“转向东方”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谋求全球性海洋强国地位的俄罗斯会继续推进其印度洋政策。一方面,俄罗斯会继续加强同中国、海湾国家以及环印度洋沿岸国家间的交流与合作,以最大限度地对冲来自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的战略挤压。另一方面,俄罗斯与美国和北约会继续坚持和斗相兼、斗而不破的战略原则,坚持“选择性妥协”的立场,不会完全关闭同西方合作的大门。俄罗斯此举对拓展和增强其在南亚以及印度洋地区的存在感和影响力,维护其传统地缘政治利益以及重振昔日的大国地位发挥了重要作用。然而,受综合国力限制,俄罗斯的印度洋政策也面临着投入不足、资金匮乏以及外部封锁的战略困境。

(三)加强对印度的能源合作

加强对印能源合作,扩大能源出口,构筑有利于俄罗斯的全球能源贸易体系,是俄罗斯南亚外交的重要一环。

俄罗斯是全球最大的原油生产国之一,也是能源出口大国。根据俄罗斯联邦能源部公布的数据显示,能源产业占到俄罗斯联邦预算收入的三分之一、国内生产总值的25%—26%、80%的出口总值以及4%的就业率。(79)МИНИСТЕРСТВО ЭНЕРГЕТИК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ЭнергетическаястратегияРоссиинаперио ддо 2035 года,”https://minenergo.gov.ru/node/1920.根据俄罗斯中央银行数据显示,2000—2007年上半年,油气出口总收入达7694亿美元,其中原油、成品油以及天然气的出口总收入分别为4162亿美元、1652亿美元以及1880亿美元。(80)季志业、冯玉军主编:《俄罗斯发展前景与中俄关系走向》,时事出版社,2016年,第73页。乌克兰危机发生前,欧洲是俄罗斯能源出口的传统地区。俄罗斯是欧盟最大的单一外部油气供应国,占欧盟进口总量的30%,占欧盟石油消费总量的27%以及占欧盟天然气进口量的44%。(81)Amelia Hadfield,“EU-Russia Energy Relations:Aggregation and Aggravation,”Journal of Contemporary European Studies,Vol.16,No.2,2008,pp.231-233.2011年11月,全球最长的海底天然气管道—北溪天然气管道正式通气。这是俄罗斯的天然气首次直接输送到欧洲(主要包括德国、英国、荷兰、法国以及丹麦等),以满足欧洲对天然气日益增长的需求。其中,俄罗斯天然气工业公司(Gazprom)计划通过乌克兰运输1027亿立方米天然气,其中超过990亿是对欧洲的供应。(82)“Газопровод”Северныйпоток“(Nord Stream),”РИА Новосmu,8.11.2011,https://ria.ru/20111108/483004283.html;《北溪天然气管道启动使俄罗斯增加谈判筹码》,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011年11月9日,http://sputniknews.cn/russia/2011110943206854/。2013年,俄罗斯向欧盟出口1.539亿吨石油(占其总出口的66%)、1.39万亿立方米天然气(占其总出口的70%)和6050万吨煤炭(占其总出口的50%)。(83)Zuzanna Nowak,Jakub Godzimirski and Jaroslaw?wiek,Karpowicz,“Russia's Grand Gas Strategy-the power to dominate Europe?,”March 25,2015,https://www.files.ethz.ch/isn/189360/PISM%20Strategic%20File%20no%206%20(69).pdf.

随着乌克兰危机的发生,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持续对俄罗斯进行经济制裁,致使俄罗斯与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关系降至冷战结束后的最低点。在此背景下,俄罗斯决定实施能源出口多元化战略,扩大同亚太地区主要国家间的能源合作。2014年,俄罗斯联邦能源部发布《2035年前俄罗斯联邦能源战略》。其中提到,随着欧洲经济的放缓,西方制裁的持续加剧,俄罗斯对欧天然气出口量不断减少。俄罗斯将推动与中国、印度、日本以及韩国等国的能源合作关系。俄罗斯东部市场的能源出口份额占俄罗斯总出口量的比重将升至31%—32%,石油和石化产品的比重由6%提升到30%,天然气的比重由6%提升至32.5%。(84)МинистерствоэнергетикиРоссийскойФедерации,ЭНЕРГЕТИЧЕСКАЯ СТРАТЕГИЯ РОССИИ НА ПЕРИОД ДО 2035 ГОДА,2014,pp.10-116.

