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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图谱文献的著录看古代书目中图谱学的发展

2021-01-06

图书馆研究 2021年1期
关键词:小类著录书目

林 通

(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献学研究所,湖北 武汉 430079)

在中国古代社会,图谱文献远不如文本文献受学人看重,也正因如此,文本文献尚多散佚,图谱文献的存留便更令人担忧。目录书最能反映我国古代图书发展的脉络,通过考察书目对图谱文献的著录情况,其兴衰沉浮也可窥得大概。而目录书对图谱分类法则的演绎,也正是古人对于图谱学思想的集中体现。追溯梳理图谱文献著录的脉络,有利于更好地把握图谱学思想的嬗变。这在中国图书理论发展史上是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也是理解古人“左图右书”治学途径必须考虑的方面。

1 目录中图谱学的肇端

1.1 《七略》中谱学的雏形

图谱在书目的著录起源很早,可以追溯至中国古代最早的目录学专著——《七略》。然而《七略》原书早佚,其概貌被《汉书·艺文志》保留。《七略》采用六部分类法,置“辑略”于书首总叙其旨,另外分“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术数略”(《汉志》改为“数术略”)和“方技略”等六略来具体著录图书。

《汉志》收录的图谱数量并不很多。图籍主要存在兵书略中,包括《吴孙子兵法》《齐孙子》《楚兵法》《孙轸》《王孙》等十四种四十七卷。这些兵书多是春秋战国时期的著作,彼时诸侯国兼并争霸战争频发,而兵书附图,当是考虑到图像直观明了的优点,再搭配文字使用,有利于压缩学习成本,能够更好地满足当时军事方面的迫切需求。而据《管子》所云:“凡兵主者,必先审知地图……地形之出入相错者,尽藏之。然后能够行军袭邑,举错知先后,不失地利,此地图之常也。”[1]想来兵书之图,当以地图为其大宗。另外,除诗赋、方技两略之外,也可见零星的图,如六艺略“易”类的《神输》五篇,图一①当脱一“卷”字,因《汉志》中的图皆以“卷”计。,“论语”类的《孔子徒人图法》二卷;诸子略“儒”类中刘向自著的《列女传颂图》;数术略“历谱”类的《耿昌月行帛图》二百三十二卷。郑樵曾将后世“图消而书日盛”归咎于向歆父子收书不收图,并认为“惟任宏校兵书一类……有图四十三卷②据笔者统计,当为四十七卷。,载在七略,独异于他”[1]1826。且不论刘向担任校书总校,任宏仅作为分校,而《七略》又为刘歆所撰,刘氏父子岂有不知收图之理,更何况刘向所校的经传、诸子之中亦著录了图,由此可见,郑樵确有言过其实之嫌。

相较于图籍依照主旨分类的分散,《汉志》中的谱籍则基本集中于数术略的“历谱”类,大致著录了历法、谱牒、算术等典籍。然而,“历谱”类收录的《许商算术》《杜忠算数》,当是由于此时的算数书籍尚少,才依附于“历谱”类之末。循名责实,“历谱”实际上主要包括历法、谱牒两种,而之所以并历法书与谱牒成一类,当是因历法书中多附有表类文字,与谱牒近似。另外,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历谱”类中还收录有《耿昌月行帛图》,而据《汉艺文志考证》云:“甘露二年,大司农中丞耿寿昌奏以图仪,度日月行,考验天运,状日月行。”[2]此图所记当与月象有关,至于为何不归入同属数术略的“天文”类,参照“天文者,序二十八宿,步五星日月,以纪吉凶之象”[3]1765和“历谱者,序四时之位,会日月之辰,以考寒暑杀生之实”[3]1767的不同定位来看,或因其在历法方面有所阐释,故而未被收入“天文”类之中。而“历谱”类中掺入图籍,既显示“谱”未有严格界定,亦表明“图”尚未成专门。除“历谱”一类外,六艺略的“春秋”类亦著录有《世本》十五篇。《世本》作为最早的谱牒著作,在《汉志》中同其他史书一并附于“春秋”类之下,实际暗含了谱牒即史学支流的思想。

