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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慢了风景

2021-01-04谢衿

花火B 2021年10期
关键词:文科理科

谢衿

她一点也不喜欢百事可乐,她只是在赌气,所以要选和梁景煦不一样的。

就像她根本不喜欢去升旗出风头,她只是想和梁景煦站在一起。

“月考的年级大榜出来啦!”

正是课间,随着走廊上一声由远及近的呼喊,四班的同学纷纷起身,班长刚从教室前门蹿进来,就被人潮围了个严实。

梁景煦坐在教室靠窗的最后一排,闻言看向前面的女生:“赌什么?”

许雾从书里抬头:“一罐可乐。”

“行。”梁景煦答应得爽快,许雾转过头去申明:“是全班同学,每人一罐可乐。”

众人闻言一片欢呼,皆是看热闹的神情,梁景煦咧嘴一笑,朝着许雾点头致谢:“劳许同学破费了,我替大家说声谢谢。”

语气姿态之欠揍,瞬间让许雾捏紧了拳头。

“我宣布,本次期中考许雾同学942分,梁景煦同学——”那头班长已经拔高了音调宣布,“也是942分,你俩并列年级第一。”

话音刚落下,教室便陷入一片死寂,众人都面面相觑,连两位当事人也不例外。许雾半张着嘴巴,梁景煦一动不动,两人面上都有些茫然。

梁景煦的同桌谢聿從后门走进来,摇头感叹:“你俩真是孽缘不浅。”

有人打破了尴尬,其他人便开始起哄:“那这怎么算?平手?”

“我看要不两个都请?”

教室里瞬间闹哄哄的,梁景煦瞧了许雾一眼,眼中浮现一抹戏谑:“我输了,请大家喝可乐。”

话毕他起身出了教室,双手插进校服裤兜里,慢悠悠地踱步出了门,别人眼里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少年,许雾却只觉得欠揍,把手里的书一放,跟着出了教室。

追到小卖部的时候,老板刚给梁景煦搬出了两箱可口可乐,许雾一把按住他付钱的手:“你什么意思?我们俩考的一样的分数,你认输是觉得我不配跟你并列第一吗?”

梁景煦毫无诚意地敷衍:“你听错了,我说的是考第一很高兴,请大家喝可乐。”

“梁景煦,你当我傻吗?”

梁景煦瞧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偏着头笑:“那要不你请大家喝?”

许雾不服:“凭什么?我是分比你低了还是名次比你差了?凭什么我请客?”

“我请客不行,你请客也不行,那你想怎么样?”

旁边的老板听着两人的对话,热情给出建议:“那就你俩一起买啊!”

许雾刚想骂人,就被梁景煦一把捂住了嘴:“好主意,可乐再来两箱!”

等许雾挣脱梁景煦的魔爪,老板已经欢天喜地地搬可乐去了,她瞪向梁景煦:“你是老板请的托吧?”

梁景煦故作淡定地偏头,可勾起的嘴角早已暴露他的坏心思。许雾低头瞧见他脚上雪白的球鞋,忽然仰头冲着梁景煦温柔一笑,梁景煦只觉得“毛骨悚然”,还未反应过来,许雾已经狠狠踩上他的右脚。

“啊——”

看梁景煦疼得龇牙咧嘴,许雾满意地笑起来,朝着老板道:“老板,我要百事可乐。”

反正不要跟梁景煦一样!

许雾和梁景煦是典型的青梅竹马。

两家父母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也凑在一起,住了个对门。许雾和梁景煦从不记事起就认识了,一块长大,难免被放在一起比较,他们便总是相互较劲,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

年级大榜晚上才传到许雾手上,她借着自习课,一科科对比自己和梁景煦的成绩,如往常一样,数理化依旧是自己的短板,全靠英语和语文提分,梁景煦背书不行,政治和历史失分太多,自己才勉强和他打了个平手。

许雾将下巴搭在桌沿,满是郁闷地盯着成绩单,哪怕分数名次一样,梁景煦都占了姓氏字母靠前的便宜,排在她前头。

晚自习下了有一会儿了,走廊里偶尔传来学生的嬉闹,原本埋头做题的梁景煦听到许雾的叹气声抬头看了一眼,见小姑娘毫无形象地趴在桌沿上,没忍住笑了一下,温声道:“马上,这道题做完就走。”

他们两家住对门,便结伴上下学,而梁同学在物理上天赋异禀,尽管才高一,却已经是学校出征物理竞赛的主力,下周还要去集训,最近一直刷题,拖延了许雾的回家时间。

许雾回头看着梁景煦:“下周开始集训,期末你还回来考试吗?”