自1991年拉奥政府实行经济改革以来,印度的国内生产总值一直稳步上升,年均增长率达到7%左右。至2017年,印度的国内生产总值为2.597万亿美元,跃升为全球第六大经济体。按国内生产总值测算,渣打银行(Standard Chartered)预测,到2030年,印度的国内生产总值总量为46.3万亿美元,将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85)Sophie Ireland,“Standard Chartered:By 2030,These 10 Economies Will Be The World's Largest,”CEOWORLD, January 8,2019,https://ceoworld.biz/2019/01/08/by-2030-these-10-economies-will-be-the-worlds-largest/.按购买力平价指数(PPP)计算,普华永道会计师事务所(PwC)预测,到2050年,印度将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其国内生产总值占到世界的15%。(86)“The Long View How will the global economic order change by 2050?,”PwC,February 2017,https://www.pwc.com/gx/en/world-2050/assets/pwc-the-world-in-2050-full-report-feb-2017.pdf.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NIC)甚至预测,印度将继续成为全球经济增长的引擎并在21世纪末超越中国成为全球第一大经济体。(87)National Intelligence Council,“Global Trends 2030:Alternative Worlds,”December 2012,https://info. publicintelligence.net/GlobalTrends2030.pdf.尽管这个排名未必完全正确,但是国内外权威机构对印度综合实力不断崛起的预判是基本准确的。

随着综合国力的提升,印度越来越不甘于局限于南亚与印度洋范围内的地区性大国角色,而是将目光瞄向更广阔的空间,并积极谋求在印度洋与太平洋及其周边国家的范围内发挥地缘政治与经济影响力,从而为成为世界大国提供有利的外部条件。(88)丁伊:《印度视角下的“印太战略”》,《印度洋经济体研究》2020年第2期,第51页。其中,随着印度国内经济规模的日益扩大,印度对能源的需求逐渐增加。到2030年,印度很可能成为全球第三大能源消费国。(89)Saurabh Dubey,“India's Energy Interests in Central Asia,”The Discussant,Vol.III No.3,July-September 2015,p.43.但是印度本土能源匮乏,能源供应高度依赖进口。长年以来,虽然中东地区是印度的主要能源供应基地,但该地区的动荡和战乱已成为常态,尤其是某些主要产油国的国内局势动荡和政权更迭会导致油气能源的价格波动不断,这给印度的能源安全供应带来了一定的风险。为减少对中东地区的能源依赖,增加油气进口渠道多元化,保障能源的安全供应,印度必须要找到持续、稳定、可靠的能源合作伙伴。

基于对各自国家利益和战略需求的考量,俄印两国在能源领域的合作渐入佳境。实际上,早在2004年12月,普京访问印度时,印度提到要进一步发展与俄罗斯的能源合作,以及在能源领域建立战略同盟,(90)[俄]C.3.日兹宁:《俄罗斯能源外交》,王海运等译,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342-343页。对此俄罗斯持积极态度。正如印度石油和天然气国务部长达蒙德拉·普拉丹(Dharmendra Pradhan)所言,作为世界最大的石油和天然气生产国之一,俄罗斯是印度在油气领域最大的投资目的地,也是满足印度能源需求的重要来源。俄罗斯将永远是印度外交和能源政策的重点,这将有助于印度实现能源价格稳定和能源安全的目标。(91)TsvetanaParaskova,“India Scouting To Buy Oil And Gas Producing Assets In Russia,”Crude Oil Prices Today,September 13,2018,https://oilprice.com/Latest-Energy-News/World-News/India-Scouting-To-Buy-Oil-And-Gas-Producing-Assets-In-Russia.html.俄罗斯主要从以下三方面推动与印度的能源合作。