在《七略》中,“图”依据主旨依附于各部类,未见专属的类目。“历谱”虽然内涵暂时较为驳杂,但“谱”毕竟已作为二级分类被独立设置,后世书目中谱学的雏形开始形成。

1.2 《中经新簿》中图学的萌芽

自《汉书》以后,直至《隋书》之前,正史之内再未设置过艺文志。三国时,郑默撰《中经簿》记载曹魏藏书,西晋之时,荀勖在此基础上主持编纂了一部新的书目,即《中经新簿》。

《中经新簿》始创的图书四部分类法,对后世目录产生了深远影响。不过,关于四部之下小类的设置问题,学者们根据现存的史料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据《七录序》载,《中经新簿》“虽分十有余卷,而总以四部别之……及著作郎李充,始加删正,因荀勖旧簿四部之法,而换其乙、丙之书,没略众篇之名,总以甲、乙为次”[4]261。《隋书·经籍志》总序云:“(《中经新簿》)分为四部,总括群书。一曰甲部,纪六艺及小学等书;二曰乙部,有古诸子家、近世子家、兵书、兵家、术数;三曰丙部,有史记、旧事、皇览簿、杂事;四曰丁部,有诗赋、图赞、汲冢书。大凡四部,合二万九千九百四十五卷。”[5]906余嘉锡先生认为《中经新簿》四部之下有小类,并指出:“众篇之名,谓荀勖之六艺、小学、古诸子家、近世子家等分类之名也。”[6]139姚名达先生通过解读上述两段不同的史料,提出了两种颇为矛盾的看法,一方面,依照《七录序》,他认为“每卷并无种类之名称,决然无疑矣”;另一方面,根据《隋志》,他又提出“此簿于四部之下固犹小类之分”[7]52的观点。另外,当代学者也提出了各自的看法,谢德雄先生默认了四部之下存在小类[8];唐明元、王德平两先生比勘前贤观点,赞同余氏四部之下有小类的说法[9];而张固也先生的想法更为新颖,他认为“众篇之名”实际应是“众卷之名”,《隋志序》所列当是《中经新簿》十四卷的名称,并非真正的小类,但部分卷名亦兼具二级分类的意义,另外,各卷根据内容的不同所分的暗类,才是二级分类相对应的小类[10]63-64。