“不回了,已经和学校申请了免考。”梁景煦算出了最后的答案,抬头时眼中满是笑意,“山中无老虎,由你这位猴子称一回大王。”

许雾一巴掌扇过去,梁景煦偏头躲过攻击,赔笑服软:“不闹了,回家。”

梁景煦开始收拾东西,许雾没打到人颇为遗憾,正琢磨着要怎么坑梁景煦一把,忽然瞧见了梁景煦压在试卷底下的文理分科表,理科那一栏上画了个大大的勾。

“你要读理科啊?”

许雾问出口就想咬了自己的舌头,梁景煦却是想也不想地回:“怎么?你要读文科?”

他们俩从小到大都在一个学校一个班,虽然总是吵吵闹闹的,但好像也习惯了对方的形影不离。高一结束,马上就是文理分科,按照梁景煦的成绩,他肯定是要读理科的,可许雾不擅长数理化,父母、老师都觉得她更适合文科。

许雾一时没有应声,教室里的白炽灯温暖而明亮,照得她眼底的无措与茫然格外明显,梁景煦像是回过神来,道:“也是,你那个物理分数,不适合理科。”

谁都可以说许雾不行,唯独梁景煦不可以。

许雾瞬间较上了劲:“那我还就偏要读理科给你看。”

许雾说这话就是一时口快强撑面子,偏偏梁景煦真诚地“火上浇油”:“别了吧,你真不适合理科,你再好好想想……”

正说着,梁景煦就觉得左脚被人踩了一下,对面的许雾道:“闭嘴吧你!”

刚买的新鞋,一天之内被盖了两个戳,梁景煦心痛得难以呼吸。

许雾赶在他发火之前转身跑了,梁景煦追上去,两个人闹了一路,到家门口时皆是满头大汗,许雾靠在墙上摆手:“休战,明天再说!”

见梁景煦没意见,她才从兜里掏钥匙去开门,钥匙插进锁孔的一瞬间,身后的梁景煦突然开口:“许雾,你真的比较适合读文科。”

钥匙“咔哒”一声开了锁,防盗门打开,许雾回头迎上梁景煦的目光,楼道里昏黄的灯光映衬着男孩子眼里的真诚,许雾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知道她适合文科,可是她不想。

第二天是周五,早上上完课,下午是学校两月一度的校外实践活动。

他们班抽到的是参观热带植物园,老师交代完注意事项放他们自由活动,梁景煦不知从哪儿搞来一个相机,兴致勃勃地拉着许雾在场馆里合照。

许雾本就因为文理分科的事郁闷,偏偏梁景煦还絮絮叨叨嫌弃她姿势摆得不好,弄得许雾越发烦躁:“你有完没完?”

“记录生活嘛。”

梁景煦说着又抓许雾的手摆姿势,见许雾还是没兴致,眼底闪过一抹坏笑,趁她不注意,将她垂下的手指凑到旁边的一株含羞草上,那草瞬间将她手指裹住了。

奇异的触感吓得许雾一个激灵,喊叫着躲开,梁景煦在一旁哈哈大笑,许雾冷静下来后气得不行,梁景煦转头逃跑,却顾忌老师的话不敢在场馆里横冲直撞,没多久就被许雾抓住了,两人吵闹间跑到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呼吸间尽是一股子怪味。

许雾皱了皱眉:“什么味道?”

