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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行走

2020-12-28高云红

做人与处世 2020年21期
关键词:血泡残肢爽身粉

高云红

小学三年级的春天,山上的杜鹃花开得正艳。我坐在教室里,大哥向老师请假把我带回家,路上大哥告诉我,母亲出事了。懵懂的我不知道“出事”二字的意思,回到家不见母亲,她穿的薄棉裤带着血渍,晾在栅栏上。

第二天,我们兄妹四人被父亲厂部的解放车拉到30公里外的镇医院。很多人拥挤在医院走廊里,不知谁说了句“孩子来了”,堵在走廊的人们让出一条道,目光像舞台的聚光灯投向我们,有人窃窃私语:“孩子这样小,真可怜!”后来才知道,那些人是来给母亲献血的。

进了病房,母親躺在那里,见了我们,嘴唇哆嗦着,泪水无声地流下来。我们兄妹忐忐忑忑地贴着墙站着,木然地看着母亲,不知该安慰她还是陪她一起流泪。这时进来两个大夫,其中一个询问母亲术后的一些情况,并掀开她身上的被子,我看到母亲左腿仅剩的残肢,血染红了白纱布,格外刺眼。

母亲遭遇了车祸,保住了命,却失去了一条腿。后来,母亲说出事的时候,她是清醒的,被汽车撞击拖碾后,她爬起坐在地上,为了防止出更多的血,她把受伤的腿拧成麻花样。母亲讲述经历的时候,不曾流泪,把天塌地陷说得云淡风轻。

在医院躺了半年后,母亲穿上了假肢。假肢有十几斤重,为了保持身体平衡,她行走的时候整个身体都是挺直的,只有坐下的时候,搬动膝盖处的卡环才得以弯曲。一开始,母亲很不习惯,穿上假肢也要拄着双拐。慢慢地,母亲试着扔掉双拐,虽然走路很慢,但她逐渐适应,并不停地忙碌开来,像要弥补她失去的光阴。

每天放学回家,桌子上的饭菜都冒着热气。夜晚,我们写作业,母亲陪在一边织毛衣或纳鞋底,只有睡觉的时候,母亲才脱下十几斤重的假肢。假肢把母亲的腿磨出很多血泡,她用做活的针,在蜡烛的火苗上烧一下,挑破血泡。母亲说,等磨出茧子就不疼了。

一夜终究无法让破损的皮肉愈合,第二天母亲照旧穿上假肢,走路缓慢而且一顿一顿的,那是一种怎样的钻心之痛!母亲从未抱怨生活赐给她的苦难,反而倔强地走在疼痛的路上。一茬接一茬的血泡历练着母亲,我们心疼母亲,劝她皮肤痊愈了再穿假肢。母亲却说,这个过程必须经历,如果闯不过去就只能拄拐或坐轮椅。

母亲想出各种方法,用软布把残肢缠住,因为她经常活动,软布很快就松懈,试了几天,母亲觉得浪费时间而且麻烦,就放弃了软布。母亲又在假肢腔体边缘涂爽身粉,还是因为母亲活动量大,汗水让爽身粉很快失去功效。最后母亲放弃一切,用皮肉对抗着身体的另一半,接受着假肢带给她一次次的磨炼。她没有服输,终于腿磨出了老茧。

从清晨睁开眼,母亲就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她从未把自己当成残疾人,相反她比健全人更卖力。母亲不仅照顾着一家人的一日三餐,还养猪喂鸡,侍弄菜园子。假肢已然成为她的助力,没有它,母亲已寸步难行了。临近春节,母亲用一只脚蹬着缝纫机,一忙就是半夜,我们兄妹每人一身新衣服,都在年三十穿在身上。时间在母亲的忙碌中流进我们的身体,我们脚上的尺码逐渐加大加宽,母亲脸上的皱纹也加长加深。

母亲75岁那年,她走不动了,说自己真的老了。但每天仍坚持拖着十几斤的假肢下楼走一走,和邻居打牌聊天。母亲穿了41年的假肢,相当于每天要负重十几斤。如今母亲78岁了,躺在床上,她再也不用负重前行了。可是假肢,已然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即使不再穿了,也放身边。它和母亲一样,累了,想歇歇了。可我知道,母亲不再奔走,母爱却未曾停下来。她换了一种方式,比如不厌其烦的叮咛,不管你在哪儿,都会穿越千山万水,奔行到你身边。

(责任编辑/刘大伟 张金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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