其一印度通过股份购买的方式积极投资俄罗斯的能源行业。2015年以来,印度石油天然气公司(ONGC)以12.6亿美元收购了俄罗斯第二大油田—万科尔油田(Vankor)15%的股份。印度石油公司(Indian Oil)、印度石油勘探公司(Oil India)以及印度巴拉特石油公司(Bharat)等以11亿美元购买了俄罗斯石油公司在塔斯尤里亚赫油田29.9%的股份。此外,印度石油天然气公司、印度石油勘探公司以及印度巴拉特石油公司用近30亿美元购买俄罗斯石油公司在其东西伯利亚油田49.9%的股份。其二探索修建油气运输管道。2013年10月,俄印领导人举行年度峰会。根据联合声明,两国将共同修建一条运送石油和天然气的管道。2018年10月,俄印举行第19次领导人年度峰会。双方指出,两国的相关部门正在讨论修建一条从俄罗斯到印度的天然气直输管道。(92)Ministry of External Affairs,Government of India,“India-Russia Joint Statement during visit of President of Russia to India,”October 05,2018,https://www.mea.gov.in/bilateral-documents.htm?dtl/30469/IndiaRussia_Joint_Statement_during_visit_of_President_of_Russia_to_India_October_05_2018.其三签订长期的能源供应合同。2012年10月,俄气子公司新加坡市场营销和贸易公司(Gazprom Marketing and Trading Singapore)与印度国营天然气管理局有限公司(GAIL)签署了20年的液化天然气的采购合同。根据协议,未来20年,印度每年将获得250万吨液化天然气,并于2018年开始实施。(93)《俄气与印度GAIL证实开始履行2018年LNG供应合同》,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018年1月17日,http://sputniknews.cn/economics/201801171024498047/。2018年6月,俄印签署一项总价值250亿美元的能源合同。该合同签署后,印度将会接收来自俄罗斯天然气工业公司的长期天然气供应。(94)《印度开始从俄长期进口天然气印媒欢呼获得能源安全新路径》,环球网,2018年6月5日,https://m.huanqiu.com/article/9CaKrnK95Xd。

印度经济的高速发展带来了能源消费需求的强劲增长。未来,俄罗斯一方面会通过修建天然气管道和降低运输成本等手段来缓和同欧洲国家间的能源合作关系。另一方面会在坚持本国利益最大化的基础上进一步加大对印度等新兴国家能源行业的投入。印度由此会成为俄罗斯开展能源外交最有发展前景的国家之一。俄罗斯与印度加强能源合作既可以保障印度能源资源的可持续供应,也有助于俄罗斯形成以能源资源开发、精深加工和延长产业链为支柱的国民经济工业体系,完善能源产业基础设施建设,提升其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影响力。

三、地区秩序视角下的俄罗斯南亚外交

近年来,随着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快速推进、俄罗斯“转向东方”战略的加快实施、美国战略重心的逐渐东移、印度的不断崛起和印度洋地缘战略价值的日益提升,中国、美国、俄罗斯以及印度等本地区国家和域外大国正在南亚展开新一轮且日渐激烈的战略博弈,这使得南亚秩序正处于重构的重大进程中。目前,南亚秩序构建的困境主要是相关行为体间都致力于按照本国的国家利益标准来制定相关行为准则,从而导致各主要力量中心在南亚地缘战略区间内难以形成良好的互动态势。主要原因有四个。

