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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披萨饼不是大饼

2021-01-01谈衍良

杂文月刊(选刊版) 2021年12期
关键词:椒盐肉饼大饼

谈衍良

陈同学与我两年没见,我请他在一家连锁西餐厅吃个晚饭。他点了一道鸡肉和牛肉拼在一块儿的大菜,我点了一个披萨,还把服务员叫来问披萨是薄底还是厚底。服务员一走,陈同学就往我胳膊上敲打了一下,说:“披萨不就是大饼上放了几块肉吗?”我说,我觉得不然,比如我刚才点的玛格丽特披萨,饼上就不会有肉。但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想跟你说点我外公的事儿。

我外公很会讲故事,我小时候常听他说,他老家有一种咸大饼,又鲜又香,还油汪汪的,滋味很足,他已经几十年没有尝过这个味道。他家附近有一家早点铺,铺子里没有咸大饼,只有甜大饼。其实我总觉得甜大饼比咸大饼好吃多了,酥脆的面壳子一碰到牙齿就破成碎片,咬下去是满嘴糖浆,甜味、麦香和芝麻香交织在一块儿,有种复合的香味。相比之下,咸大饼里头啥也没有,可能也就是油和盐。我七八岁的时候,外公的咸大饼故事实在把我说馋了,于是求他带我出门去找,终于在联华超市背后找到一家摊子,油腻腻的招牌上写着“大饼,咸:1.5元;甜:2元”。外公立马给我要了一个咸的,我一口咬下去,就像咬了一只枕头,扭头对着垃圾桶就吐出来。外公接过我咬了一口的大饼,也咬了一口,说:“这大饼是个什么东西,一点味道都没有。”于是他又给我买了一个甜大饼,还买了一块粢饭糕。咸大饼可能是他自己吃了,我不太记得。

陈同学说:“你这么诋毁咸大饼就不对了,你前两天还给我寄了两盒黄山烧饼,说是你最喜欢的零食。”我说:第一,你也说了它是黄山烧饼,不是黄山大饼;第二,我的故事还没说下去。

自那起大概十年以后,我外公得了阿尔茨海默病,脑子已经不太清楚。那时候,我家附近的公路上开起一家路边摊,四周空空如也,只有一个老人支着个大铁桶子,铁桶里头是炭和大饼。他家的大饼是名副其实的大饼,因为它比我的脸还要大,几乎接近于馕,但是又很酥脆,可能是加了很多猪油的缘故,葱花放得也不少,于是香得厉害。我吃了几次,有些上瘾,突然想到我外公当年提过的咸大饼,又鲜又香,可能就是这味道,于是我买了一袋子,坐车去看他。

外公躺在沙发上发呆,我问他:“咸大饼要吃吗?”他眼睛翕动一下,问:“好吃吗?”我说当然好吃,然后撕下一块儿,放进他的嘴里,他嚼了两下,眉头一皱,说:“哪里好吃?”我赶紧又撕下一块放进自己嘴里,有點儿凉了,不酥脆,猪油还稍许结了块,但也算不上难吃。他说:“我能吐了吗?”我抽张餐巾纸放在他的嘴边,一块淀粉团子从他的嘴角滑了出来。

陈同学有点儿不耐烦了,说你别再打岔,就说说披萨到底为什么不是大饼上加肉?我说,因为后来我去我外公的老家附近出差,在路上看见一个卖大饼的,我想起我去世的外公,于是说,我要一个咸大饼。炉子里夹出的咸大饼是个巴掌大的圆形,很松软,但是完全不酥脆。我握在手心,咬下一口,差点儿把我的眼泪给吃出来。这个咸大饼又鲜又香,还油汪汪的,说得一点没错,只是,我在地铁站前头至少吃过几十个同样的“咸大饼”,它在我眼里有另一个名字,叫做肉饼。对,就是肉饼,半发面的圆饼里塞了肉,抹上油烤熟,就这么简单,这就是我外公几十年都没能吃到的味道。

我说:“我知道你最喜欢椒盐牛舌饼,我今天还给你带了一盒子。我最喜欢的是玛格丽特披萨,服务员已经端过来了。说实话,名字都不算短,但是至少不会弄错,毕竟它们都是咸大饼,一个加了奶酪,一个包了椒盐馅,但说到底还是咸大饼。很多事情都有相同的本质,我怕我老了以后找不到它们。”

服务员把披萨盘端上桌,木板子上摆了一只铺着肉的大饼。依照我的理解,“玛格丽特披萨”是不该有肉的,同样的六个字,指代的食物却可以毫不相干。以后,它们也许得有个十一位数字的编号,像手机号码一样,等到我和我外公一样老的时候,在通讯录里还能找到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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