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珵 郭保春

上海市衡山路街区，绿意和童趣起伏的院子内，南方的阔叶乔木掩映着白墙红瓦的尖顶小楼。这里，就是上海市徐汇区乌鲁木齐南路幼儿园（以下简称“乌南”）。地处领馆区，乌南一园三址，来自3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500多名幼儿共同学习和成长。面向世界和未来，给孩子什么样的教育？几十年和孩子朝夕相处，园长龚敏将思索坚实地书写在通达的大地上。

作为市级示范园的掌舵手，龚敏始终将教育的眼界和标准摆在第一位。“示范”二字对她来说不单旨在创新，更意味着责任。在她的引领下，乌南培育出一支素质卓越的新时代教师队伍，形成了中国高质量幼儿教育的范本。

厚植一颗宽广的“中国心”

在乌南，有一面关于“爱”的文化墙。不同国家语言书写的“爱”错落有致地排布在墙上，中央是蓝色瓷片拼成的中国地图，环抱着大大的中文“爱”字。恰似乌南育人目标的写照——中国心，世界情。

“20世纪80年代，乌南成为上海三所可以招收境外幼儿的公办幼儿园之一，以此解决外国专家子女随班就读的问题。”特殊的使命，奠定了乌南视野开放的基底。改革开放、加入WTO、奥运会和世博会的成功举办……中国在经历翻天覆地的变化后，国际地位与影响力与日俱增，一次次向世界贡献中国方案。重要历史节点深刻作用于乌南的教育理念：世界越发扁平化的时代，作为学校教育的起点，摆在幼儿园面前的是实践多元文化教育的课题，于是其课程建设经历了从“多元文化进校园”到“文化比较”再到“找准中国文化根基”的三次转身。尤其是亲历了西方文化与价值观大量输入带来的国民文化认同与归属感淡化后，叩问持久盘桓在龚敏脑海内：如何坚守教育立场，在多元文化比较、对话中培育幼儿的归属感？她洞悉恪守“中国心”对于乌南的重要性，以中国心为原点，着眼孩子的未来胜任力和国际理解力，展开了课程的改革。

升国旗、唱国歌，是烏南每天雷打不动的环节，孩子们站在国旗下，共同完成庄严的仪式。龚敏认为，积极的舆论导向必不可少，也是乌南全体教师的坚守。楼道墙壁上是师生临摹的国画大师吴冠中的作品，水墨交融间，传递出中国哲学的深厚。园所一隅放置着半跪的秦俑娃娃，和它拥抱，触摸它身上的汉字浮雕，让国学之美汇入心田。疫情之后，世界格局再度变化，敏锐捕捉到动向，乌南课程中也突出了对中国力量的“看见”，打造了可移动的行星轨迹装置、神舟十二号火箭发射舱，还邀请航天专家给孩子们写信。亲身体验后，孩子们能够感受和喜爱自己所生活的国家和城市，为中国娃的身份而自豪。

引导各国孩子理解中国文化，并不是让他们失去对本国文化的关注和热爱。于是，文化周活动徐徐铺展，依然沿着深入中国的主线，辅以不同城市衣食住行的对比。在活动室的建造上，乌南依据课程需要打造以五大洲为背景的多元文化体验馆，其中中国馆的占地面积最大。通过浸润式的活动，孩子们感受东西兼容的魅力，稚嫩的心灵中埋下文化启蒙的种子。此外，日常主题活动给孩子们创造更多了解契机，在对象征家乡风土人情物品的表现中，展示着各自的身份识别和归属感。

“每天清晨，来自3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孩子们都用汉语跟我说‘园长妈妈好’，我就特别自豪，”龚敏的笑容灿烂，“大家确实是平等和交流的状态。”开放、多元、整合，乌南以国际视野观照纯真的心灵。不管来自哪个国家，龚敏希望孩子们在生命奠基阶段，都能从乌南获取终身受益的素养。这种期待化为乌南“身心健康、习惯良好、分享互助、快乐学习”16字发展目标，诠释出面向人的教育的本质：在乌南的文化交融场内，孩子们登上世界的舞台领略高度，锻炼创造生活的能力。