一是各国奉行以利益为导向的外交战略。国家利益是主权国家生存与发展的必要条件,也是主权国家制定与推行对外政策最重要的驱动力。由于国际社会长期处于无政府状态,国家作为理性自私的行为体,主要是在国家利益的驱动下制定并执行相关政策方案。不同国家在不同历史时期必然会为维护国家利益而做出相应的战略设计和构想,以加强其政策配合和战略协调能力,实现帕累托最优结果。二是各国传统战略观念的相互碰撞。从宏观角度而言,观念的碰撞可以通过角色建构的手段来塑造行为体间的互动方式。霍布斯文化意味着国家间遵循敌人逻辑,洛克文化意味着国家间遵循竞争逻辑,康德文化意味着国家间遵循朋友逻辑。(95)亚历山大·温特:《国际政治的社会理论》,秦亚青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14年,第244-301页。三是各国围绕权力的争夺日趋激烈。当今国际社会正处于无政府状态,基于国家安全和国家利益的双重考量,权力声望和国际地位依然是大国战略博弈的主要追求。一定时期内,地区秩序必然与权力结构、利益分配(96)门洪华:《地区秩序建构的逻辑》,《世界经济与政治》2014年第7期,第6-7页。以及国家间的战略互动息息相关,并且会随着地区局势和主要国家力量消长的变化而变化的。因而,地区秩序的构建在某种程度上是主要行为体力量对比和权力分配的反映。四是地区制度构建的过程缓慢。任何秩序的构建和发展,除需要权力的强制力外,还需要通过制度来约束和规范人们的行为。这主要取决于以下三个变量:制度的密度、制度化的深度以及制度被内化的程度。(97)唐世平:《国际秩序变迁与中国的选项》,《中国社会科学》2019第3期,第187-202页。

南亚秩序构建所面临的困境有助于俄罗斯趁机介入南亚以“浑水摸鱼”。冷战期间,苏联凭借自身强大的军事实力构建了美苏势均力敌的南亚均势秩序,这也是苏联成为全球性大国的重要战略性标志。昔日的光辉始终令今日的俄罗斯萦绕心头难以释怀。虽然俄罗斯并不是综合实力型国家,但是却拥有横跨欧亚大陆的领土、数一数二的自然资源、世界第二的军事实力,尤其是拥有与美国旗鼓相当的战略核力量。俄罗斯的“帝国基因”留给俄罗斯人的国民自豪感和民族自信心,更令其他大国难以望其项背。(98)雷建锋:《帝国继承国身份与俄罗斯外交》,《俄罗斯研究》2019年第3期,第9-29页。虽然俄罗斯拥有诸多战略性优势,但是由于综合国力有限,俄罗斯在南亚秩序构建的过程中面临着动力不足、能力有限等困境。因此,俄罗斯外交政策的核心是以实用主义外交为指导思想,以维护整体均势作为主要目标,采取渐进式、局部式、缓冲式的势力范围扩张思路,(99)初智勇:《俄罗斯对外结盟的目标形成及影响因素——基于权力结构、地缘关系、意识形态视角的分析》,《俄罗斯研究》2015年第3期,第157-193页。在此基础上争取构筑的安全秩序。

然而,这是一项长期的进程,远远超出了目前普京任期以内。虽然在实践中实现这种转变障碍巨大(当前俄罗斯在亚洲的影响力主要局限在后苏联地区和近东),但是普京会毫不犹豫的推动这一进程。法国国际关系研究所(IFRI)的波波·罗(Bobo LO)认为,美国治下的世界秩序正在走向崩塌,世界经济重心向非西方转移的速度加快。这样的一种环境使得俄罗斯有机会重新包装为世界秩序的规则塑造者。(100)波波·罗:《普京的外交政策》,杨辉译,《俄罗斯研究》2019年第4期,第34-50页。为此,俄罗斯利用南亚各主权国家间的内部矛盾与分歧,积极参与地区热点问题(以印巴冲突和阿富汗和平进程最具代表性),借机实现“战略突围”,对冲西方在欧亚地区的影响力。

(一)印巴冲突

印巴冲突的核心是克什米尔问题。近年来,印巴在克什米尔地区经常爆发小规模的武装冲突,致使双方受到人员伤亡和经济损失。对此,俄罗斯介入印巴冲突的途径主要包括以下两方面。