由上述学者的观点来看,学术界对于《中经新簿》分类体系之争,主要是所谓“众篇之名”究竟是小类名还是卷名的分歧。不过,无论事实到底如何,可以肯定的是,《中经新簿》丁部之中存在专收“图赞”的部分。而对于“图赞”的理解,辛德勇先生认为:“‘图赞’是指一种图文相辅的文章体裁,在人物图像下配以‘赞文’,又称画赞、像赞。”[11]张固也先生则表示“图”的含义应更广泛,而“‘赞’不应仅指狭义的人物图赞,还应该包括附着在图上的其他文体”,并认为“地理书往往地图与文字并行,其数量较多,也最为重要”,更进一步提出“丁部图赞一卷中,地理书也应该是其大宗”[10]65。图赞大约兴起于东汉,由人物绘画发展而来。据《历代名画记》载:“《汉明帝画宫图》五十卷,第一起庖犧,五十杂画赞。汉明帝雅好画图,别立画官,诏博洽之士——班固、贾逵辈,取诸经史事,命尚方画工图画,谓之画赞。”[12]明帝《画赞》取材于经史之事,又以三皇之一的伏羲为首,决定了其“图”当以人物为线索,其“赞”也不外乎是对上古帝王与圣哲先贤的歌颂。另外,在东汉地方上,“郡府听事壁诸尹画赞,肇自建武,讫于阳嘉,注其清浊进退,所谓不隐过,不虚誉,甚得叙事之实”[13],即是在郡守官府大堂的墙壁画上历任长官的画像,并附文评价功过的制度。魏晋以降,图赞更为流行,“图人像于室内而为之赞,已成为当时世家大族的一个时尚”[14]。而图赞应用的范围也得到拓展,博物图赞、地理图赞和佛像图赞相继出现。不过,从目前所能见到的魏晋图赞来看,人物像赞占据了大半江山,而博物、地理两类图赞即是两晋时人郭璞的《尔雅图赞》《山海经图赞》,佛像图赞也主要由东晋的支遁、释慧远二人所作。《中经新簿》成书于西晋武帝之时,虽不可能直接著录郭璞、支遁和释慧远等人的图赞,但也未必没有人物像赞之外,诸如博物、地理等类型的图赞存在。而据《金石录》载:“《汉麟凤赞》,其上刻麟凤像,各为赞附于下。又别有记云:‘永建元年七月,山阳太守、河内孙君新刻瑞像麟凤。’”[15]《益州名画录》亦有:“赤乌元年冬十月,武帝游青溪,见一赤龙自天而下,凌波而行,遂命弗兴图之。武帝赞曰:‘赤乌孟冬,不时见龙……我因披阅,蕴隆忡忡。’”[16]我们姑且暂不论麟凤、赤龙的真实性,然而至少可知早在东汉、三国时期,便已有人物题材以外的图赞出现。《中经新簿》著录图书近三万卷,又以丁部专记诗赋、图赞、汲冢书,加上彼时图赞之风颇盛,所收图赞的数量当不在少数,也必然不只囿于人物像赞一类。由此,可以说《中经新簿》“图赞”一类(卷),应当是以人物像赞为主,兼有其他类型的图赞。

另外也必须指出,地理图赞与附图的地理书有所区别,图赞作为一种附图的特殊文体盛行于魏晋,且形式又多为四言韵语,而一般的地理图书不具备此类特点,张固也先生认为《中经新簿》在“图赞”中广收地理书的想法或欠妥当。现今唯一可见的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四部分类目录,即梁元帝萧绎本人的著述书目,见于《金楼子·著书篇》,其中的地理类书籍并未附于史书之乙部,而是收入子书之丙部[17]。而荀勖恰是四部分类法的缔造者,梁元帝著述书目的分类思想当深受《中经新簿》影响,既如此,荀勖将地理图书收入其子书——乙部①至东晋李充《晋元帝四部书目》时,才开始把后世的史部书列为乙部,子部书列为丙部。之中也不足为奇。另外,《七略》将地理书录于术数略,《中经新簿》乙部中亦有“术数”一类(卷),荀勖或循旧例,使其归入乙部的“术数”之中,并以暗类区分“术数”类(卷)的其他图书。

《中经新簿》四部的小类问题虽悬而未决,但荀勖专辟空间收录图赞当无疑问,图赞虽无法完全等同于所有图籍,但也确是以图为主要形式的文献类型,目录中图学的萌芽已经出现。

2 目录中图谱学的建立

2.1 《七志》对图谱学的初步构建

南朝王俭在担任刘宋秘书丞时,据秘书监的藏书编成《宋元徽元年四部书目》,而又不满足于原书的四部分类成法,便“依《别录》之体,撰为《七志》”[4]261,开私家目录之端。