一颗纯粹心能专注无畏，一颗仁爱心能厚德载物，而一颗承载世界的中国心，能塑造出强大的自信和包容感。2020年，乌南立项的《“中国心，世界情”育人目标下幼儿社会归属感教育的行动研究》成为上海首批幼儿德育重点课题。孩子们从乌南出发，人生是广阔的，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可能。

共筑有价值的幼儿园生活

当前，多维度、深探究的个性化学习需求，让学校教育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如何办家长和社会满意的幼儿教育？龚敏清楚，只有主动拥抱变革，重构学习的方式与环境，才能给童年创造精彩的可能。

好的教育离不开不同教育主体的深度沟通，围绕一致的价值观彼此打动，来一场最美的同行。龚敏试图打造一个无边界学习组织，为孩子“共筑有价值的幼儿园生活”：幼儿园生活多种多样，而乌南将其定位于由孩子、教师、家长、同行、专家、社会人士等共同构筑，以孩子的发展为起点和归宿;“有价值”则是顺应、符合孩子的自然发展规律，有效地把孩子引向未来社会需要的轨道。

楼顶小菜园的油菜花开了。乌南邀请农场庄主来讲解，孩子们发现过去被扔掉的油菜荚大有用途，于是小心翼翼地剪下来剥出菜籽。农场庄主搬出榨油机，让一双双好奇的小眼睛见证了菜籽油诞生的神奇过程。带一小瓶回家，体验烧菜的乐趣，家庭充满了欢声笑语。送一大瓶给园长妈妈，给教师、门卫、保健、厨房的叔叔阿姨，感恩他们的付出。最大的一瓶赠予谁？孩子们牵着教师的手到了幼儿园对面的武警部队，将它送给最爱的解放军叔叔。解放军叔叔将用菜籽油烧饭、吃饭点赞的场景录成视频，孩子们看完兴奋不已。在“乌南牌”菜籽油诞生记里，幼儿、教师、家长、社会组织全部卷入教育过程，构建了满载意义的教育生活。

“共筑有价值的幼儿园生活，就是将社会资源和家长资源充分融入，齐心同向发力，让乌南成为幼儿、教师、家长共同成长的地方。”在龚敏看来，乌南教育触角的延伸，离不开家长的支持。不久前，龚敏拿到了教育系统的调研结果，网络匿名投票数据显示，家长对乌南的满意率达到100%。“教师们是在逐步成长的，家长对乌南有这样的认可，不单是教师努力的成果，更重要的是家长有广阔的格局。”为凸显家园的合作伙伴关系，乌南建立三级家委会制度，三级家委会均为乌南提供改进建议，如课程规划、食品安全等家长有较大参与权，但对于幼儿园人事、经费使用等仅有知情权，让专业人做专业事。

2020年，孩子们纷纷向老师表达了秋游的渴望。大班幼儿票选出前三位愿望，排在首位的是“坐大巴”。可疫情防控尚未松懈，怎样满足孩子？和家长共同策划后，一辆大巴停到了园门口。孩子们按班级乘坐大巴观光，出发地和目的地都是乌南。每一趟回来，教师们就消毒一次，再供下个班级使用。为了让秋游不仅有“游”的乐趣，还有亲近自然的“秋”的体验，乌南提前一周不扫落叶，孩子们完成大巴之旅后回到园所，没玩尽兴的继续搭建双层巴士，更多的则在园内享受美景，寻找最粗壮的树、在草地上捡拾落叶……

活动后，教师们再次倾听孩子的声音，发现孩子们悄悄带回教室的鹅卵石被涂上笑脸、大巴等图案，于是请工人一起将它们嵌入原来的地方，成了独特的2020乌南秋游记忆。一位家长留言：“感谢乌南，在这个极不普通的温暖初冬，为孩子们继续讲述‘秋的童话’。寒冬将至又如何？心向阳光、乐观从容，正慢慢成为孩子们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儿童心理学家艾尔金德说，如果我们希望孩子能够成为他们最好的自己，我们必须认识到教育是关于他们的，不是关于我们的。家园社协同的基础，是看见孩子的发展，看见每个孩子差异性的存在。是怀着未来的憧憬来看待每天的孩子，还是局促于眼前烦恼孩子顽皮的现状？龚敏坚信“每个孩子都不同”，引领教师和家长关注儿童的个体需求。唯有走近儿童才是尊重生命，也才可能成就孩子价值丰厚的人生。