第一,俄罗斯的克什米尔政策由“扶印抑巴”转变为“印巴并重”。冷战期间,苏联在南亚基本奉行双向政策:一方面,与印度结成“准同盟”关系,以削弱巴基斯坦;另一方面,以克什米尔问题为重要的切入点和战略抓手来介入南亚事务,积极构建符合苏联国家利益的地区秩序。(101)陶亮:《印度对外政策的发展与演变》,《印度洋经济体研究》2014年第6期,第82页。普京上台后,俄罗斯逐渐转变了对巴基斯坦的态度。这主要是因为美巴关系的恶化(102)相关分析参见:田光强:《奥巴马政府时期巴基斯坦的反美主义》,《印度洋经济体研究》2014年第4期,第74-90页。将巴基斯坦推向了俄罗斯。同时,近年来美印安全合作的不断升级(103)关于美印安全合作的相关动态参见:张东冬:《特朗普执政以来美印海上安全合作探析》,《印度洋经济体研究》2020年第1期,第15-38页;肖军:《从<工业安全附件>看近期美印防务安全合作》,《印度洋经济体研究》2020年第4期,第37-56页。冲击了俄印传统安全合作,使得印度在美俄间的战略回旋余地相对缩小,对“俄印传统友谊”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这迫使俄罗斯寻找除印度外值得信赖且具有地区影响力的合作伙伴。此外,俄罗斯在打击“三股势力”、毒品走私、跨国犯罪等方面也需要巴基斯坦的协助。受此影响,俄罗斯对南亚政策进行了适度调整,在克什米尔问题上不再一直扮演“偏袒印度”的角色,而是逐步发展为“印巴并重”政策。例如,2019年2月,针对巴基斯坦空军击落飞越克什米尔实际控制线的两架印度军机,俄方表示,克什米尔问题是南亚紧张局势的根源。俄罗斯会在双边关系的基础上通过政治和外交手段解决印巴分歧,推动两国进行双边对话。(104)Baqir Sajjad Syed,“Russia asks Pakistan to bilaterally resolve Kashmir dispute with India,”DAWN,August 15,2019,https://www.dawn.com/news/1499645.

第二,外部大国或是地区性组织介入调停印巴冲突。主要是指把俄罗斯和上海合作组织作为印巴双方谈判的平台。2019年,俄罗斯外长谢尔盖·拉夫罗夫(Sergei Lavrov)表示,如果印巴有此意愿,俄罗斯准备给印度和巴基斯坦提供谈判平台,此外还可以通过上海合作组织机制来调解印巴之间的紧张局势。(105)《俄外长:建议通过上海合作组织机制来调解印巴紧张局势我外交部回应》,观察者网,2019年3月4日,https://www.guancha.cn/internation/2019_03_04_492268.shtml。实际上,在此之前,美国和联合国都曾通过出台决议案、派遣军事观察小组以及促进双边对话等手段试图解决克什米尔问题。但是由于双方存在信任赤字和零和博弈思维,此举效果有限。与此相比,中俄在调整印巴冲突上似更有优势。对中国而言,中巴已成为全天候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对俄罗斯而言,俄印已成为享有特权的特殊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俄巴双边合作关系也在不断改善。中俄可以利用各自的优势条件推动印巴保持积极的沟通和对话,增强双方的战略互信,以促进区域的和平与稳定。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印巴克什米尔之争,不仅是为得到一块领土,更重要的是两个国家间民族信仰的反映,具体表现为“两个民族”理论。“两个民族”理论是指南亚的印度教徒和穆斯林教徒都有单独建国的权利。换言之,克什米尔争端实质上就是印度教徒与穆斯林教徒之间的冲突。克什米尔问题不仅仅是领土争端、宗教冲突问题,它还与民族认同、民族独立等问题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印度教与伊斯兰教之间存在着严重的分歧,干扰了南亚地区政治世俗化的进程,使印度与巴基斯坦的政治世俗化之路变成了一条布满荆棘的曲折道路。(106)管银凤、李健:《印度、巴基斯坦冲突中的民族、宗教因素》,《世界民族》2005年第3期,第28-32页;胡志勇:《民族主义视角下的克什米尔问题及对策》,《世界民族》2009年第1期,第21-22页。即使俄罗斯想把印巴冲突作为切入点来构建符合其自身利益的地区秩序,但这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短期内难以得到根本性解决。