《七志》全书分为志和附录两部分。王俭以《七略》为基础,稍变其中六略名目而成六志,又另创“图谱”一志取代“辑略”,合为七志,是为全书的主体。关于“图谱志”,从《隋志序》“纪地域及图书”[5]907的记载来看,其“图”当是以附有地图的地理书为主,兼收部分其他类型的图籍,另外,再结合《七录》“以图画之篇,宜从所图为部,故随其名题,各附本录”[4]262的做法来反推,亦确认了地理图书以外其他图籍的存在。然而,图谱志以地理图书为主体,确与当时地图学的兴盛实有密切关联,而西晋时裴秀编绘《禹贡地域图》,并首次提出地图绘制的原则——“制图六体”,正是推动地图学发展的极大助力。实际上,《七志》的“志”中,除图谱志著录图籍以外,另有阴阳志“纪阴阳图纬”[5]907,而所谓图纬,即是图谶与纬书,谶书因多附有图,故称作图谶。由此可见,阴阳志亦著录了图籍,这也成为图谱志之“图”内涵仍不丰富的佐证。至于图谱志之“谱”,据《七录序》中“谱既注记之类,宜与史体相参,故载于纪传之末”[4]262的阐述,显然便是指谱牒。此外,“魏晋南北朝是我国谱牒学发展的鼎盛时期,也可以说是谱牒学发展的黄金时代”[18],而王俭本人在谱牒学上亦多有建树,自著《百家集谱》《新集诸州谱》和《诸姓谱》等谱牒专著,同样也能作为“谱”即是谱牒的有力证明。另外,正如阮孝绪所言,“刘《术数》中虽有历谱,而与今谱有异”[4]262,《七志》与《七略》之谱的内涵确有差别,《七略》之历谱包括历法、帝王诸侯世系等,而《七志》图谱志之“谱”则主要是指士族谱牒。王氏又“作九篇条例,编乎卷首之中”[5]907,惜已散失,对图谱志的分类理论也当有一定的发挥。《七志》将图、谱并称,且独立为一“志”,应是注意到图、谱之于其他书籍在形式上的区别,这也正是南朝时代特征在目录书中的反映,并不仅是“欲足成七篇之数”[6]143而为之。

至于《七志》的附录部分,学术界多据《隋志序》“其道、佛附见,合九条”[5]907,默认了以道经录、佛经录作为《七志》的两附录。不过,较《隋书》成书更早的《七录序》则称:“其外又条《七略》及二汉《艺文志》《中经簿》所阙之书,并方外之经——佛经、道经,各为一录”[4]262。来新夏先生据此认为《七志》其后有两附录,“一个附录是晋《中经》以前各目录书的阙书目……另一个附录则是佛道附录”[19]。朱红、唐明元两先生在分析《七录序》《隋志序》两段史料的基础上,也得出类似的结论[20]。另外,还有学者提出《七志》存在三个附录的意见。如乔好勤先生指出:“《七志》的附录不止佛道二录,还有《缺书目》,后来研究者为了派《七志》为九条,多略去不提”[21]。王嘉川先生也指出,《七志》有一部缺书录被置于佛、道两录之上[22]。学术界争论的焦点在于《七志》的道、佛二经究竟是各自一录,还是并成一录,不过,以附录之一专记亡缺图书确已是不争的事实。照此推断,《七志》所附的缺书录中,对当时已经散佚的图谱应当也有著录。

通过以上事实可以看出,《七志》著录的图谱因存亡情况被划分在志和附录两处。而“图谱”一志,其内涵虽尚不丰富,但它的创立毕竟使图、谱典籍在目录中获得独立,并开始拥有共同固定的“容身之所”,为二者的保存与流传创造了有利条件。《七志》对图谱学的建立有导夫先路之功。

2.2 《七录》对图谱学的分离

及至南梁时,阮孝绪对《七志》专置图谱志的做法提出质疑,他认为,图籍“宜从所图为部”,谱牒“既记注之类,宜与史体相参”[4]262。因此,《七录》便取消了图谱志。

而《七录》依据文献的主旨将图籍同书籍并列,实际上就是退回到《七略》的做法。不过,在外篇的“仙道录”中,阮氏也设置了以“图”命名的“符图部”,大概是用来专门收录神符灵图之类,这与《中经新簿》的“图赞”类(卷)有异曲同工之处,即两种图籍应当皆在数量上较为可观,终能自成一类,且又与其他类目无碍。另外,《七志》单置“谱状部”收录谱牒,足可见阮氏对谱牒的重视,这亦与当时私家之谱的大量涌现有莫大关联,而以谱状部附于“纪传录”,则是明确了“谱传即史传之支流”[23]的理念。至于原先《七略》“历谱”类的历法、算术等典籍,在《七录》之中也同谱牒相分离,二者合为“历算部”,并归入“术技录”。