梁景煦环视一圈,忽然笑起来:“是蓝桉树。”

许雾顺着梁景煦的视线看过去,入目是一排笔直的树干,泛着蓝灰色,冠形美观,枝条红色。越是靠近,那股味道越明显。

梁景煦拿起相机拍了好几张照片,才慢悠悠开口:“这种树叫蓝桉,生性霸道,它的毒会杀死身边所有的动植物,只有一种叫红嘴蓝鹊的鸟能栖息在树枝上。”

许雾茫然地眨巴着眼睛,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开始做科普:“所以呢?”

“所以蓝桉树的花语是‘我的温柔,只对你一人’。”

梁景煦说着又拿起相机专注地拍照,许雾耳边却只剩下那句温柔又独特的花语在不断回响。

参观结束,学生们原地解散放了周末,场馆离家不远,许雾和梁景煦便舍弃了公交走路回家。

梁景煦一路上还在摆弄相机,许雾慢吞吞地跟了一路,在快要到家时终于下定了决心,从书包里翻出了那张文理分科表。

许父倡导开明教育,况且综合现实情况来讲,理科对于未来发展的选择范围要比文科大,许雾语数英都很优秀,只是物理和化学不太好,于是许父提前在家长意见那一栏签了字,让许雾自己做主。

许雾在理科那一栏上打了钩,才喊住梁景煦,见他转身,举起文理分科表道:“我想好了,我读理科。”

梁景煦愣了一下,眼神中满是无奈,他从书包里翻出自己的文理分科表,走近道:“我明天就出发去集训了,我的你帮我交一下。”

等许雾接过,他又从书包里翻出一张空白的,眼神认真:“我跟老师又要了一张空白表,许雾,这不是简单的选择题,错了可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你别为了和我置气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一定要想清楚。”

夕阳西斜,橘红色的光芒洒在两人身上,少年英姿挺拔,书包挂在一边肩膀上,偏着头朝她笑得自信又笃定。

那个场景,许雾记了好久好久。

许雾还是选了理科。

那张空白的文理分科表被她夹在了课外书里,她会因为不服输和梁景煦针锋相对,却不会因为赌气做出对自己不利的选择,她适合文科,并不代表她学不好理科。

十六岁的许雾,身上充满了韧劲和骄傲,总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好。

梁景煦一整个暑假都在集训和竞赛,等捧着奖杯和荣誉归来,高二已经过去大半个月。尽管落下大半课程,在高二的第一次月考中,他仍旧拿了年级第一。

反观许雾,没有了文科的加分项,一下子退步到年级第十二。

分班后不少同学读了文科,梁景煦的同桌谢聿也转学离开,新同学进来后班主任重新排了座位,梁景煦和许雾被安排坐在了一起。

察觉到许雾的不开心,梁景煦起身出了教室,直到上课才踩着铃声回来,坐下时往许雾桌上放下一袋糖和一罐可乐。

许雾瞧着东西愣了愣,梁景煦额头上尽是细密的汗珠,见许雾望过来,伸手把可乐打开又递给她:“笑一笑嘛,特地买了你喜欢的百事。”

“我才不喜欢百事……”

许雾低头嘀咕,梁景煦没听清,见她盯着那张物理卷子,又道:“别灰心,你就是物理差点,等我帮你补习一下,下次争取考个年级第二。”

许雾想问为什么不是年级第一,对上梁景煦的目光识趣地闭了嘴,可梁景煦偏偏猜到了,自恋道:“第一就别想了,毕竟哥是你逾越不了的高山。”

要不是顾忌正上课,许雾真想把可乐泼到他那张狂妄自大的脸上。

然而,让许雾情绪不好的第二件事,很快到来。

昭川一中有个传统,每月的升旗仪式喜欢让各年级第一当升旗手,当许雾迎着清晨的太阳,瞧着梁景煦和文科第一的季雨然雙双站在升旗台上时,只觉得刺眼至极。

偏偏梁景煦看不懂许雾的脸色,结束后还跑到她面前嘚瑟:“我刚才帅不帅?”

许雾懒得理他,转身要走却被梁景煦手欠地揪了一下头发,她转身想打他,结果看到了那位文科第一。

同样的事情,季雨然被揪了头发,先是惊讶停了脚步,回头瞧见嘻嘻哈哈的男同学也只是淡淡一笑,看上去温婉又和善。

梁景煦自然也瞧见了,幽幽道:“看看人家多温柔。”

许雾一个眼刀甩过去,梁景煦丝毫不怵:“瞪什么瞪?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人家性格好、脾气好,长得也好,连学习都比你好!”