(二)阿富汗和平进程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在全球范围内实行战略收缩,根本无暇顾及阿富汗地区的事务。进入21世纪后,随着综合国力的逐渐恢复,俄罗斯将阿富汗地区视为重塑大国形象,提高国际地位的战略平台。为此,俄罗斯高度关注阿富汗局势的发展演变,积极介入阿富汗和平进程,避免美国一家主导阿富汗和平进程。这主要基于以下三点考虑。

一是阿富汗是亚洲中西部内陆国家,位于中亚、西亚以及南亚交汇处。东南部与巴基斯坦接壤,西靠伊朗,北部与土库曼斯坦、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为邻,东北部通过瓦罕走廊与中国联接,地缘战略位置极其重要,是苏联从中亚南下印度洋的重要战略要道。此外,阿富汗的煤、盐、铬、铁、铜以及云母等战略性矿产资源的储量也相当可观。二是美国对阿富汗战略的长期目标之一是包围和遏制俄罗斯,防止其在中亚和南亚影响力的上升。(107)“Real Purpose of Trump's New Afghanistan Strategy to Surround,”Sputnik News,September 2,2017,https://sputniknews.com/analysis/201709021057016808—trump—strategy—surround—russia/.这迫使俄罗斯加大对阿富汗的关注力度。其最终目标是通过控制阿富汗这一战略支点国来对美国形成有效钳制,压缩美国的战略空间。三是阿富汗是国际恐怖主义的源头国和全球公认的毒品生产基地。为打击国内日益猖獗的制毒犯罪和肃清国内的恐怖主义势力,俄罗斯不断加强与阿富汗的联合反毒和反恐合作。经历了十余年的摸索,俄罗斯在解决阿富汗和平进程上所形成的战略路径主要有以下三点。

第一,俄罗斯以免除债务和提供援助为由全面进入阿富汗,参与和支持阿富汗的重建。俄罗斯是阿富汗主要债权国,其债务主要是20世纪70—80年代苏联给阿富汗人民民主党的军事装备。2007年8月,俄罗斯和阿富汗在莫斯科签署协议,免除阿富汗政府高达110亿美元债务。这笔债务占俄方债务的90%,其余10%将在未来23年里还清。(108)“Russia and Afghanistan,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War,”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War,http://www. understandingwar.org/russia-and-afghanistan.俄罗斯还给阿政府提供了42辆特种车辆和100吨的人道主义援助。在基础设施建设方面,俄罗斯重建连接阿富汗北部和南部省份的主要运输设施—萨朗隧道,建成横跨皮亚尼河的浮桥通道,打通了从塔吉克斯坦到阿富汗中部地区运送人道主义物资援助的路线,(109)U.S.Department of State Archive,“International Contributions to the War Against Terrorism,”June 14,2002,https://2001-2009.state.gov/coalition/cr/fs/12753.htm.并扩建了喀布尔省的纳格鲁水电厂,在巴米扬、帕克蒂亚以及帕尔万等省市新建一批新的小型水力发电站。(110)钱雪梅:《阿富汗的大国政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年,第123页。在军事援助上,阿富汗已收到来自俄罗斯的50辆T—55和T—62坦克、80辆BTR和BWP运输车、防空炮、榴弹炮、Malutka火箭发射器。2010年11月,俄罗斯向阿富汗内政部交付了第一批大规模的武器(2万辆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和250万枚弹药)。此外,俄罗斯军方有计划性的培训阿富汗军官,培训内容包括通信、工兵扫雷以及打击毒品走私。(111)Marek Menkiszak,“RUSSIA'S AFGHAN PROBLEM The Russian Federation and the Afghanistan problem since 2001,”OrodekStudiówWschodnich Centre for Eastern Studies,2011,pp.38-41.