《七录》对图谱的观念影响深远。唐宋书目之中,基本依据文献主旨划分图、书类目,不再刻意突出二者于形式上的差别。至于谱籍,《隋志》设“谱系”类,《旧唐志》《新唐志》有“谱牒”类,而《崇文总目》则名为“氏族”类,四部书目所置谱牒专类的名目虽略有出入,但皆隶于史部,且相较《七略》收录的帝王诸侯世系,此时书目中士人家谱的数量已明显多于贵族之谱,也正印证了“家之有谱,固与国有史、州有志而并重”[24]。而《隋志》的“谱系”类除著录有谱牒之外,类末还收有《竹谱》《钱谱》等专谱,两种谱籍虽俱名曰“谱”,但二者其实有所区别,谱牒是用来“奠系世,辨昭穆”[25],而专谱则是关于某一名物较系统的阐述。《隋志》将两种谱籍合归一处,虽不尽合理,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却也扩充了“谱”类的内涵。实际上,在《隋志》中专谱也不仅附于“谱系”一类,如“兵”类中亦有《马槊谱》《弹棋谱》等。在其他几部书目中,专谱被散收于各类目之中,但“附赘悬疣,往往牵强”[26]484。

另外,还有一点值得注意,除了上述谱牒、专谱,四部书目中仍著录有其他类型的谱籍,如《周易谱》《毛诗谱》《丧服谱》《乐谱》《音谱》等。据《文心雕龙》载:“谱者,普也。注序世统,事资周普,郑氏谱《诗》,盖取乎此。”[27]“谱”大致就是编次系统,使其完整而周详。李霖先生指出:“表是谱的一种形式,但谱未必皆像表一样纵横交错。可以确定的是,谱是一种特殊的体裁,其空间布局与普通书写有所区别。”[28]张舜徽先生则认为,“谱即表也,古人于纷杂事物不易以文字厘析者,则用列表之法持简驭繁”,并指出经学家多以列表之法说明经传的纷杂事物,为治经开辟了一条新途径[29]。此类谱籍,可说是“谱”的第三种内涵,我们姑且称为“表谱”。不过也必须指出,谱牒、专谱与表谱在内涵上实有互通之处。各类谱牒多用列表的方式来记录世系的发展过程,而专谱则是系统介绍某物项或罗列其中内涵的一种特殊体裁,虽未有表之形,但蕴藏表编次系统的内涵。

自《七录》始,图、谱又重新分离。图籍从原先安身立命的“大杂院”中搬离,寻回并融入各自所属的“大家庭”,较《七志》之时更具归属感。而谱牒被整体保留后搬迁,成为“史”的一个类目。至于专谱、表谱等谱籍,则被分置于各类目,基本各有所依。

2.3 《通志》对图谱学的正式确立

南宋初年,郑樵穷尽毕生心力而成《通志》,对图谱学又有进一步的阐发,达到了一个比较完善的阶段。

“艺文略”作为《通志》全书精华的“二十略”之一,亦是记载古今图书的一部史志目录。郑樵突破前人成例,独创十二分法,对图书门类进行了细致的划分。在艺文略中,除《类书类》以外,其余各类均收录了图谱。而艺文略对于图谱的著录,大体是依据其主旨划分类目。不过,郑氏也特别注意突出图谱的地位,从艺文略所置图谱的专门类目便可看出,其中就以《经类》《礼类》两类最为突出,主要集中于“易”“书”“诗”“春秋”“尔雅”“周官”“丧服”“会礼”等八小类,这些小类中均设置有“图”或“谱”的专目。另外,《史类》以“图经”收各地图志,置“谱系”著录谱牒。而《五行类》的“易图”、《艺术类》的“画图”和《医方类》的“本草图”,也都是专收图籍的小类。