“我要是读了文科,第一肯定是我!”许雾似是愤怒,又似是委屈,“上去升旗的也是我。”

梁景煦见她生气了频频点头,看似满脸诚恳,实则敷衍至极,许雾有气没处发,简直要被他气死。

等升旗又轮到高二年级时,梁景煦依然是第一,班主任交代他去升旗台报到,他却举着学生会的袖章拒绝:“老师,今天学生会轮到我执勤,升不了旗了,让许雾去吧。”

上次月考成绩虽然让许雾郁闷,却激起了她的斗志,花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研究自己不擅长的科目,加上梁景煦时不时给她辅导讲题,许雾成绩稳步提高,升旗也不是什么大事,班主任便点头同意了。

梁景煦看向许雾,满是得意:“上次不是想升旗吗?这差事让给你了。”

许雾哑然失笑又满心感动,然而等站在升旗台上,瞧着对面文科第一也换了个人时,她又觉得自己错了。学生会执勤要检查学生穿校服的情况,还要维护升旗时的纪律,可以各处走动,而梁景煦就站在文科班后面,和季雨然谈笑风生。

升旗结束,许雾回到教室的时候,梁景煦已经在座位上了,而她的桌上放了一罐百事可乐。

许雾冷着脸将可乐推回去,梁景煦愣了一下,依旧嬉皮笑脸:“谁又惹你了?最爱的百事都不要了?”

“我不喜欢喝百事可乐。”

“你又发什么脾气?”

语气像许雾在无理取闹,许雾也的确在无理取闹,她喊了起来:“我说了我不喜欢!”

教室里的人纷纷看过来,许雾发完了脾气,转过头不肯说话了。

她一点也不喜欢百事可乐,她只是在赌气,所以要选和梁景煦不一样的。

就像她根本不喜欢去升旗出风头,她只是想和梁景煦站在一起。

可梁景煦什么都不懂。

两人开始冷战,谁也不理谁。

没过几天,学校公布了全国青少年英语竞赛的报名信息,鼓励学校学生参加,许雾和梁景煦都报了名。

作为全国性的比赛,初赛是以省为单位组织的,全省前五十名的选手才有资格进入复试。昭川一中对此颇为看重,在比赛之前还抽调老师组织了赛前培训班。

培训的时候,老师要求同学两两组队练习口语,许雾第一时间想去找梁景煦,又想起两人还在吵架,正纠结着就听见坐她身后的梁景煦问季雨然:“季雨然,那我们俩一组吧?”

许雾手里的笔在纸上戳出一个大洞。

培训结束得早,还没到学校正常放学时间,一群人跑去外面的小饭店凑了个桌,许雾还生着闷气,故意坐到了梁景煦对面。

许雾从小爱吃辣,菜上来的时候,几个男生绅士地起来接菜、摆菜,梁景煦挑着将几道辣菜尽数放在了许雾面前。见他还记得自己的口味,许雾心里一暖,抬头对着梁景煦笑了一下,梁景煦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许雾不生气了,也回以一笑。

紧接着,许雾又听见梁景煦对老板道:“有人吃不了辣,再上两个不放辣椒的菜吧。”

等开始吃饭,许雾才知道这个“有人”指的是季雨然。

满腔欢喜瞬间被泼了冷水,许雾脸上的表情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偏偏梁景煦毫无所觉,只觉得许雾笑了便是和解,而且记吃不记打,也不好奇许雾为什么生气,她最近总是因为一些小事闹脾气。

培训课程开始后,许雾和季雨然的交集渐渐多了起来。季雨然长得漂亮却不张扬,性格不算活泼却温柔大方,遇事宠辱不惊,沉着淡定。

有时候许雾和梁景煦斗起嘴来,季雨然也不会自以为是地插话劝解,反而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吵完,然后感叹一句:“你们俩感情可真好。”