第二,俄罗斯准许美国—北约通过“北方运输线”将物资送到阿富汗,并将其作为未来南下经略阿富汗的重要战略通道。从2001年到2011年,美国—北约驻阿富汗部队在阿富汗所需军用补给的近七成以上需要通过巴基斯坦陆路(即“南方运输线”)运输到阿富汗。然而,美国无视巴基斯坦的主权,派遣海豹突击队秘密潜入巴基斯坦境内将“基地”组织头目本·拉登击毙,这引起巴基斯坦政府的不满。再加上未经巴基斯坦政府的批准,美国私自动用无人机空袭巴基斯坦境内武装人员以及北约无人机空袭巴基斯坦军事检查站致使24名巴方士兵死亡等一系列事件导致美巴关系一度陷入历史冰点。巴基斯坦为示抗议,随即关闭了“南方运输线”。随着巴基斯坦和西方盟军关系的逐步恶化,美国和北约开始把目光转向俄罗斯。实际上,早在2008年,俄罗斯就同意北约通过其领土向阿富汗运输非军事物资。从2012年起,俄罗斯同意美国—北约驻阿富汗的部队可以通过地面交通工具经由俄罗斯在欧洲和阿富汗之间运送军事装备及其它物资,包括使用俄罗斯领空转运这些物资。仅半年时间,美国—北约已向阿富汗运送了37.9万多名军人和4.5万多个军用物资集装箱。(112)《北约通过俄罗斯边境向阿富汗运送大量军事人员和物资》,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012年6月19日,http://sputniknews.cn/russia/2012061943474218/。乌克兰危机后,美俄关系持续恶化,“北方运输线”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2015年5月,俄罗斯宣布“北方运输线”。不久后,俄罗斯外交部长拉夫罗夫表示,在北约解冻与俄罗斯关系的前提下,俄方愿恢复与北约的合作。(113)《俄外长说俄愿有条件恢复与北约的合作》,新华网,2015年5月21日,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5-05/21/c_127824171.htm。可见俄罗斯一方面在涉及领土主权问题上不会向西方轻易让步,另一方面也不会完全关闭同西方在阿富汗问题上进行合作的大门。“北方运输线”有可能成为将来俄罗斯南下经略阿富汗的重要战略通道,这对扩大其在阿富汗问题上的影响力和话语权,实现其重建全球大国的战略目标将发挥重要的作用。

第三,俄罗斯通过建立“莫斯科机制”模式,加强自身在阿富汗和平进程中的主导权和影响力。“莫斯科机制”是2017年在俄罗斯、阿富汗、中国、巴基斯坦、伊朗以及印度六方特别代表磋商机制的基础上建立的。2017年4月,阿富汗问题国际第一次会议在莫斯科举行。中国、俄罗斯、阿富汗、印度、伊朗、巴基斯坦和中亚5国共计11个国家的副外长和特别代表出席。2018年11月,在俄罗斯主导下,阿富汗问题国际第二次会议在莫斯科举行。中国、美国、阿富汗、印度、伊朗、巴基斯坦和中亚5国均派出代表团出席。2019年2月,由俄罗斯主导的阿富汗安全会议在莫斯科召开,阿富汗前总统哈米德·卡尔扎伊(Hamid Karzai)、塔利班高层领导人谢尔·穆罕默德·阿巴斯·斯塔尼克扎伊(Sher Mohammad Abbas Stanikzai)等与会。(114)杜朝平:《阿富汗局势依旧剪不断理还乱》,《中国国防报》,2019年2月18日,第4版。

通过此次会议,俄罗斯不仅向外界表明了自己是阿富汗问题的利益相关方,而且表明俄罗斯在阿富汗问题上具有足够的话语权和否决权。(115)汪金国、张吉军:《俄罗斯的阿富汗政策:目标、内容和影响》,《南亚研究》2019年第3期,第120页。当前,俄罗斯在阿富汗和平进程问题上坚持三个原则:一是在“莫斯科机制”下建立政策保障机制,继续进行区域性的政治与安全对话。二是继续加强合作,打击不仅威胁到阿富汗,而且还威胁到整个地区安全的极端组织“伊斯兰国”。三是坚持“阿人主导、阿人所有”,并尽快达成所有阿富汗人都接受的包容性政治安排。