在艺文略著录图谱的同时,郑樵由“有专门之书则有专门之学,有专门之学则其学必传而书亦不失”[1]1826出发,仿效《七志》的图谱志,另置“图谱”一略专收图谱,以成图谱之学。图谱略共分为五部分,前三篇《索象》《原学》《明用》对图谱的产生、流传和重要价值做了深入探讨,并结合图谱在实践中的具体应用,阐明其功用;后两篇《记有》《记无》则是依据图谱的存佚情况来具体著录,可说是对《七志》以志和附录分记存亡的延续。值得注意的是,《记有》《记无》两篇收录的图谱,皆列“地理”一类为首,当是受《七志》图谱志的影响。另外,相较于图谱志之“谱”仅囿于谱牒一类,图谱略之“谱”的内涵亦得到拓展,不仅包含《帝系之谱》《百官族姓之谱》《皇帝之谱》《诸家谱》《戚里之谱》等一系列谱牒学著作,而且囊括了《书谱》《钱谱》《玉玺谱》《阮咸谱》等专谱,以及《释例地名譜》《小公子谱》《唐宰辅谱》《论语世谱》等表谱。而除了名之为“谱”的谱籍以外,郑氏还著录了诸如《唐年历》《古今年表》《共和以来甲乙纪》《三五历纪》《国朝年表》等历表,当是对《七略》“历谱”类的继承。

必须指出,图谱略虽是承继图谱志而来,但二者却有本质区别。图谱志作为《七志》中的一志,其著录是遵循文献的表现形式,而其余六志则是以文献主旨作为收录的依据。那么,在同一书目中,既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分类标准,便注定会产生冲突。图谱凭借其特有的形式被集于一处,就必然会造成相关学术成果的割裂,亦如汪辟疆先生所言,“(图谱)别立专门,则学术之流别不分,部次之分合意混”[30]。对于《通志》而言,艺文略、图谱略是为并行的两略,图谱文献既因主旨与文本文献并立于艺文略,又以表现形式独立存在于图谱略。两“略”联动,不但兼顾了学术条目的梳理,而且有利于图谱摆脱传统书籍的桎梏而独立。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图谱略实有专科目录的性质。

郑樵在汲取前人所长的基础之上,整合创新,最终融会贯通。而《通志》对于图谱著录的巧思,一方面,使图、谱既能回归各自所属的“大家庭”;另一方面,又能类聚一处,保留属于自己的独立“小空间”。正如姚名达先生所言,“自古提倡图画表谱,意识最清,出力最大,固未有逾于郑樵者也”[7]89,《通志》对图谱学的建立确有定鼎之功,不愧称作“独断之学”。①章学诚在《文史通义·答客问中》里提出“比次之书”“独断之学”“考索之功”等概念,且称:“郑樵无考索之功,而《通志》足以明独断之学。”

3 目录中图谱学的分化发展

3.1 图学的隐退

《通志》以后,图谱在书目中再未被单独归为一类②《续通志》《清朝通志》因体例基本照搬《通志》之旧,故此不论。。官私目录中,鲜再有“图”的专门类目,即便是少数几部设有以“图”为专类之名的目录,如《宝文堂书目》《澹生堂书目》的“图志”一类,也仅是以地理图志作为依托。不过也可以看出,地理类图书对于书目中图学的发展史而言,基本上处于贯穿始终的重要地位。而张萱《内阁藏书目录》虽设置“图经部”,收录了部分图籍,但颇为驳杂,又未设置小类以作区分,且也并不是将全部图籍归入此部,当只是某些不便收归各部类的特定图籍才集于此处。另外,在诸如《国史经籍志》《澹生堂书目》等目录中,虽效仿《通志》的艺文略在《经类》的部分小类下设立“图”或“图谱”专目,但毕竟也仅是零星的几部。从整体上来说,图学在南宋以后书目中的内涵明显寡薄,呈现隐退的趋势。