没多久,三个人就成了好朋友。

初赛的前一天,培训老师提前下课,让他们放松心情调整状态,连续高强度的学习培训,三个人也想放松一下,转悠着去了离学校不远的湿地公园。

时值盛夏,公园里绿树成荫,三人站在湖边说着话,没注意到后面一个滑滑板的少年不慎跌下滑板,落地后没止住惯性,向他们冲了过来,被撞到的许雾伸手一抓,竟将旁边的季雨然拉下了水。

公园里湖水不深,许雾幼时也是学过游泳的,可是惊吓中所有技巧都忘了,挣扎间呛了好几口水。许雾瞧见梁景煦跳下来,希望刚刚燃起便见他毫不犹豫游向了季雨然,挣扎中脚底一滑,湖水没过头顶,所有意识都消失了,只有梁景煦撇下她的那个画面,在脑海中不断回放。

直到被送到医院,许雾才慢慢冷静下来。搭救及时,她们只是呛了几口水并无大碍,只是季雨然不会水,比许雾要严重一些。

护士给许雾拿了几块毛巾,她抱着回去的时候,听到梁景煦大大咧咧的声音:“她没事,小时候学游泳学得可好了,倒是你……”

后面的话再也听不进去,明知道他没有别的意思,许雾还是控制不住地难过,她是会游泳,可她也会害怕的啊。

许雾忽然想起某次她和梁景煦斗嘴吵架,她说不过气得眼眶都憋红了,季雨然破天荒地插了句嘴,却是站在她这一边让梁景煦道歉。

梁景煦听了季雨然的话,说:“行吧,我道歉。”

许雾还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胜利,梁景煦又加了一句:“看你是个小姑娘,不和你计较。”

看她是小姑娘,所以让着她。

许雾忽然想,梁景煦对她的温柔与包容,是不是从一开始,她就理解错了意思。

有危險的时候,他选择了救季雨然,是那个情况下最正确的选择,他也没有做错,只是恰到好处地证明了,许雾在他眼里并不是最特别的那个人。

许雾落水后发挥失常,连初赛都没通过。反倒是落水受了惊吓,第二天还发着烧的季雨然和梁景煦一起通过了初赛。

全省前五十名的成绩,消息传回学校后众人艳羡不已,而许雾瞧着新一次的月考成绩沉默了,因为准备英语竞赛耗费了太多精力,她的成绩又退步到年级前十开外,而季雨然和梁景煦,各自依旧是文理科第一。

梁景煦打发了周围一群让他请客的损友,看到沉默的许雾,正想安慰几句,许雾却忽然道:“恭喜啊,好好准备复赛吧。”

短短的一句话让梁景煦睁圆了眼睛,以前的许雾哪里会跟他说恭喜,每一次都是不服输地憋着一股劲要超过他,可这话又不像讽刺,是最真诚的祝愿。

梁景煦还想说点什么,许雾已经写起了卷子。

通过初赛后没几天,季雨然和梁景煦便去参加了集训,两人一路过关斩将,双双在决赛上拿了一等奖,回到学校那天正好是周五,两人跑来找许雾一起去庆祝。

“我不去了,晚上还有事。”

许父许母对许雾没有那么高的要求,许雾的骄傲却不允许自己失败,她找了一个同学请她帮忙一对一补习,将自己的休息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她本能地不想让梁景煦知晓,可说不出理由,梁景煦又不放她走,争执间,与许雾约好的同学在教室外面没等到许雾,找到了班级里来。

许雾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自尊,被人一撞碎落开来,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谁都没有错,她谁也不能怪罪,只能在梁景煦和季雨然面前强颜欢笑,然后逃之夭夭。

许雾回家已经是十一点多,刚到家门口就瞧见了一摞辅导书,最上面是两本笔记,许雾只看了一眼,便将书扔回了对门门口。

刚一转身,一直在猫眼里默默看着的梁景煦便耐不住性子开门道:“这可是特地给你买的。”

许雾满心疲惫,不想和他纠缠,淡淡道:“不用了。”

梁景煦抱起书一把拉住许雾:“我和季雨然挑了一下午,你好歹看看嘛,还有这两本笔记,我辛辛苦苦写的呢。”

无力感和难过瞬间席卷了许雾,她到底是有多没用,需要一个文科生来帮她挑教材、整理笔记?