构建教师差异化发展培养体系

教师是知识传授者，是改革实践者，是育人探索者。教师的质量决定了教育的质量，谁又来对教师的质量负责？作为学校教育的“关键少数”，龚敏暗下决心，必须尽好赋能个体、激活组织的职责，为教师成长谋篇布局。

针对部分教师缺乏学习力等问题，她将提升学历作为第一要务，“乌南面对的家长学识能力都非常强，如果没有相匹配的学历与能力，教师很难有底气和家长平等对话”。一度有两位工作五年的教师，拖拉了几年没有读出本科，乌南班子思虑再三，最终选择解聘：年轻人缺少危机感，将是影响团队的致命因素。

龚敏清楚，乌南需要的是一支能啃“硬骨头”的队伍，而价值观趋同的过程远不是一帆风顺。担任副园长时，龚敏凭借出色的教学能力获得了教师98%认可率的优秀成绩。出任园长一年后，数据下滑至60%。教育局领导关怀她，是不是改革的步子太大了？龚敏直言不讳：“我了解示范幼儿园的标准。上海学前教育一直是领跑态势，示范园是领跑的第一方阵，如果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就很容易陷入舒适区，在琐碎中忘记初心。”

教育之路不易，变革更是多艰，然君子豹变，抓住改革良机，在动态平衡中方能实现突破。有了果敢的魄力，龚敏选择真诚待人，为每位教师提供适合自身的发展机会和服务。立足教师成长的不同阶段，乌南实行了“分层、分级、个性化”的师资队伍管理培养方式，打破了传统“论资排辈”的年龄限制。园方通过分层评价，使老、中、青年教师明晰了各自的群体要求，并鼓励各层次教师发挥该阶段的榜样作用。

比如，园所按照不同层次要求展开与绩效挂钩的分级考核，同一场示范课，师傅达到的标准属于成熟教师C档，年轻徒弟达到了青年教师A档，那么徒弟就能在现场教学的考核绩效中获取更多。一方面，给予相应层次的津贴认可教龄长的教师的付出;另一方面，考核绩效又给肯努力的青年教师创造了机会。

年轻教师的干劲十足，成熟教师怎么办？龚敏笑着说，在肯定潜能的培养框架内，成熟教师研究和精进的热情饱满。2011年起，乌南每年向区里输送1名园长、教研员或督导员，并培养了10位中高级教师，几乎全是成熟教师施展身手的天下。

教师培养制度如果没有与时俱进，就会给职业倦怠的滋生制造温床，而乌南通过有效的建设措施，扭转了优秀教师因制度受限而流失的行业颓势。“教师第一，把教师当作真正需要关心的平常人”，信念扎根在脑海里，令龚敏甘做人梯。孩子的学习是无边界的，教师也应打开自己。为了成就打破课堂边界的教学，龚敏创立乌南的跨界研修体系，推动教师突破知识和视野的局限，走向文化学习的专业自觉。

代代皆有英才出，在区域各年龄层次教育教学评比的获奖者中，都少不了乌南教师的身影。个体价值得到彰显，教师们深深理解了龚敏从顶层设计着手改革的前瞻性眼光：要想夯实未来发展的基石，必须具备专业成长的思考力和学习力。2019年，区域干部考核中，龚敏以100%的优秀率全票获得了教师的认可。

世界上什么行业能有超越100%的回报？一次研讨会上，龚敏听到了“幼儿教师”的答案。“孩子哭了，你跑去呵护他，过两天他的父母就会知道你。”龚敏被打动了，这是个美好的行业，热爱它的人都有特殊的情怀。如同《小王子》里所写，如果你想造船，不要招揽人来搬木材，不要给人指派任务和工作，而是教他们去渴望那广袤的大海。龚敏愿做那个给教师造梦的人，助他们体会做幼儿教师的美好。