3.2 谱学的支离

与此同时,谱籍亦被重新分离。不过,以“谱牒”类①亦有诸如“谱状”“谱系”“氏族”“姓氏”等异称。附于“史部”之下,已基本在官私目录中定型。而随着年谱这种全新的谱牒形式在宋代出现,目录中的“谱牒”一类相应也发生了变化。在正史目录中,年谱多与帝王世系、士人家谱合并著录,如《宋史·艺文志》的“谱牒”类著录了《韩愈年谱》,《明史·艺文志》的“谱牒”类亦收录有《二程年谱》《朱子年谱》和《蔡忠惠年谱》等。而在私家书目中,既有在谱牒专类中设立“年谱”专目,如《澹生堂书目》在“谱录”类之下设立“年谱”一目,与“统谱”“族谱”“世家”等三目平行,又有例如《红雨楼书目》《述古堂书目》《孝慈堂书目》等私家目录,均设置了“年谱”类同“谱牒”一类并立。

另外,南宋时尤袤《遂初堂书目》对专谱的处置,也颇具代表性。整体来看,尤氏基本是依据文献主旨划归图谱类目,而与此同时,《遂初堂书目》亦设立了“谱录”类②《澹生堂书目》的“谱录类”是为谱牒专类,二者有所区别。。值得注意的是,“谱录”类并不是专门收录谱籍的门类,除著录一些专谱外,亦有《宣和博古图》《考古图》、李伯时《古器图》、晏氏《辨古图》及《璇玑图记》等少量的图籍。此外,谱录类中著录的专谱也并不完整,在其他类目中亦可见不同的专谱,例如“农家”类、“杂艺”类中,就收录了曾安止《禾谱》《农器谱》《棋谱》《琴谱》《宣和采选谱》等。另据《四库全书总目》云:“惟尤袤《遂初堂书目》,创立谱录一门,于是别类殊名,咸归统摄,此亦变而能通矣。今用其例,以收诸杂书之无可系属者。”[26]484由这些特征来看,创立“谱录”一类应当是尤袤穷则思变的结果,即《遂初堂书目》是优先依据文献主旨将图谱收入各类目,而后余下无处可附者,才置“谱录”类统收,以扭转前人书目中牵强附会的局面。明代的《宝文堂书目》所置的“艺谱”类和《脉望馆书目》中“暑字号·子”下的“谱牒”类③实际著录为谱录类型的专谱,并不是谱牒。即是对《遂初堂书目》“谱录”类的延续,清代《四库全书总目》《爱日精庐藏书志》《郑堂读书记》《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郘亭知见传本书目》《八千卷楼书目》等也均在子部之下设立“谱录”类。同时也必须指出,“谱录”一类中收录的图谱倾注了文人的名物审美旨趣[31],这既是此类图谱区别于其他图籍、专谱的独特内涵,亦是得以被后世书目继承的合理缘由。

至于表谱,基本是采用各归部类的方法。略有区别的是,在《国史经籍志》《澹生堂书目》等目录中,效仿《通志》的艺文略在《经类》部分小类下设立“谱”或“图谱”专目,而其他书目则多未刻意区分。

4 结语

在中国古代书目发展史中,图谱之学经历了由分到合,再合而复分的反复过程。令人惋惜的是,图谱之学虽曾一度确立,却不为后世学者重视,最终也仅是昙花一现,这不能不说是古典目录学的一大遗憾。而透过古代书目中图谱之学的发展轨迹,可以对当下“读图时代”的认识和理解更通透、更立体,并为妥善处置图表与文本之间的关系提供新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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