许雾一挥手:“我说了,我不需要。”

梁景煦没防备,教材落了一地,许雾说完才看到站在梁景煦身后的季雨然,正无措地瞧着他们。梁景煦感到莫名其妙:“你发什么脾气?”

“我是学不好,我是没用,我是不如你们,可我也不需要你们的可怜,不要你们一遍一遍地提醒我,我和你们比起来有多差。”

许雾一股脑地将所有埋在心里的刺尽数拔出来,明明知道他们是关心自己,是为了自己好,可还是委屈、难过,觉得受到屈辱,曾经那么骄傲的许雾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只能虚张声势。

她说完也不管两个人是什么表情,开门进屋。

许雾第二天就和老师申请换了座位,原先梁景煦只觉得许雾是发脾气,过两天就好了,可是后来许雾在学校里和他装陌生人,路上遇到了装看不见。有好几次,梁景煦都想上去和许雾说话,可许雾远远看到他就躲开了。

反复几次,梁景煦也没了耐心,他的骄傲不比许雾少,况且他又没做错什么。

梁景煦在赌气,许雾却是害怕,她误以为的两心欢喜,倘若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呢?已经飞蛾扑火似的选了一回理科,为此付出了几倍的心力与精神来弥补,那下一次呢?还有补救的余地吗?

她不敢赌了。

蓝桉树的花语是“我的温柔,只对你一人”,可这世上的蓝桉树不止一棵,红嘴蓝鹊也有很多,鸟儿可以在任意一棵蓝桉树上休息,蓝桉樹也同样可以接受所有的红嘴蓝鹊。

许雾之于梁景煦,或许特别,却不是唯一的温柔。

许雾和梁景煦再说上话,已经是大学的第二年。

那年闹翻后,随之而来的便是高三,繁重的课业让许雾无暇他顾。高考结束后,外婆生了一场大病,许雾便回老家陪了一整个假期。大学开学后,梁景煦去了北方,许雾则去了南方,假期她回家的时候,梁景煦和同学去旅游了,梁景煦回家的时候,她和同学在兼职体验生活,加上外婆身体越发不好,许父许母平时工作又忙,许家几次过年都在老家陪老人,她与梁景煦竟是一面也没碰上。

大二寒假,许雾应室友之邀去东北玩了几天,临走时舍友给她准备了一大箱土特产,结果回家时不巧,一整栋楼的电梯都坏了。

许雾正要认命爬楼梯,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询问:“要帮忙吗?”

一回头,瞧见了拎着酱油的梁景煦,他的头发比高中时长了些,穿着黑色的大衣,正微笑着瞧她。

许雾愣了好一会儿,想说话却觉得喉咙发苦,怎么都说不出来,又怕梁景煦失了耐心,急急忙忙地点头。

梁景煦似是被她逗笑了,走近将手里的酱油递给她,许雾接过来塞进自己的包里,又拉着要去抱箱子的梁景煦,终于说出了话:“挺重的,我和你一起吧。”

语声发颤,细听还有些干涩。

梁景煦见她坚持,点头答应。

舍友怕东西太多许雾抬不动,用的是收纳箱,底下有滑轮,两边都有方便提的把手,两个人一起往楼上走,安安稳稳上了两层后,两人的步调就有些不一致了,许雾几次被箱子撞到了小腿。

“你能不能走快一点?咱俩保持平行。”

梁景煦回嘴:“我走的是外圈,你在内圈,应该你慢一点。”

许雾想也不想,几乎是本能地回道:“你不是老说自己人高腿长吗?怎么?现在腿不够用了?”

