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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诗歌

2020-12-24海子

诗潮 2020年12期
关键词:诗人诗歌人类

海子(1964—1989),原名查海生,生于安徽省怀宁县高河查湾。1984年创作成名作《亚洲铜》和《阿尔的太阳》,第一次使用“海子”作为笔名。从1982年至1989年不到7年的时间里,海子留下了近200万字的作品,代表作有《亚洲铜》《麦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和《祖国(或以梦为马)》等。

伟大的诗歌,不是感性的诗歌,也不是抒情的诗歌,不是原始材料的片断流动,而是主体人类在某一瞬间突入自身的宏伟——是主体人类在原始力量中的一次性诗歌行动。这里涉及到原始力量的材料(母力、天才)与诗歌本身的关系,涉及到创造力化为诗歌的问题。但丁将中世纪经院体系和民间信仰、传说和文献、祖国和个人的忧患以及新时代的曙光——将这些原始材料化为诗歌;歌德将个人自传类型上升到一种文明类型,与神话宏观背景的原始材料化为诗歌,都在于有一种伟大的创造性人格和伟大的一次性诗歌行为。

这一世纪和下一世纪的交替,在中国,必有一次伟大的诗歌行动和一首伟大的诗篇。这是我,一个中国当代诗人的梦想和愿望。因此必须清算、扫清一下。对从浪漫主义以来丧失诗歌意志力与诗歌一次性行动的清算,尤其要对现代主义酷爱“元素与变形”这些一大堆原始材料的清算。

我們首先必须在人类诗歌史上创造诗歌的两次失败。

第一次失败是一些民族诗人的失败。他们没有将自己和民族的材料和诗歌上升到整个人类的形象。虽然他们的天才是有力的,也是均衡的(材料和诗歌均衡),他们在民族语言范围内创造出了优秀诗篇。但都没有完成全人类的伟大诗篇,他们的成功是个别的和较小的,他们代表人物有普希金、雨果、惠特曼、叶芝、维加。还有易卜生等。我们试着比较一下歌德与普希金、雨果。他们可以说处在同一时代。歌德的《浮士德》就是我们前面提到的创造性人格的一次性诗歌行动——《浮士德》的第一部与第二部终于结合起来,浪漫世界的抒情主体与古典世界的宏观背景终于结合在一个形象中。原始形象的阴影(即青春的阴暗和抒情诗人的被动性阴影感知)终于转变并壮大成为创造行动。伟大的材料成为诗歌,而且完整。而在普希金和雨果那里则表现为一种分离:诗歌与散文材料的分离;主体世界和宏观背景(小宇宙和大宇宙)的分离;抒情与创造的分离。这些分离实际上都是一个分离。表现在作品上,普希金的《奥涅金》与《上尉的女儿》,体现了分离和一次性诗歌行动的失败;雨果则是《历代传说》与《悲惨世界》,体现了同样的分离和失败。这是第一次失败,一些非常伟大的民族诗人创造人类伟大的诗歌的失败。

第二次失败离我们的距离更近,我们可以把它分为两种倾向的失败:碎片和盲目。

碎片:如本世纪英语诗中庞德和艾略特就没能将原始材料(片断)化为伟大的诗歌:只有材料、信仰和生涯、智性和悟性创造的碎片。本世纪的多数艺术家(创造性的艺术家)都属于这种元素性的诗人(碎片和材料的诗人:如卡夫卡的寓言性元素和启示录幻景的未完成性;乔伊斯的极端语言实验倾向与内容文体的卑微;美国文人庞德和艾略特的断片;音乐家瓦格拉的神话翻版)。还有一大批“元素与变形”一格的造型艺术家(塞尚、毕加索、康定斯基、克利、马蒂斯、蒙德里安、波洛克和摩尔)。还有哲学诗人和哲学戏剧家加缪和萨特。这些人与现代主义精神的第一圣徒(奇特的众神)是同等和十分接近的。

第二种失败里还有一种是通过散文表达那些发自变乱时期本能与血的呼声的人。从材料和深度来说,它们更接近史诗这一伟大的诗歌本身,可惜它们自身根本就不是诗歌。我们可以将这些史诗性散文称之为盲目的诗或独眼巨人——这盲目的诗体现了某些文明的深刻变乱,尤其是早些时候的俄罗斯和今日的拉美。斯拉夫的俄罗斯、变乱中的农民创造出了这样一批独眼巨人:《卡拉玛佐夫兄弟》(陀斯妥耶夫斯基)、《战争与和平》(托尔斯泰)与《静静的顿河》(肖洛霍夫)等。他们没有也不可能把这些伟大的原始材料化成伟大的诗歌。他们凭着盲目的史诗和悲剧本能,暗中摸索与血的呼声进行巨型散文的创造。另外就是今日的拉美文坛。他们也是处在某种边缘和动乱混血的交结点上,再加上优秀的西班牙语言之血《堂吉诃德》。但是他们的成就似乎是复杂多于深厚(或因为疯狂的西班牙语言,他们喜剧色彩较重,缺乏隆重严肃的史诗和悲剧),而且确实有待深化。另外还有一些别的民族的诗人,如美国的麦尔维尔(《白鲸》)和福克纳,英语的悲剧诗人哈代(但染上那个时代的感伤)和康德拉(不知为什么他的成就没有更大)。这都源于文明之下生命深处血的兆始和变乱。本质上,他们是盲目的大地诗人,接近于那些活在原始力量中心的第二类众神。

在伟大的诗歌方面,只有但丁和歌德是成功的,还有莎士比亚。这就是作为当代中国诗歌目标的成功的伟大诗歌。

当然,还有更高一级的创造性诗歌——这是一种诗歌总集性质的东西——与其称之为伟大的诗歌,不如称之为伟大的人类精神——这是人类形象中迄今为止的最高成就。他们作为一些精神的内容(而不是材料)甚至高出于他们的艺术成就之上,这是人类的集体回忆或造型。我们可以大概列举以下:(1)前2800—2300金字塔(埃及);(2)纪元4世纪—14世纪,敦煌佛教艺术(中国);(3)前17世纪—前1世纪(《圣经·旧约》);(4)根据古老的无法考索不断恢宏的两大印度史诗和奥义书;(5)前6世纪荷马两大史诗(希腊),还有《古兰经》和一些波斯的长诗汇集。

这是人类之心和人类之手的最高成就,是人类的集体回忆或造型。他们超于母本和父本之上,甚至超出审美与创造之上。是伟大诗歌的宇宙性背景。

与此同时,我还想在我的诗学中表达一种隐约的欣喜和预感:当代诗学中的元素倾向与艺术家集团行动集体创造的倾向和人类早期的集体回忆或造型相吻合——人类经历了个人巨匠的创造之手以后,是否又会在二十世纪以后重回集体创造?!

(节选自《诗学:一份提纲》,写于1987年6—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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