然而,俄罗斯在阿富汗和平进程中所发挥的作用力有限,主要表现在地区国家及域外大国在阿富汗问题上的利益诉求较大,单凭借俄罗斯一国的力量很难凝聚各方共识。以中国、俄罗斯、美国以及巴基斯坦四国为例。四国的基本战略目标是促进阿富汗政权的稳定和防止恐怖主义、极端主义和毒品渗透。具体而言,四国的战略目标有所不同。中国侧重保护和拓展海外投资利益,加强地区经济合作。俄罗斯倾向防范盟军借打击恐怖主义威胁来损害其战略利益和其主导的地区一体化。美国重视北约组织的团结和打造美国版的中南亚地区一体化。巴基斯坦偏向确保其领土的主权完整和将阿富汗塑造为对抗印度的战略纵深。(116)钱雪梅:《阿富汗的大国政治》,第36-138页。如果说打击“三股势力”、防止毒品走私以及维护阿富汗的和平稳定是各国在阿富汗问题上进行合作的向心力的话,那么各国大不相同甚至天壤之别的利益诉求则是阻碍各国在阿富汗问题上进行合作的离心力。而向心力和离心力的交替增长则是随着地区力量对比和大国战略博弈而发生不同程度的变化。本地区国家和域外大国与阿富汗的关系不仅涉及到其重要的经济利益、政治利益以及安全利益,还与其在国际舞台上的战略地位与影响力息息相关。鉴于阿富汗独特的历史和人文特征、重要的地缘战略价值以及储量可观的矿产资源,各国在阿富汗问题上都不可能轻易做出让步。因此,国力有限的俄罗斯很难凭借自身的力量凝聚地区国家乃至域外大国的共识。

结 语

苏联在冷战期间对南亚的战略布局为俄罗斯推行南亚外交提供了坚实的基础。普京上台后,俄罗斯进一步加大“转向东方”的力度,构筑符合其国家利益的地区秩序,试图恢复俄罗斯在南亚的影响力,重振大国雄风。莫斯科国立国际关系学院的亚历山大·卢金(Alexander Lukin)认为,俄罗斯的面积太大,文化太独特,无法完全与儒家威权主义融合,或者与欧洲的反宗教自由主义融合。即使从文化和文明的角度来看,俄罗斯也有必要在世界上建立自己的独立地位。在这个阶段,俄罗斯可以通过发展与亚洲伙伴的关系来实现这一目标。其中,对俄罗斯而言,南亚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地区,其合作潜力仍未完全实现。为此,俄罗斯需要不断发展同其传统地缘政治伙伴—印度的双边合作关系和巴基斯坦的合作关系。(117)Alexander Lukin,“Russia's Pivot to Asia:Myth or Reality?”,Strategic Analysis,Vol.40,No.6,2016,pp.576-587.然而,俄罗斯的南亚外交也面临着不少的制约因素:经济发展模式单一、大国战略博弈以及“重欧轻亚”的传统模式等,这些都是普京在推行南亚外交时所要解决的难题。面对俄罗斯在南亚影响力的不断深入,中国应做出相应的战略应对。经贸合作是中国同南亚诸国共同的驱动力。充分发挥经贸合作所带来的外溢作用,进一步推动在农业、基础设施建设、旅游业、科技以及人文等领域内的交流与合作。同时,鉴于印度的大国追求、不结盟情结以及战略独立性等因素,印度很难与俄罗斯结成彻底的同盟关系。中国要继续加强同印度的战略合作,推动两国在南亚、印度洋以及西太平洋地区的利益拓展。此外,继续深化中俄印三边合作,包括中俄印灾害管理问题专家会议、中俄印经贸合作论坛以及中俄印学术研讨会等,并设置秘书处和常驻代表,加快推动三边合作的机制化建设进程。(118)DebidattaAurobindaMahapatra,“Prospects for the Russia-India-China strategic triangle,”Russia Beyond,2013, https://www.rbth.com/opinion/2013/02/11/prospects_for_the_russia-india-china_strategic_triangle_22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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