熟稔的挖苦让梁景煦愣了一瞬,一时间没接上话,许雾抬头瞧见梁景煦的表情,也跟着一愣。

自那年闹翻开始,这是两人第一次说上话,原来习惯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

许雾憋了半晌:“那我走慢一点吧。”

“没事,我也可以走快一点的。”

两人安安稳稳将箱子抬到了家门口,许雾归还了梁景煦的酱油,手心居然在冒汗:“今天谢谢你啊。”

梁景煦闻言面上有些怔忡,以前的许雾大大咧咧,指使他做这做那时从来不会说谢谢,说出“不客气”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又荒谬。

眼看着许雾打开门要进去,梁景煦忽然又喊住她:“许雾。”

等许雾转身看他,他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想说“我和季雨然就是普通朋友,是谢聿转学后托我照顾她的”,可又觉得这个解释自作多情;想说“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还像以前一样”,可细细想来,他们那年好像并没有吵架到老死不相往来。

张了好几次嘴,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许雾能猜到梁景煦想说什么,却也只是攥紧了衣角一言不发。

有人说,人生最好的三个词是失而复得、久别重逢、虚惊一场,唯独没有一个词叫和好如初,和好容易,可如初多难啊。

许雾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梁景煦,看着他从茫然到纠结,从失落到平静,看着他找出“前几天班长在群里组织同学聚会,我看你一直没回消息,告诉你一声”的蹩脚借口。

她也不拆穿,只是微笑着应答:“好啊,到时候一起去。”

那一晚,许雾破天荒地失眠了。

无聊的她开始翻书架上的书,意外瞧见了高一那年她夹在书里的那张空白文理分科表。

其实也不算是空白的,学校大概是为了仪式感,在表格最后加了一栏选填项目——梦想。

而这张文理分科表上,也只填了这一栏,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梁景煦”三个大字。

许雾想起那年从热带植物园出来后,她满心欢喜地告诉梁景煦自己要学理科,哪怕他重新给了她一张空白表,她也下定了决心要读理,只是回家面对父母时,多少有些惴惴不安。

许父没说什么,倒是许母沉默许久,最后叹了口气:“算了,你现在年少不知事,到以后总归会明白,有时候合适比喜欢更重要。”

许雾那时执拗地觉得自己一定不会后悔,当然现在她也不后悔选了理科,她只是忽然觉得许母说得很对。

纵观她和梁景煦这些年,他们或许更适合做朋友。

他们同样的要强,同样的骄傲,过分的针锋相对只会让人心生疲惫,靠得近了还会刺得对方满身伤痕。

又过了两年,同样是冬天。

许雾辞职后在家窝了大半个月,被许母撵出去散步呼吸新鲜空气,她在小区里转了一圈,回去时遇见了梁景煦和一個女孩子,两人手里都提着购物袋,似是刚从超市里出来。

“刚刚那个女人是谁?”

女孩子的声音娇媚而清脆,带着质问的口吻,梁景煦似乎是笑了:“我不认识她啊。”

“不认识你还加她微信?”

“她现金没带够,我帮她付了钱,加微信是为了方便她还钱。”

“那她手机里没钱吗?还要你帮她付!”

梁景煦的表情凝固了一瞬,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啊。”

女孩子更生气了:“她就是故意想加你微信的!在超市里她还跟你搭话,我都看见了!”

“那是她够不着货架顶层的东西,让我帮忙拿一下。”

“为什么要你拿?旁边没有售货员吗?”

……

女孩子一句接一句地质问,梁景煦却始终微笑着应答,脸上没有半点不耐烦,眼底反而是浓浓的宠溺。

许雾远远瞧着,忽然想起那些年自己的难过和生气总是藏着掖着,骄傲地端着架子让梁景煦去猜,他应该也很累吧。

倘若自己也能将不开心的事情坦坦荡荡地说出口,大概也能得到温柔的回应与解释。

可终究是没有机会了。

喜欢是不断付出,而爱是双向奔赴。

曾经的许雾太骄傲,不愿意付出,后来的许雾怕受伤,缩在壳里不敢冒头,但所幸她丢失的那棵蓝桉树,还是等到了愿意为他停留的红嘴蓝鹊。

那只鸟儿足够爱他,也足够勇敢和自信,一定会陪他很久很久。

许雾慢慢笑起来,她没有遗憾了。

大雪下了好多天,不经意抬头,太阳已经从云层后面露出了脸。

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来年一定好风景。

编辑/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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