以机制建设促进领跑作用发挥

随着教育现代化新征程的全面开启，越来越多人意识到，学校的可持续发展不能仅依靠个人魅力，而需具备诸多因素，健全的运行机制正是其中的核心环节。在龚敏的引领下，乌南逐渐理顺教育现象各部分之间的相互关系及其运行方式，形成符合园情的合理机制。

以课程机制建设为例，乌南总结出一套调适与创生的变化方法：“调适”即搜集课程反馈信息，改编已有课程;“创生”即在遵循本园课程理念和多元文化背景的前提下，选择符合教育目的和幼儿年龄特征的内容设计，丰富课程体系。有了方法，机制如何给课程领导力的落地保驾护航？首先，自上而下，园部统筹实施、制定方案。成立由园长、保教主任牵头的课程领导小组，建立培训、研讨交流等制度，将课程内容具体落实到周、日。其次，自下而上，发挥先行班组与项目小组的作用。先行班组率先实施，以点带面推進。再次，过程监督，完善流程。幼儿园课程领导小组与教研组长在寒暑假全面安排课程，开学初开展适宜性的讨论，增加与幼儿园特色相匹配的自主性、多元文化等课程内容。由此，教师既获得了变的权利，又避免因无限制而陷入盲目状态。

为了确保调适与创生“有据可依”，让课程真正突显儿童发展优先，充分考量班级孩子的需求，乌南尤其注重“倾听制度”的实施。教师每天与每个孩子对话，在主题开展前、进行中、结束后倾听孩子的所思所想，甄别信息蕴含的发展价值和课程线索，筛选有意义的活动内容。除了听孩子，还可以听教师、家长、专业人士。类似讨论雨天增加户外运动时间的话题，教师了解到孩子对雨天外出在舒适度上的担忧，就可以转向家长寻求“什么材质的雨衣更舒适”的建议，不同主体的想法彼此激发。

“制度化的倾听，是在主动保障孩子的声音被真实地发现，保障他们对幼儿园事务的参与权和选择权。”龚敏总结道。借助行为机制，教师在聚焦儿童发展的路径上有了抓手。

这种“无须言说且共同遵守”的机制文化探索，遵循教育治理的内在逻辑，赋予了每个基本教育单位积极的能量，同样延展到内外资源的调动上。在乌南，智库机制是幼儿园发挥教育整体功能的重要载体。智库由与乌南在育人理念上存在共识、有共同愿景的各类资源组成，包括与幼儿生活密切相关的社区资源、各领域专业人士提供的服务等。龚敏的原则是“不仅要建设智库，还要将智库用活”——教师们会按需邀请植物学家、医生等有专业储备的家长或学者参与乌南的课程，磨课后开展活动，共同讲好“乌南故事”。“教师会给专家根据孩子特点调整讲述方式的建议，并对课堂氛围和孩子的接受度负责。”如此一来，智库既保障了课程内容的科学性，又贴近幼儿学习的方式和习惯，更加还原孩子“无界”的学习方式，让乌南课程更接近真实的社会环境。

博物馆日，中国航海博物馆馆长、上海昆虫博物馆馆长等分享见识，给孩子们打开眼界;衡山路地铁站内，孩子们通过环保宣传画，向社会发出倡议……在教师的耕耘下，在与社会的对话中，这所与共和国同龄的幼儿园焕发着勃勃生机。而龚敏始终以高站位思考，风雨兼程地守护着孩童的成长，竭尽全力地成就着教师的辉煌。作为乌南的第九任园长，她从未忘记自己肩负的使命。多少次迎难而上，从选择幼教、选择示范园那一刻起，她便甘愿无悔。在她的牵引下，乌南结对了云南、西藏等地的多所幼儿园，志在“领跑长三角乃至全国幼教”，影响力早已超越了院墙内的一方天地。

“学前教育是一项艰苦的事业，特别是理念的落地往往需要层层蜕变，真正的变革来源于幼儿园内部。”陪伴成长来不得半点虚假，当浮躁涌动，龚敏和乌南依旧坚守着学术的高地。他们的愿景一如既往：與幼教者携手，发展儿童生命，让更多人意识到学前教育的价值，彰显其不可撼动的根基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