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 燕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慢反应的人，我需要一些时间和空间来慢慢理思路才能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当有前辈告诉我，她工作两年已经开始当护士长管理病房的时候，我惊讶得目瞪口呆。因为工作两年的我才刚刚入门，可能是因为我杂念太多，久久不能进入角色。

那么这两年我在干什么？在对专业懵懵懂懂的认知，对工作渐渐熟悉，与周围环境慢慢融合，在感知周围的人和事。总之就是杂念太多，从我以前的日记中可见一斑。

2008年4月11日：昨天晚上很晚才睡觉，奇怪的是脑子里浮现的全是我接触过的给我留下印象的病人，我想把这些记忆留下来，把他们的故事写下来。

虽然我只参与了他们的疾病治疗过程中微小的一部分，但是我喜欢称之为我的病人。因为他们会向我诉说他们遭受的疾苦；虽然明知我的力量微薄，对他们的病痛是无能为力，而我也愿意倾听；虽然由于工作繁忙，这样的机会很少……

不同的人，不同的生活，不同的人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这些都是我感兴趣的。而且我发现每个人都有他的可爱之处，越是接触就越是喜欢，这是生活中的美好。有时候他们的遭遇，会让你觉得生活真的太不公平太残酷。

跟病人太熟悉，有一个不好的地方就是给他打针的时候会紧张，怕打不进去，然后果然就失手了；他的病情有恶化，会不敢跟他讲话，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真的很难，宁愿躲起来，所以在自己变得麻木之前，留点心底的感触……

这是一名医生同学的留言，“说实话，我也经常有这样的感觉，不知道对不对，该不该这样，他们都说既然是医生，就不该投入太多个人感情，可我就是做不到，无法看到那些被病痛折磨的面孔无动于衷，特别是当绝症病人的家属痛哭时，我真的不敢去看那场面。”

哥哥的留言：“不止一次去过医院，医生与护士爱理不理的态度在我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也许真的是见惯不怪吧，持续不变的热情太难得了，真正喜欢这个工作的人也不例外。妹妹，即使多年以后你对现在让你感触颇深的事情麻木了，哥哥也理解你！只是要记住，你在从事这项工作，你就有责任把它做好！”

以上几个谈话，现在看来真是可爱又矫情。如果不翻阅以前的日记，我大概早已忘记自己初见人们被病痛折磨时的心情。这些心情偶尔能从实习同学的实习记录中看到，也能从新入职护士的表情中读到，我理解并鼓励，年轻人不需要隐藏或否认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因为这些弥足珍贵。

而我，也没有再跟哥哥讨论过十年后自己是否热情褪去，留下一张见惯不怪麻木脸。可能哥哥现在会老生常谈跟我说：好好工作，好好生活，不要想太多。

另外，关于“我的病人”一说，很多年以后，在一位美国教授那里再次听到，她说护士的角色之一是维护患者的利益，因为那是“Your patients”。这个可以是有趣的或者无聊的话题，不管怎样，只需要记住“以病人为中心”就好。

生活远比小说和电影精彩，所以那个时候的我总想写下别人的故事。而现在，想得更多的是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不太会去关注别人的故事了。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精彩也好，悲惨也罢，自己的故事终究是要靠自己演下去，有无观众或者观众怎么看并不重要。

面对生老病死，你除了思考人生，更多应该是修炼业务。初入职，业务不精带给你的挫折和无助，可以细细品味一番。

老年病人的针很难打，细细的浅表静脉滴注浓度高达25%的脂肪乳剂，滴不动，静脉还老坏，找不到更好的血管，自责焦虑得想哭。滴到第二天，主任很生气，问夜班护士是谁，第一天的补液为什么会留到第二天还剩这么多？眼神中的愤怒让我无地自容。那时候我以为我们的行业规矩是事情没做好，不要给自己找任何借口。

而现在我知道，那并不是我的错，浅静脉不适合滴注高浓度的药物，必须要中心静脉导管。然而专业的阻碍在于，可能你并没有发言权，医生说要用药，你必须执行，而你是否有底气要求医生给患者穿深静脉这又是另外一个话题。尽管如此，可能十年后的我并不能改变什么，但是我至少不会像当初那样害怕和自责。

每当看到新护士被责备得不知所措，自责焦虑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这一幕。有新入职同事告诉我，只要第二天上班就一定会失眠，第二天休息就睡得很香。我想告诉她们，可能并不是你做得不好，是我们流程漏洞太多，需要熟悉再熟悉才不会出错；可能是一些规定不合理，那不是原则只是个人工作习惯而已；可能只有不在临床一线做事的人才敢保证自己零差错；等等。但是我不确定她们是否懂我在说什么，因为当初我也不懂。因此我只能告诉她们，没关系，过段时间，熟悉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